第二十回 绛珠黛玉巧说令姜 香草美人夜结同心
凶煞被困,险情解除。林如海命容大管家收拾仙姑那边的烂摊子,自己举步向黛玉走来。
林如海面色平静,乍一看说不清是慊心(音qiè,满意),还是慊苦(遗憾)。
黛玉救了人命,按理说应该很满意才是。
然而细思之,黛玉的成长轨迹好像偏离了他理想中的路线。
让她修习诗书,她竟然偷学旁门左道?
林如海开门见山:“黛玉,你身上的异术缘何而来?”
我暗暗为黛玉捏了把汗,父亲大人有皮里春秋,其言虽无臧否,而内有所褒贬也。若黛玉的异术来历不明或来路不正,哪怕她出了力、救了人,也会落不是。
黛玉莞尔一笑:“女儿前段时间重病在身,幸得太虚幻境仙姑相救,她说我自幼多病,不如学些强身健体之术。我身体柔弱,给家中平添负担,每念及此,心怀愧疚,故点了头。仙姑见我聪颖好学,又教授一套仙术,说关键时刻能自保救人。”
林如海平静而有规律的呼吸倏然一滞:“阿敏怀你的时候曾经梦游太虚,见到数位仙姑,本以为阿敏跟她们有缘,没想到缘分应验在你身上。不知教你的师傅是哪位?”
黛玉垂眸:“乃是度恨菩提。”
林如海听了,气就消了大半。看来黛玉没有说谎,贾敏曾见到度恨菩提,还跟他提起过。
林如海因又笑道:“为父原以为你偷学了旁门左道,没想到那仙术来路清正,且是仙姑心善,主动教你,如此好意,岂能不受?这事儿我就不追究了,不过还是建议你以诗书琴画为主。”
黛玉笑吟吟:“停机德也好,咏絮才也罢,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么?”
林如海果然想到了乱世之中险些殒命的谢道韫,又松口道:“你可以继续修习仙术,以寻求进益,只是比别人有更大的本领,同时也将承担更多的责任、更重的因果。须时刻留意自己心性是否澄明、初心是否不忘,如果有一天很累很苦很迷茫,也不应放弃希望,更不能抛却最初的最初,你第一次施法时心存的那份善良。”
师傅曾对黛玉说过类似的话,林如海虽不懂仙术,竟也了悟其中道理,真真是奇了。黛玉心服口服,连忙点头如捣蒜道:“女儿一定谨记在心。”
此时,容大过来转告冯仙姑的话:“邪祟现被困于柳树林中,它实在太凶,冯仙姑有心无力,只能将其围困三个月,在邪祟挣脱之前,您还需请一位玄士,方能将其彻底制伏。”
林如海点点头表示了解,转身便去了书房,临走前吩咐丫鬟道:“好生伺候两位小姐,不要让她们接近闹鬼的地方。”
黛玉眨眨眼:“不日父亲就会催我们去贾府了。”
“何以见得?”我迷惑不解。
“天下异术统称玄术,人间的仙姑不比仙界,虽知晓玄术,但并不高深;厉害些的称为术士;若玄术精深到更高境界,踏入玄门,则为玄士;天下玄士之首,是为命神。扬州虽有玄士,人数却极少,要么归隐江湖,行踪不定;要么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所以现下最好的办法是写信去贾府,让他们出面请京城玄神观的玄士。”黛玉道,“父亲已经到藏经阁给贾府写信去了。外祖母若从信中得知闹鬼一事,必欲你我尽快离开林府。现在父亲不让我们走,是因为外祖母没开口。倘或她开了口,我们想赖着不走也难。”
“那怎么办?我们必须留下,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同时保障父亲的安全。”
“办法倒是有,只是姐姐若不同意,也无法实施。”
“说来听听。”
黛玉凑过来耳语一番,言讫,退避数步作捂耳朵状,仿佛面前有个火药桶,随时要爆炸似的。
“什么?你的馊主意敢再说一遍?!”我回味过来,不禁暴跳如雷。
额,果然爆了,幸好躲得及时。
“怎么,姐姐不愿意?我承认这法子稚拙了些,可是别无他法。”黛玉在最后四个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
我冥思苦想半天,确实没其他办法。
“好吧,取笔墨来。”
明明是说给清霜的,黛玉却抢先一步,双手捧来上乘的彤管和溶花墨。
第一次把妹妹使唤得像个丫鬟,看她那低眉俯首的样子,我颇有些成就感:“出事了我来兜揽着,妹妹细皮嫩肉的,经不得打。”
我提笔模仿林如海的笔迹和口吻写了一封信,避重就轻,对林府闹鬼一事只字未提。
“大人,我们看到你父亲把信笺密封了,之后,就让他睡着了。”
“干得不错,你们来辨认一下他用的是哪种信封。”黛玉把那团会说话的空气引到一叠信封跟前。
空气选出了一种信封,我把信纸塞进去,同样密封好。
“小白龙,去藏经阁把信封掉包。”黛玉道。
“是,大人!”只见那信封如掣电般飞逝而去。
不一会儿,另一纸信封飞来:“大人,办好了。”
“你回去吧。”黛玉满意地拍了拍空气,笑道,“这次劳动了梦蝶和小白龙,当你的功力低于我时,就看不到它们的身形。”
“哦,怪不得你从始至终跟空气说话。”我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晚上怎么补偿我?”
黛玉并未答话,原来是陷入了沉思。想当年自己被掉包计害得不轻,阴差阳错,命运轮回,这次该轮到贾府上当受骗了。
一缕快意涌上心头,思来想去,似乎有些小激动呢。
……
很快到了晚上,我以白天捉鬼受到惊吓为由,搬到萑兰馆跟黛玉一起睡。
“你有通灵玉,可以删繁就简,直接掌握高级术法。”黛玉道,“这四道口诀一定要背得滚瓜烂熟。”
我初学玄术,做不到心神合一,如蚊子嘤嘤般背诵了几遍,就昏昏欲睡了。
“喂,宝玉,近来可好?我想你了。”黛玉对着通灵玉道。
声音不大,却让我登时清醒过来。
我气鼓鼓地瞪着她。
黛玉无奈地撇撇嘴,心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宝玉不负卿。
“你若好好记诵了,我就不当着你的面秀恩爱。”黛玉挤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我指着她,却被噎得说不出话。
姐姐懒怠学习,妹妹管得着么?自然不能打、不能骂,可也不能坐视不管,不得不说,黛玉这招实为上策。
我又背诵了一小时,总算掌握了。
“啊呜——”一个呵欠,困意袭来,我打算洗洗睡了。
“姐姐,你对着通灵玉,把那四道布阵破阵口诀教给宝玉。”
“纳尼?你自己不会教吗?”
“是谁不让我跟宝玉交流哒?”
又被坑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折腾了半天,宝玉总算学会了,我往床上一倒,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黛玉又拿出通灵玉,没错,世间真有双全法,你睡觉时我谈情。
当然了,也有些正事儿要交待。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梦中醒来,瞄了一眼漏刻,恰是丑时。
刚刚梦到些没穿衣服的小人儿,翻来覆去,我怎么也睡不着了。
当一个人清晨醒来的时候,不该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能因碌碌无为而羞耻。所以在晚上的时候,应该把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想着想着,我就付诸行动了。
自认为天衣无缝,因为没弄出任何动静。
可旁边那位黛玉,此刻警觉地醒了过来。
过人的嗅觉,没捕捉到敌人的气味,却发现了熟悉的荷尔蒙升高的味道。
黛玉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刷”的一下把锦被掀了。
“你,你……给我盖好!”我小脸通红,不仅是羞的,也是气的。
“姐姐别生气嘛,我寻思着‘罗衾不耐五更寒’,所以给姐姐换一床被子。”黛玉笑吟吟地搬来一床棉被,中间夹着一团淡粉色。
“等等——这不是仙界的纸巾吗,就是以名贵的檀香木、沉香木、紫心木为原料的那种……”
“所以,妹妹真真是千里送纸巾——礼重情意轻哇。”我一点睡意都没,自然脑补得飞快。
“让你给猜对了,其实……送你这个的原因是,你弄脏了床单,雪雁笑话的是我啊……”
“……”这是人不如床单么,忽然彻悟黛玉上辈子那种寄人篱下的悲哀感,好像多读了一百遍《红楼梦》。
见我不说话了,黛玉继续‘信口开河’:“咱们之间哪有什么姐妹情意呀,我可没把你当亲姐姐看。”
“所以是比亲姐姐还亲咯?”
黛玉嘟起嘴,故作不高兴嗔道:“为什么刚来我家一天,就猜到了呢?”
我自然心知肚明,灵魂决定了一个人是谁,而非身体。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永远是花林,而非她的亲姐姐萤玉。
黛玉贴着我微微起伏的胸脯:“我来帮你吧?”
还未及张口,一双纤纤玉手业已羞涩地游进了被窝……
恰是:结尽同心缔尽缘,此夜虽短意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