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羁绊（2）修
申绝尘津津有味地看着檐下这出“神女有梦襄王无心”的戏码，忘乎所以，待人都散场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手握着鸡腿一手举着酒壶。
于是张大了嘴正要美滋滋地咬上那鸡腿一口，孰料一扭头，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张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脸，那张脸正睁着一双惊悚的眼在他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离得甚近，仿佛是从他肩上长出的第二个脑袋，几乎要与他贴作一处。
“哇！”
申绝尘吓得肝胆俱裂，冲口就是一声惊叫。但声音还尚卡在喉咙里，便又被生生咽了回去。原是一双宽厚粗糙的大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令他出不得声。申绝尘惊出了一身汗，正要将那手挣脱，便听得一个男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嘘，小声点，小心被人发现了。”
申绝尘一听那声音熟悉非常，当下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顿觉不对，低头一瞧，猛然发现那人的另一只手正毫不客气地理所当然地厚颜无耻地紧抓在他的胸脯之上。
“唔！”
申绝尘瞬间从惊恐转为愤怒，他愤然一挣，挣脱了男子的桎梏，猛地一跃而起，一个旋身，朝那男子胸口狠狠飞踹一脚。
男子始料不及，虽已敏捷躲避，却还是被他生生踹飞了出去。但男子轻功不俗，受了申绝尘这一脚竟也分毫未伤，在空中轻盈一个翻身，便若无其事，身轻如燕般稳落于瓦顶之上，整个过程竟未有一丝声响。
“爷爷的，你驴啊？见人就踢。”男子拍了拍胸口的土，压着嗓子抱怨道。
“你才驴，你全家都是驴。谁让你大晚上装神弄鬼的，踢死你活该！”申绝尘气呼呼地回骂着，同时还冲男子翻了个白眼。
原来将申绝尘生生吓个半死的男子并非长相怪异丑陋之人，反而是一名俊郎不凡，长得清清爽爽的俊俏公子。此人鬓若刀裁，及肩短发以赭色发带高束于脑后，高鼻朱唇，眉如墨画，一双鹰目深邃中带着几许傲气，那总是有意无意上扬的嘴角，为本是英俊的容貌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与痞气。
男子高挑身形，宽肩窄腰，身着一袭藤黄间赭色金纹武装，更显英武干练。腰间悬一柄长剑，剑鞘青铜色，其上雕刻着复杂而精致的霜花图案，透过镂空花纹露出的剑身闪烁着缕缕寒光，与他惊艳的容颜相得益彰。
“我说你，戴了个白晃晃的发冠还躲什么躲，老远就看到你脑袋跟个箭靶似的在那晃来晃去。”男子的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与调侃。
“你以为你好到哪去，穿得这般招摇，来卖艺呢！”
申绝尘一见那男子，立马拉下脸来，如同见了瘟神一般，也不去理会他，兀自坐了下来。
男子却似乎高兴得很，挨着申绝尘蹲下身来，打趣道：“哟，几月不见，小嘴又厉害了，有冉大侠撑腰果然不一样。”
男子边说着边瞥了眼申绝尘插在腰带里的折扇，复又笑嘻嘻道：“奇怪了，少主大老远跑到扬州难道不是为了找秦公子？何以见不到他人？莫不是少主到处勾搭汉子将秦公子气跑了？”
申绝尘白他一眼，冷嗤道：“你当谁都像你，见一个招一个，这大宏国的花怕不都让你给折遍了吧。”
“还别说，见一个招一个，这点你还真与我不分伯仲。不过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仙见了我都忍不住要下凡遭一世情劫，而你，只有四个字“人神共愤”。申绝尘啊申绝尘，你说你好歹也跟着我齐无常混了这么些年，何以半点本事都学不到？”
“哈哈哈，哈哈哈，这当真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让我学的？寻花问柳？朝秦暮楚？还是薄情寡义？”申绝尘睨他一眼，甚是不屑。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子在最好的年华能得到心仪之人的眷顾乃毕生之大幸，之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呢虽许不了她们一生一世，却为她们留下了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待她们韶华老去，至少还可以很骄傲地与人说起，当年大宏国第一美男子，清平府齐二爷也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想想，这是何等的令人羡慕。”
“哟，敢情是我误会您老人家了，原来你是卖身不是卖艺啊，那我还真是错得离谱呢！”
“大爱，这叫大爱！懂不懂！算了，与你这驴脑袋讲了也白讲。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现在知道了苏家与苍山派的渊源，内心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波澜？”
齐无常眯着眼笑盈盈地凝视着申绝尘，不着痕迹地掩饰掉了眼角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目光。
“难道你早已知晓这件事？”申绝尘神情忽地一沉，疑惑反问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不过不知道老爷与秦公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哎呀，总感觉这苍山派要摊上大事了。”
齐无常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双手在身后撑在瓦片上，懒洋洋地仰起头来望着天上璀璨的星河。曾经，那些死在他青霜剑下的人，每一个都如这天上的星星般耀眼夺目，然而，他们终究都未能逃过他手中的那柄断魂剑，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陨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今日他杀人，明日人杀他，只是不知道，在他倒下之前，他还要亲手葬送多少人的性命。
“什么大事？和这次武林大会有关？”
不知为何，看到齐无常难得严肃的神情，申绝尘一颗心忽而就悬到了半空，仿佛某件他并不知情，却与他息息相关的大事将一触即发，令他心里顿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与不安。
“你说呢。”齐无常瞥见申绝尘一脸紧张兮兮，自己却依旧云淡风轻。
“武林盟主？”
申绝尘这才猛然想起这次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之所以提前举行，正是因为前任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萧震海被眼前这个看似极不靠谱的花心大少给一剑抹了脖子，为免群龙无首，正道武林才急于要推选出新任盟主，也就是说齐无常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目标也正是锁定在了新任盟主身上。申绝尘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不由得替丁之一捏了把冷汗。
丁之一近些年来在正道武林可谓风头无二，呼声甚高，此前就有传闻包括华山、武当、峨眉、少林在内的几大门派早已私下约定一致欲将丁之一推选为新任盟主，若当真如此，只怕他椅子还没坐稳便当了冤大头。
“怎么，开始替你的冉大哥担心了？说实话，丁之一确是正道武林中少有的典范人物，若是他能当上武林盟主，想必大有一番作为。想起来我儿时也是相当崇拜他呀，如今要亲手取他首级，心里还真有些别扭。申绝尘，不如你去向秦公子求个情，让他放丁之一一马，这样你也开心，我也轻松，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求情吗……”申绝尘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看着申绝尘凝重的神情，齐无常知道申绝尘将他的一句玩笑话当了真，慌忙弹起身子，凑到他跟前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当真啊，先不说秦公子根本不会同意，若他知道你为了冉东风这般煞费苦心，别说丁之一了，我看整座苍山派都在劫难逃。”
“这可如何是好？怎么神也是你鬼也是你。”申绝尘愁眉不展，眉心皱作一团，好生着急。
齐无常想了想，说道：“倒也不必这般担心，这丁之一向来都是超然物外，你想前几年几大门派本就有意将他推为盟主，只是他多番推辞才让华山派捡了个便宜。这一次陆文斌抢着要在思无山推选新任盟主，可见他是志在必得。照丁之一的个性多半是要将掌门之位让给他的，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杞人忧天了。”
申绝尘觉得齐无常说的倒也在理，心也就踏实了些，不由得点头赞同。不得不说，齐无常这人虽是放荡不羁，又极爱捉弄于他，可他能取得申泯与秦然的信任，年仅二十五岁就位极清平府暗卫统领，总领着清平府在大宏国内的上万暗卫与杀手，其中能耐可见一斑，却也不是胡混能混出来的。申绝尘抬头看了眼齐无常，突然觉得他今天似乎没有平日那般面目可憎了。
齐无常看到申绝尘眼波里的一抹动容，随即又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道：“鸡腿都凉了，快些吃吧。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一只呢。”
齐无常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鸡腿递到申绝尘面前，柔声道：“来，拿去！”
申绝尘疑惑地看一眼笑得人畜无害的齐无常，又看一眼他手中的鸡腿，眼神中满是戒备。
“愣着干嘛？快拿去吃呀！这鸡腿本是我留着自己吃的，看你爱吃肉，给你了！赶紧吃，吃完了，秦公子就该来了。”
有诈！申绝尘眉峰一紧，急忙将那鸡腿推开。
“怎么，还怕我下药不成？”齐无常扬起声调挑眉问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申绝尘每次回想起自己被齐无常无所不用其极捉弄的情形都忍不住要打个冷颤。
齐无常看着申绝尘对他这般防备，一边觉着好笑又一边佯装委屈道：“哎，你看你心眼忒小了不是，我以前不是与你闹着玩吗，何必当真。那时我还小，不懂事么，现在长大了，怎还会这么幼稚？你到底还是我的少主，我还是得注意些分寸的。”
齐无常说着又将鸡腿递到申绝尘手中，诚恳道：“你平日饭量大，饿着了不好，我是真心为你好，你别总把我想那么坏。”
申绝尘翻着小白眼看了眼鸡腿又看了眼齐无常，看了看鸡腿又看了看齐无常，猛地咽了咽口水，一把将鸡腿夺过，吭哧吭哧就咬去了一半。
齐无常很是欣慰，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慢慢吃，别急，一会秦公子就该来寻你了，若让他看到我与你单独相处，只怕又该不高兴了，若无他事，我就先走了，告辞。”
齐无常话音刚落，身影便瞬间消失于夜幕中。
申绝尘倒也并不在意他的去留，只盘着腿乖乖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番风卷残云，两只鸡腿便被他啃得只剩两根干干净净的骨头了。然而，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哪里不对劲，四处一瞧，这才发现，折扇不见了！
申绝尘腾地一下就蹦了起来，朝着齐无常离去的方向大骂道：“齐无常！我日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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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绝尘：我就知道你一出来准没好事。
齐无常：女孩儿们一见我可都是心心眼呢。
申绝尘：你也就只能骗些无知少女，你看哪个聪明女子会吃你那一套。
齐无常：她们正是吃了我那一套才变得聪明的。
申绝尘：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