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都是你的错
当佘江在尹克贤的带领下,来到南直隶和州含山县褒禅山南麓尹家庄园时,尹之江却是寒着脸的,不但没有欢迎之意,还对佘江怒目而之高。这让尹克贤非常过意不去,急忙去劝父亲,“父亲,佘叔在南京助我救了蔓颖妹妹,得知你已出狱,回故乡安居,特来拜访。佘叔与你军中同袍,此番又有恩于我……”
佘江却明白尹之江为什么会这样,拦住还想解释的尹克贤,“克贤侄儿,你不必解释,你父亲并非不想见我,而是担心我。”说着,看着尹之江,坚毅的脸庞竟然不断抽动,平时如鹰般的双眼,也含着泪花,声音都哽咽了,“二哥,并非我冒失,不顾兄弟们的危险来见你。原来我们兄弟们凄凄惶惶,不知身归何处,故不敢互相探视。现在我寻着大帅之子,并找到了可令兄弟们安身的一方安宁之地,因而在遇着克贤侄儿后,便再也等不及,要来见二哥了。”
“哼,除非身投海外,否则以大明之大,又有何处可令我等安身托命。然投身海外,又非我等之愿。五弟啊,咱们各居一角,安渡此生便罢了,又何必再来相见!岂不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尹之江毕竟还是兄弟情切,板着眼听完佘江的话,神色变柔和多了。看着佘江身边的袁佳,他缓缓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这位,便是大帅之后?”
佘江重重点头,并且将他如何寻得袁家家眷,如何追随左右护从,如何得思明府黄土司庇护,由黄土司给他们重造户籍,并借着思明府朝贡之机,携袁佳北上祭父之事一一道来,甚至连袁佳在名字上的改变,也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尹之江。
尹之江听着,神色不断变化,但并没有显得太过激动,当佘江说完停下后,他叹一口气,朝着袁佳深深鞠躬,袁佳想要阻止,却发现尹之江力气极大,他去扶尹之江的手,完全挡不住尹之江鞠躬下沉的力度。尹之江鞠躬之后,站起身,看着袁佳说,“这一鞠躬我必须得完成,我与佘江等人,从军伍小卒,被大帅简选出来,特别照拂,从那时起,便一直追随大帅,直到大帅蒙难。十数年时间,大帅虽然身居高位,却从未将我等当作属下,而一直将我等当作兄弟。你可知为何我是二哥,佘江是五弟吗?我们的大哥,便是大帅自己!大帅位极人臣,私下却与我等兄弟相称,还给排了字号。”说到这里,尹之江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不过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在辽东十数年时间,大帅与我等食同席,寝同帐,赏必均分,过必独担。后来我潜卧敌巢,身处嫌疑,虽秉大帅之命,却常交接女真酋首,然每每归营,大帅仍信赖如初,与我一道同帐而居。这等知遇知恩,之江岂能不感怀至深。公子大帅后,受得了我这一拜。”随后,转向佘江看了一眼,又回头看着袁佳,“佘江与公子,对大帅蒙冤之情,只知表面,其中许多肮脏污秽之争斗,令人心死之细节,却不甚知之。若公子见我时,还以承志为名,我必以棍扑打,替大帅教训公子了,幸得公子醒悟得早,以本名来见我。”
“唉,却不是我省悟得早,在思明府中,多得黄知府和大小姐点拔,后又陆续听得一些消息,知道父亲之冤,牵连许多朝庭黑暗,本以为承父亲之志,乃为人子责任,但后来却想明白了,父亲或许并不希望我承其志。”
“嗯,你想明白了就好,袁氏佳儿,既已托身在思明府中,便远远地在那里安生吧,别再承什么志,继什么业了。这肮脏污浊之朝堂,不值得你袁家再为她流血流汗。”尹之江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
“二哥,既是知道这是肮脏污浊之地,为何不随我们一同迁居思明府,安享晚年?思明府黄知府,与我们先前所见所识之人,大为不同,其一言一行,乍看皆离经叛道,深思之却似乎更利国富民强。而且思明府乃土府,黄知府虽无反明之意,却多次断言大明亡国之时不远,中原大乱难靖。二哥,即使不为你自己着想,为了克贤,还有唐大哥那受虐残疾之儿,沦落风尘之子女着想,你也要考虑一下啊。”说着,佘江示意尹克贤,将一直远远躲在后面不敢来见尹之江的唐蔓颖拉过来,与尹之江相见。
唐蔓颖虽然说在黄一苗等人劝慰之下,已经很大程度上克服了曾沦落青楼的心理障碍,可是这会见到尹之江,还是无法摆脱自卑之心,刚才众人向前相见,她却一直躲在后面,被尹克贤拉过来,仍然努力想要抗拒。见唐蔓颖这样状态,尹之江却主动走了过去,望着唐蔓颖美丽凄苦且充满怯懦神情的脸庞,尹之江想去抚摸安慰一下,就像是安慰自己的孩子,却又感觉不妥,只得颤声道,“孩子,苦了你了,现在你回到家里,就再也不会受委屈了!”平淡的话语,却换来了唐蔓颖的号陶大哭,多少年了,“回家”对于她来说,一直都是个多么奢侈的念想,这会见到这位从未谋面的伯父,柔声和他说回家了,她心中的委屈和苦痛,便再也忍不住,如火山一般喷发出来。尹克贤抱着她,努力安慰,尹之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唐蔓颖哭。待唐蔓颖稍微安静了一些,他便吩附尹克贤,“克贤,扶蔓颖去看看她兄长吧,她兄妹相见,必又是哭一场,我就不进去了!”
待尹克贤扶唐蔓颖进去后,尹之江神情黯然地看着佘江,“佘江,你说,我们那么多年不顾生死,是为了什么?烈士战死疆场,儿子被自家官府打残,女儿沦为娼妓官家不闻不问,三弟泉下若有知,该怎生苦痛啊!”两个壮汉,竟就此相对而泣。
佘江擦干眼泪,指着袁佳说,“更有英雄,本可力挽狂澜,不想未在战场马革裹尸,却被自己忠心事奉之君王凌迟,片片血肉,竟入于自己拼死护佑之黎民百姓口腹。英雄之后,远谪边陲,几度生死。二哥啊,这颠倒之世界,这混乱之乾坤,你尚有什么好留恋的?”
让尹之江彻底打消犹豫的,还是黄一苗不带感情的一通话,“尹先生,尹伯父,我是替我哥哥来请你去思明府的。先生大才,若能为哥哥效力,我们当然高兴。若先生确实心如死灰,不想再做什么,我们也不强求。只是先生既然从事谍报工作,应该很清楚现在大明的形势,土崩瓦解就在眼前。南直隶乃中原腹地,兵家必争,流贼肆虐猖狂,此州地方很快便难得安宁了。为子孙计,为尹家和唐家后人安稳计,我也请先生速速移居思明。哥哥治下,长远之志能否实现不敢妄言,但大厦将倾之时,保一方平安却是可以做到的。”
成功游说尹之江携全家南徙后,再游历金陵周边一些地方,便到了复社秋会之时。然而,黄一苗本来期待很高的复社秋会,在亲自参与之后,却感觉兴趣了了,主要是见识到了复社几个领袖,虽然言语之中,大义禀然,可是所谈之事,却多空洞无物,而且明显是将党争摆在现实问题应对之前,将地方利益摆在国家利益之上,为了反对而反对。陪同黄一苗来参会的顾炎武和归庄见黄一苗兴致不高,甚至在听了一些言论之后,不免哂笑,很是尴尬。顾炎武忍不住问,“妹妹,本是你要来参会,怎地来了此会,却趣味索然?”
黄一苗和归顾二人,已经熟悉了,旁边坐着的盘梦芸和袁佳,也不是外人,便打趣地看着顾炎武说,“老顾,我过去曾听过一首歌,名叫《都是你的错》,此歌其他唱词记不太清,可是里面连续多地重复唱道‘都是你的错’,却令人记忆深刻,久久难忘!”
顾炎武一拍额头,然后居然如西洋人一般,耸耸肩道,“妹妹,你这毒嘴噢!”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这几人说话,不是皇帝错了,就是阉党错了;不是这巡抚错了,便是那知府错了,将他们的话总结成一句话,便是‘你们都错了’。真正让他们去做皇帝,做巡抚,做知府,他们又能做得更好?便如他们刚才抨击朝庭在苏州赋税过高,害得民不聊生之事,老顾你也是苏州府人,你倒是说说,苏州民不聊生,究竟是朝庭错得多,还是那些借朝庭恩待读书人,给有功名的读书人家免税赋,却趁此大肆谎报户口,对上隐瞒赋税,对下巧取豪夺的士绅错得多。”说到这里,黄一苗突然像看贼一样看着顾炎武,然后又看着归庄,“对对对,你们两个,便是出生这样的家庭,说说,你们两家瞒了多少户口赋税,放了多少gaodai,夺了多少普通人家田地。”
“唉哟,我的妹妹啊,你别总是这样一针见血好不好。我顾家,确实如你所说,利用朝庭免读书人税赋的恩德,将一些本非顾家之人虚报顾家之籍,纳其田后又以gaodai令其破产,从田主变为佃户。只是,豪族富户皆是如此,我们不这么做,那便只有沦落啊。”顾炎武感觉在黄一苗面前,什么也隐瞒不住,但还是想为自己家辩解一下。
黄一苗却很不客气地说,“人人都想,别人这样做得,我便也这样做得,那土地兼并之势便不可扼止,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之时,国穷民困,而那些兼并之人便成了国之蛀虫,这样国家岂能不亡。所以老顾啊,我更加坚信,救亡图存,应先从自己始,如我哥哥一样,先散了自己的地,再与民共谋利益。若自己这里守着利益不放,却总是指责他人过错,这肯定是没有用的。”
这一席话,却令归顾二人,陷入久久深思!...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