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拜师礼(下)
最后一轮才是墨夕。
“墨夕!助试弟子:沈聆霂!”
被封印的小婴儿刚刚在睡觉,渐渐明白现在是拜师礼。
墨夕听到声音后便赶紧飞下去,才听明白观台上的声音非常大。她看到对面的沈聆霂便突然明白过来,加上袁澈从前跟她说起过一些,心想大家恐怕都是奔着这位沈姑娘而来的。沈聆霂从前一直跟随父亲沈郁,除了她平日熟悉的几人外,她鲜少出现在众弟子视野中。这回要在拜师礼上做助试弟子,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众人都想一睹其武风,看看教主的遗女是否有其父亲的风采。
众人十分兴奋。有期待之声:“沈教主和孟前辈可都是登天试的第一,她肯定不差的吧。”“她本来也是要去上一次登天试的,可惜了,那次什么都没见着。”“那这次总算能见着了啊,虽然是新弟子拜师礼,但好歹有胜于无啊!”“瞧瞧,果然身姿样貌皆不凡,要是能再近点看就好了。”这些声音之中,也不乏几句同情之声:“不过说起来,她刚刚丧父,母亲也早逝,也是可怜。”“听说她往后也不住龙首峰了,那几间大殿得改修,往后看她可要方便许多。”“可不是么,如今孑然一身,’天女’只好’下凡’了。”
墨夕飞去无极台的过程中,便听到了这些话,当下心中也有些好奇,想见见这万众瞩目的沈聆霂是何许人也。她掠过最前方的弟子们时,突然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回了一下头:“是那个我在居英峰瀑布下见过的女孩。”之所以墨夕觉得她显眼,是因为周围的弟子无一不是白衣蓝带的弟子服,唯独那女孩穿着青衫裙子,头发也不是那天为了习武而编成的一股辫子,而是碧簪插着百花分肖,整个人在看台上似弱柳一般,不像是教中弟子,反而像富人家中的大小姐。
墨夕正好奇着,人已到无极台了,眼前弱柳忽成清兰。沈聆霂已向她行过礼,她慢了好几拍才回礼,心中也是一阵惊叹,难怪众人都想看沈聆霂。见这朝露水仙般的少女,墨夕不禁偷偷看了看自己,虽然为了今天拜师礼她把身上衣服洗过了,但总觉得仿佛又沾了一身尘土;再看对方清清冷冷的,她忽觉此人离自己又远了些。等听到铜锣声响起,墨夕突然回过神,见沈聆霂正端端地瞧着自己,忽然一点也不胆怯了。虽然墨夕同田韫贞一样也是以防守为主,但招招拆分得恰到好处。沈聆霂也渐入佳境,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来。
小婴儿比谁都激动:“傻妞,给我冲啊!……”
接着在心里苦笑道:“虽然我很想你出点意外,但是反正拜师礼不是搏斗,那倒不如争点气啊,好歹可以证明我的眼光很好,选择的肉体还是非常厉害的,也不枉我被封印这一遭了。“
一招过后,二人从空中互相弹开,一道使出的是望天剑诀基础四式之一“攻玉诀”,以攻为主的一路剑法,剑气凝成一股,如抗玉石般直冲一处。随着口诀念起,灵气结成的光幕互相靠近,电光石火般破开,一大片灵气向四周散开,令围观弟子纷纷向后退去以避开余威,同时一阵惊叹。
田韫贞满是欣羨的神情,不知何时夏阕来了,奇怪地问她:“这个墨夕真是山下小村子里的?怎么这么厉害,刚刚使出的剑法竟然能匹敌沈姑娘?”他旁边弟子对他的到来有些不满,但回道:“是厉害,当下其实还不及,沈姑娘也是收了手的,但是以后一定不能小觑她……”田韫贞同样也越看越奇,却并不是奇怪的奇。平日里墨夕帮助她出招拆招,她已经觉得墨夕很厉害,却不想今日是墨夕第一次实战,除了像旁边弟子说的稍许生涩,却没别的什么不好,当下越来越羡慕,而越是羡慕,再想到自己,也生出一股失落感来。她身旁的夏阕和其他弟子们以同样的神态望着场上二人将近使完一半的路数。灵气带起的风吹得人群越来越往后退,沙石糊了眼。等能看清一点时,锣已经敲起。沈聆霂和墨夕略带遗憾地收回招式,任灵气慢慢散开,然后先后落地,默契般对着对方莞尔一笑,这会儿墨夕已全然不觉得沈聆霂似开始时那帮清冷了。
看台上,望着陈远闻惊叹的神情,钟复恒笑道:“陈师弟不爱其他的功法,只力求将望天剑诀钻研得更透彻,是这剑法最强之人了,依你看,这两个孩子使得如何?”
一向淡然的陈远闻毫不吝啬赞赏之情:“只年纪轻轻便使到这般,同门弟子多有不及,连我年轻的时候恐怕都不及。”
“哈哈,你这话也太谦虚了。”钟复恒道:“不过说回来,沈郁的确是管教有方,我听说聆霂学的功法不少,本以为多了易杂,没想到这门剑法也不曾落下。再说这墨夕,到居英峰也才一月?”
韩匀笑道:“她二十天就学完了。”
师人们哗然:“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快!”
严雳紧抿着嘴不语。陈远闻也并不意外,墨夕的灵根他们早已探过:“有时候,或许真有什么真正的天才。”
……………………
新人弟子纷纷来到南面看台。陆景、宋源寻、柳素安和陈轩璃也先后赶到那附近。
弟子们纷纷呈上写有预想好师人名字的木牒,师人同意了,便皆大欢喜;不同意的,便是其余师人热闹的言语之争。
心照不宣地,没有人去问候墨夕,她是最快的一个,已在严雳跟前磕过头,拜师礼已毕。她正等候严雳教导,严雳却也不说什么。之后她便得了师父许可,跑去了田韫贞身边。
为最多师人争执的,是霍濂之。而他自己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木牒空空的,还没有交上去。
墨夕望着这一幕,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真气啊,你们看他一张臭脸,明明得意死了还要装作不在乎。”
“夏阕?你怎么来了?”墨夕走上来跟他问好。
夏阕摸摸鼻子:“看他今天拜完师,我来跟他了结恩怨。”
“啊?”墨夕忍不住笑了,看着周围这态势恐怕夏阕也插不上去跟霍濂之“了解恩怨”,他旁边不时地有师人同他说话。
“霍濂之啊,我看你拳脚功夫很灵活的,跟我学拳,一定没问题。”
“说什么呢,这孩子瘦胳膊瘦腿,就你那使蛮力的还不伤了他?我看他很聪明,学布阵最好。”
“你的阵法龙首峰倒数,他要跟也跟沈教主才对,可是沈教主已经……反正你们龙首峰的剑阵是不同以往了。”
“你是说我们的剑阵很弱?”
吵闹之间,霍濂之已经变了脸色。这时他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来,立刻把拎着的剑向后扔出。木剑击向身后突袭之人。那人绕个弯避开,下一刻木剑却从头顶刺下,他伸手用两指夹住了剑锋。
微微有血从指缝流出。
“袁澈,你搞这出什么意思?”
“看来霍小兄弟还是在舞刀弄剑上更有天赋。”袁澈把剑撤下,递还到霍濂之面前,“我是袁澈,也擅长剑法,愿意收你为徒,你怎么想?”
许久,霍濂之嘴里念了句什么,旁人都没听懂。霍濂之只好点点头。
其余师人一片“哎、哎”地可惜之声。韩匀冲到袁澈旁边在他肩上垂了一拳,指着他坏笑道:“好啊你这个狐狸,果然是真有先见之明,早知道我那会儿也指点他几句了,保不准他现在选我!”
“那个霍濂之刚刚说什么?”墨夕问夏阕。
“他居然说’随便’!”夏阕明显被气到了,“袁总师给他当师父他还随便?”不满的也不止夏阕一个,当下墨夕又听到有人说:“这小子有些恃才傲物,要是往后在同门间还那么嚣张,绝对招恨。”“不过他本事要真强,我看倒也没什么。”墨夕回过头,见说话的正是刚才也在场上助试的陆景和宋源寻二人,他们是经过这儿,沈聆霂也在一旁。这时墨夕又看到了那青衣少女,和沈聆霂并肩而行,举止亲密。她正奇怪着,看到夏阕的手在她眼前晃:“你看什么呢?”
墨夕指着青衣少女:“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吗?”
夏阕哈哈一笑,又撇撇嘴:“这哪能不认识?此乃’东寰双煞’之二,陈轩璃是也!”
“陈轩璃……”墨夕觉得这名字颇为熟悉,当下记了起来,原来一开始在苍云峰顶亭子里就看见过,却更为惊讶和不解:“是她?”
夏阕奇怪于她这么奇怪:“怎么了?她成天爱在教中晃,你跟她打过照面了是吧。”
“是啊,不过……”墨夕差点就把在清溪涧遇到的事告诉夏阕了,但想起自己答应过不说出去,还发了誓,只得收回将要出口的话。这回倒把夏阕的好奇心勾了上来,连问几句“不过什么”,墨夕随便说了几句糊弄过去,就又回到田韫贞那儿,看她决定好了没。
另一边,霍濂之的拜师礼已在进行。沈聆霂、陆景一行人停下来看了一会儿。一旁的青衣少女陈轩璃本和沈聆霂说着话,突然没了笑意,目光在袁澈和霍濂之身上来回转。
面对霍濂之散漫而无礼的态度,袁澈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往上走至钟复恒处,那里有一块大石盘,上面呈着给新弟子的碧玉令牌,一面刻有“望天教”三个字,侧下方用小一些的字体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另一面则着有“麒麟吐雾见云龙”的图案。袁澈从钟复恒手中接过碧玉牌,回头走至霍濂之面前。
韩匀在一旁道:“霍濂之,快跪下叩三个头。”
霍濂之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等拜师礼成,袁澈将碧玉牌系到他腰上的时候,一边的陈轩璃有些黯然地侧过头去。沈聆霂压低声音问:“怎么啦?怕他收新徒弟没空教你?”
陈轩璃摇摇头:“这倒不是。这教中上下,就我和晗儿没有这碧玉牌,像外人似的。”
她的话被宋源寻和陆景听见了,两人向这里看过来。
“原来介意这个呢。”陆景哈哈一笑,“就是修士有罢了,你虽然没有,但不代表你不是这里人。我的在练功的时候还摔碎了呢,也没急着再要一块。”
宋源寻道:“你还说,哎,这次应该多让他们备一块的。”
“算了算了,又麻烦,平日要一直戴着,练功可不便了。”
看他连弟子服都穿得歪掉,宋源寻无奈道:“你就爱放放浪浪,殊不知有所束缚还能安然出招才算高呢。”
听着宋、陆二人即将开始说如何练功的事,陈轩璃和沈聆霂又各自陷入沉默之中。这时只见夏阕听到他们的对话,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结果懵了:“糟了,我的牌子呢?我的也不见了!”在这里四下找了一圈后,转而踏着他的“风火轮”回去找了,周围人看戏似的忍不住笑起来。
另一边的田韫贞忐忑不安,还没收到回应,墨夕不住地安慰着她。这时,却见沈聆霂走到龙首峰总师临朔跟前,跪下道:“弟子愿拜临前辈为师。”
她这一举措令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这不是助试弟子吗?怎么也拜师了?”
“聆霂,你……”临朔也是毫无准备。
沈聆霂静静道:“弟子从前都是父亲教导,但父亲已去,弟子自认为武艺还浅,自习又不足够,不可无师,所以愿拜临前辈为师,听从指点与教导。”
此言一出,众人心态渐渐缓过来。
“她跟你说过这事吗?”宋源寻很是意外,立刻询问陆景。
陈轩璃和陆景也觉得突然,摇头:“恐怕是今天才想到。”
“让她遵从自己的心意吧。”
沉默袭来,几个师人心中也生出争取这一徒弟的想法,但沈聆霂已有自己的主意,他们再冒然说出来实在不妥,于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临朔。
临朔还没有缓过来。他跟生前的沈郁交情很深,加上陈远闻,三人曾在年少时拜过把子,尽管各自成家后来往已然减少,但对各自的子女也有不少了解。可他从没想过沈郁的女儿会拜自己做师父,这事仿佛一个大担子,他不知如何向地下的贤弟交代。
临朔望向陈远闻,陈远闻也正看着他,他比临朔更拿不定主意。只目光交汇,临朔便知其意,只得再自己拿捏。这时他问道:“聆霂,教中高手众多,为什么选择我?”
沈聆霂道:“弟子想像父亲一样博采众功法,眼下只剩幻术还未启蒙。临前辈是教中数一数二的幻术士,对其余功法又有涉猎,又对弟子的情况心中清明,必能很好地指点弟子,所以弟子选择临前辈。”
众师人互相看几眼,钟复恒与黄芷越夫妇俩也对视着。
临朔点点头:“好,好,那就如此,我收你为徒。”
一切都盖棺落定了。韩匀便报着名字:“墨夕,师从严雳前辈;霍濂之,师从袁澈总师;路元功,师从齐良前辈……”
田韫贞终于意识到,没有师人愿意收她,她十分凄凉地想:
“那之后是什么呢?我要离开这里回到登天楼洗盘子吗?”
韩匀望着角落里的小女孩,大声地报着她的名字,她却没听到。
直到周围人都议论纷纷地看向她,她才听韩匀的声音又响起:
“田韫贞,师从舒怀谦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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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礼结束,众弟子已散去,唯独夏阕还在匆匆地找自己那块丢失的碧玉牌。他也不是急,毕竟连陈远闻的首徒陆景都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不愿意去同管事的弟子提起这事,否则就又要受他们的讽刺和白眼。于是他又孜孜不倦地到处寻找着,不断思索自己来时经过了哪些地方,而事实上他连是不是今天丢的都不确定。一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任何结果,最后决定去自己不常去的赤鹏峰碰个运气,要是再没有,也只得作罢。
虽说不常去,但夏阕喜好踏着他师父的太极拳灵轮在教中飞行,来来回回不知有了几趟,因而对东寰山上可去的地方都算熟悉,赤鹏峰也是如此。为了那块碧玉牌,他连鲜有人去的险峰都找了一遍,玉牌没找着,却看到了一个人垂着双脚坐在崖边,细细一看,是柳素安。
柳素安被风吹散着头发,呆呆地坐着,膝盖上摊着一本簿子,上面写满了风神俊秀的行楷,她一页页翻着打量,看了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真不知该怎么还给宋师兄。”山顶的风尤其大,呜呜作响,吹得她越发心烦意乱,不断地翻着这本簿子,越想越觉得丢脸:“可到头来还不是怪我自己!”她后悔几个月前自告奋勇地去和师父说想做助试弟子,可是现在想来后悔也没用:“算了,就是回到过去,只要我一听见宋师兄要做助试弟子,我还是会跟师父去说的吧,师父本来就不同意,是我自己要坚持的。只是无奈我借了他这本望天剑诀的心得,就算背得滚瓜烂熟,也没能全领悟了。柳素安,师父说得对,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你本来就是个医修,武功法术方面本就没什么太大天分,干嘛为难自己呢。”柳素安吓了一跳,结结实实地给突然出现的夏阕吓了一跳,还好她手脚都紧着,要是站在崖边,保不准脚一滑就掉了下去。她回过头,顿时愤怒难当:“你有病啊,冷不丁的吓人做什么!”
夏阕摊着手:“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是你自己没听到!”
柳素安哑然,也是夏阕刚刚刚那句话正巧说中她心中所虑,这才尤其敏感。夏阕今日难得一次的懒觉睡得晚,只赶上了最后一场墨夕和沈聆霂的献武,别的是全没看到,因此不知道柳素安为什么而难受,于是便出言相问。这又正好戳中她的痛点,她不想理他,只道:“跟你无关!”
夏阕“哼”了一声,随口猜道,又恰好猜准:“听你自己叽里呱啦的,我看是今天助试发生了什么吧?”
“关你什么事!”
夏阕吐吐舌头,心想不关我事就不关我事。他想起墨夕和田韫贞,墨夕的他看着了,田韫贞的却没有。虽然他知道她最后已拜了舒怀谦为师,但想起她胆小柔弱的模样,他真后悔没能起早点来看看田韫贞,生怕她助试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于是问道:“哎,再问一句我就走,今天那田姑娘的献武怎么样?”
“哪个田姑娘?”
“她叫田韫贞。”
“……问我做什么!”
夏阕不解,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知又是哪里惹到她了。只见他抬手护着自己脑门,挡开了柳素安掷过来的那本簿子。他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干什么”,柳素安焦急地“呀”一声。她是气急了,想也没想便把宋源寻借她的那本剑诀心得丢了出去,这下可好,山风很大,方向来去不定,那本簿子摔在地上后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几张纸在天上乱飞,有些飞出了悬崖之外,她想也没想就往崖下冲过去,吓得夏阕来不及拉她却也大叫:“你疯啦!这儿风这么大!”没办法,只好御轮一同飞下去。两人勉强捉住了几张乱飞的纸,不少却也扯破了。
天色已黑,山风愈大,饶是御剑得当之人也架不住狂风乱吹。夏阕急忙拉住柳素安的胳膊把她拽到山壁旁:“这,这不会是教中藏书阁里的书吧?”
“不是,是我师兄的笔记。”柳素安心疼地抱着这些纸。
夏阕道:“哦,幸好不是藏书阁里的东西,那我跟你去给宋源寻道个歉就成。”
“你走开!”柳素安推开他,夏阕差点深陷狂风中,哇哇大叫,她只得再把他拽回来。夏阕才见她哭了,思索着又哪里得罪了她。这时只听柳素安道:“上去吧。”
到得崖边,夏阕问:“现在你师兄回赤鹏峰没有?”
柳素安道:“谁要你道歉,这里面的内容我都知道,我自己会补好还给他。”说着下山去了,不再理会夏阕。夏阕感觉自己好意被当作驴肝肺,“切”了一声,想起自己还在找玉牌,就继续找去了,也不知道找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