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你真是丰富多彩

方……

虞幸眯起眼睛,试图看清这块牌子上的名字。

可是灰尘实在是太多了。

他思索片刻,一缕诅咒之力从指尖飘出,缓缓朝着牌子拂去。

临近碰到时,却停了下来。

虞幸想把上面的灰吹散,平时这种事只要他心念一动,无形的诅咒气息就能扫清所有。

面对这块灵牌,他却不想如此随意,所以才把这一缕诅咒当刷子,试图精细地刷一刷。

可即便如此,在诅咒靠近牌子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排斥。

排斥力并不强,他只要想,这么一块小牌子根本挡不住他的任何动作。

是诅咒之力顺应着他的潜意识,不愿意强行触碰这块灵牌了。

无论虞幸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听说过方家祖上这位将军的事迹,现在又亲身体会到了这位将军死后的余威后,他都愿意给这块牌子一定的尊重。

黑雾沉回体内,虞幸撇撇嘴:“了不起了不起。”

轻声抱怨着,他还是俯身,在周围的烛火掩映下用手指一点点将牌子上的灰抹了下来。

几下之后,他的指腹已经一片漆黑。

但牌子上雕刻的名字,是逐渐清晰了起来。

方巡生。

这就是那位将军的名字了。

虞幸望着这三个字,歪了歪头。

这将军当年立下的战功,应当不小。

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多年以后,还能以一块牌位之身,从千结分身手底下保住这祠堂的一块地。

没错,虞幸已经想通了。

祠堂之所以荒废,恰恰是因为没有被任何灵异力量笼罩,千结不可能也有“尊敬”这种情绪,它不涉及这一处,只会是进不来,而不是不想进。

小千结的力量强大,不至于拿方将军的牌位没办法,那么,应该还是和方家血脉规则有关。

小千结本体不怕牌位,可是被它控制的方家人,被老祖宗牌位死克,也说得通。

总之,应当有某种规则,让小千结只要还想控制方家人,就不能对方将军牌位做什么坏事。

被控制的那部分方家人,要是感受到方将军的气息……

虞幸余光看到脚下的团蒲,眸光一动:“方幸能走得那么顺利,除了方宵的作用,是不是也承蒙你庇佑呢?”

牌位静悄悄的,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方家唯一受影响不深的人走了,其他人,在那条蛇的认知扭曲下都不会来,所以,也就没人再祭拜你——”

虞幸说着,又看了看下面几排牌位,改口:“祭拜你们。”

“你和它们说话,它们也听不懂啊。”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虞幸笃定方家没人回来的情况下,简直是惊悚。

虞幸脸色一肃,猛地转头。

被他推开的祠堂门缝里,映入了一件白色的医用大褂,那张脸只露出半边,平平无奇的容貌,却有着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混沌眼睛。

天光在医生身后,使得他背光而立,似乎生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邪异。

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印象,虞幸眨了眨眼,医生的脸就重新变得模糊,无法被大脑分析捕捉

但他脸上大约还是带着笑的。

“吱呀——”

医生伸手把门缝推大,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跨过门槛,迈入祠堂中。

脚步声在空旷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哒,哒,每一步都是一样的频率。

瞧医生的样子,似乎十分从容不迫,没受半点影响。

“这牌子只是因为和将军有名义上的联系,才生出了一点护佑之气,不是将军灵,也没有将军魂魄。”

他来到虞幸身旁,并排而立:“无论你说什么,它都无法回应你。”

“……你怎么来了。”虞幸眼中警惕褪去,没好气地把头扭回来,“不是在方德明那儿给人下黑手?”

医生叹息:“我是医生,来到方府都是为了治病救人,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虞幸嗤笑:“哦?治好了?”

“……没有。”医生很是真诚,“方先生的病已经没救了,我只能,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从理论上来讲,他为方德明续命,确实是治病救人了。

可从事实来看,给方德明续命,就是给方宵他们更多的时间去折磨方德明。

虞幸懒得玩这种文字游戏,他转身面对医生:“我已经知道你给明珠维持清醒的事了。”

医生悠悠道:“是吗,做好事被你发现了,不用谢我,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虞幸勾唇:“不谢,这是你应该做的。”

“……”

在打嘴炮这种事上,几个医生都比不上虞幸。

让医生陷入沉默,虞幸心情愉悦,接上刚才的话头:“为什么帮她?”

医生也转身,与他面对面。

“‘我’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医生,应聘到医院,做着平常的工作。”

“直到虚假的南水镇完全形成,符合了一个独立‘副本’的要求,的分身就在‘我’身上降临,形成了现在的,我。”

“我既是人类,也是邪神分身,这两种认知在我脑海中融为一体,我明白了我的任务,而离废弃这具身体的那一天,还有很远的距离。”

医生一定又笑了,虞幸直视着他的脸:“所以?”

“所以我不能让自己太过无聊。”医生站得笔直,“某天,我感应到南水镇里出现了第二个和有关的事物,当然要来看一看。”

“明珠和有关?”虞幸挑眉,“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缘分吧。”医生不疾不徐地说,“人类,是拥有无限可能的群体,所以不管是哪一个邪神,都和人类脱不开关系。包括镇上的小蛇……它擅长意识和认知领域的能力,而这也是以人类为主体诞生的力量。”

换成外星人,人类可能根本理解不了外星人的身体构造和思维载体,甚至外星人的“身体”并不叫身体,“思维”也并不叫思维。

邪神千结再强,祂也拿没有认知与意识的“存在”毫无办法。

“因为只有人类体系,才会产生神、信仰等概念,那么……”

医生微微抬头,虞幸感觉医生的视线也落到了他身上:“每一个人类,都有可能在不接触任何媒介的情况下,获得邪神们的能力。”

虞幸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不过,仔细一想,确实有人不加入荒诞系统,就天生拥有一些特殊能力。

比如……

在雪山遇到的那位言灵妹子。

她就是从小特殊,却非推演者。

“这种可能性很小,每一个世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但你也知道……”医生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千千万万个世界,总有例外。”

“明珠就是意外?”虞幸双臂环胸。

“嗯,她在极度恐惧的瞬间,大脑忽然窥探到了的一角,而后就被污染了,如果没有我,她会脱离人类范畴,变成一个不可名状生物,将南水镇本该遵循的轨迹打乱。”

医生道:“这样的话,我也要提前被废弃,就让我这个分身意识,去遏制明珠的污染。”

“她告诉我这一点的时候,还以为是你替她抵挡了千结的认知扭曲。”虞幸听明白了,“原来她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免疫了认知扭曲,你给她治的,是污染。”

医生微笑默认,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记录板,木板最上方有个大抓夹,一叠档案整整齐齐的被抓夹固定住。

他翻了翻,在某一页停下,念道:“明珠的污染是初期,她的污染源来自于大脑的想象,离真正源头很远,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因此,只要脱离危险环境,并且不再想象到污染源,污染有机会停止。”

“简单来说,她还有救。”

“……哦,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虞幸语气平静,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我以为,你有和她有关的任务要做。”医生收回记录板,冲他微笑。

虞幸不置可否。

他刚才听到明珠是被的力量污染,确实想到了自己的支线任务。

有一条就是,将明珠带离南水镇。

很显然,关于明珠的这条任务是一个拯救型的任务,如果明珠能在南水镇问题解决之后还活着,那么她就有机会迎来自己崭新的人生。

这是很好的结局——对明珠来说。

可如果明珠已经被污染,并且这种污染没了医生三天一次的遏制就会加重的话,那不过就是从一个地狱跳转到了另一个地狱,想来明珠也不会愿意看着自己逐渐变成怪物。

他刚才都在想,与其给了希望再踏入绝望,不如就让明珠死在南水镇,起码能在身为人类的时候死去,不必经历更多的痛苦。

好在医生最后说,她还有救。

这倒是暴露了医生对系统存在的了解程度,一开始见面,医生将他认成了另一个邪神放在这里的象征,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想必一夜过去,医生已经完全摸清楚了旅行团的身份。

甚至猜到了他的任务。

虞幸是不会让医生在他身上得到太多肯定信息的,他并不回应医生的这个说法,反倒是话锋一转:“换句话说,就算你不是要跟着我,也会常来方府。”

“是的。”医生回答得理所当然,“旅行团不来的时候,这里的时间也在流动,我既然是医院的医生,当然要为镇上的人看病。”

“方宵整了方德明之后,请我来是打算假模假样地做给镇民看的,我身为全镇唯一一个拥有医术的外来者,自从在南水镇定居,所有外来居民的病都要经我之手。”

南水镇是假的没错,可在冰冻重临之前,来来往往的人中大约有五分之一是真实的人。

有些人是来旅游的,有些人是途经港口的,有些人纯粹是徒步爬南水镇周围的山时意外发现这里的。

运气好的过客只把这里当做普通城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还有一部分,要么是和某个镇民产生了感情,决定在这里结婚定居,要么是被方宵看中了某方面的能力,扭曲认知将其留下。

被创造出来的演员证明不会生病,不需要医生,但真人会。

想要蒙蔽这极小部分的真人镇民很容易,适当的做做样子,让那些人感觉不到异样就可以了。

“现在呢,镇上还有外来镇民吗?”虞幸疑惑一瞬。

寒冷降临,恐怕大多数的真实居民都被冻死了吧,他们不像演员镇民,只有一定概率会出bug,肉体凡胎的,怕是经不住这骤降的温度。

千结肯定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人离开,它明显不想让外界再察觉到更多异常。

况且,昨日就算了,今日全镇恶鬼,真实居民岂不是要吓死?他和美杜莎阎理三人走的那条路线也途经过好几个小区,扩散感知找娃娃的时候,一个活人气息都没感应到。

“现在……”医生拍拍领口上不存在的灰,“早在冰冻开始时,真人都汇集到我的医院里来了,你昨天去看的时候……不是还看见有人想逃跑吗?”

虞幸脑海中瞬间出现了昨天看见的医院门口的景象,一个女人想偷偷混出医院大门,却被门口的保安抓了回去,沿途带出一路拖拽的血迹。

那女人身上死气很重,虞幸当时关注的是进医院的路线,没有太过在意她,这么说来?!

那是个活人!

“别想啦,你看到的那位已经被门卫打死啦。”医生幽幽道。

“旅行团要来,最不可控的就是那些真人居民,反正那些人现在已经没用了,那条蛇为了不让他们来到你们面前乱说话,就把所有还没被冻死的人都限制在了医院里,谁想逃跑,就会被门卫弄死。”

残忍的话被医生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末了还摇摇头:“我只是一个医生而已,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截止目前,为了不被那条蛇注意,我也只是将它创造出来的护士和其他医生们转化成了我的傀儡。”

“门卫这种被赋予了特说且必要规则的角色,我也不敢动。”

虞幸:“……”

他眉心压低,到底是没说什么。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医院里面还活着的人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些人若能撑到他毁了“电影”,就是南水镇骗局最有力的目击证人,可要是撑不到,谁也没办法帮助他们。

医生不是好人,他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没有是非观念。

虞幸也不是好人,他不能在这时冒着被方家人发现的风险去医院找那些活人,给他们活下去的庇护。

要是他说医生这么做不不太好,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有一点。

“从你的说法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千结没发现你的特殊呢。”虞幸收敛神色,轻笑一声,“你在它眼里也是外来者,却没有受到寒冷的影响,反倒是时常跑方府来给方德明看病,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它虽然不够聪明,但疑心可是非常重的。”

“不错,它知晓我是什么。”医生没有否认,“然而我在这里住着也不挡它的路,相反,我还能给他提供一些医术上的帮助,只要它没发现我已经把医院的医生护士挖空,就会把我看作友方。”

世上怪异那么多,千结也不怕医生这一个。

加上医生多年以来表现都很乖,像是很满意在镇上的生活,千结就把他当做了一个温顺的借住者。

而今天,在方将军的牌位前,医生终于露出獠牙,肆无忌惮:“所以我说,我能帮你。”

他看了看沉默的灵位:“这个祠堂是全镇唯一一处不受任何控制和监视的地方,格外安全,我才会与你说这么多。”

“你要做的事我已经能猜到了,这是与我无关的矛盾,只因为你,我才偏向了你们这边,可你们的旅行进程终究还是不一样了,我的时间也不剩多少。”

医生走近几步,冰冷的手搭在虞幸肩膀上:“现在,我要一个答案。”

“我的孩子,究竟在哪?”

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这个问题。

之前以为旅客们不管要停留多少天,他都有将人留下的能力,所以,他用保护帮助虞幸为条件,想要换取虞幸在离开之前告诉他答案。

现在却不同了,猜到了虞幸之后要做什么,医生便不能等到最后——虚假的南水镇被打破的话,他这个因为南水镇副本才会存在的分身,也将随之废弃。

但时候可就找不到虞幸了。

“抱歉了,我有了新的想法。”医生的手缓缓从虞幸肩膀挪到了虞幸的脖子上,微微收紧,做出一个极具威胁性的动作。

“你现在就要告诉我答案,把答案给我,之后我会帮你完成目标。如果你还想拖延或是拒绝,我就站到你的对立面,帮这条蛇。”

他一根手指就按在虞幸脖颈的血管上,按压下去的时候对血管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隐约发胀。

“啊,难不成,还想让来威胁我?”虞幸动都不动,嘴唇扬起,“就算祂来了,我也只会在他面前崩溃成一滩血肉,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

“可是你现在应该不想被打乱计划吧。”医生喉咙里发出一声很古怪的笑,“要是你忽然死了,逃了,已经被方家所有人特别关注的你,就很难再得到那条蛇的信任,你想去的地方,也就去不了了。”

“不光是你,你们的系统也会着急吧?”

“怎么样?这个威胁……对你是否有效?”医生脑袋一歪,和正常人只是歪歪头表示疑惑不一样,他那一下差点让虞幸以为脑袋就要掉下来了。

系统女声忽然出现,声调并不急切,但它会在此时出声就已经证明医生的办法奏效了。

让虞幸因为死亡而尸体转移,无疑会让方家以为他跑了,之后无非就是发了疯的寻找,找到他,关住他,不给他任何再次逃离的机会。

真到那种情况,他想让方宵……也是控制着方宵大部分思维的千结主动带他去东区港口,就不太现实了。

虞幸并不着急,他身上还有七日就离去的规则,可系统一定着急,要是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毁掉港口的拍摄设备,系统这次付出的所有精力和代价就打水漂了。

虞幸没说话,垂下眸光,似乎是在衡量利弊。

只有系统知道,他这是在等着谈条件呢。

之前虞幸在医院里和医生的谈话,系统自然也都听见了,关于的孩子,破镜中只有一位符合要求,串联信息,系统很难不知道医生要找的到底是谁。

虞幸的队友——赵一酒,在它这里拥有的人格面具称为“冷酒”。

要是把线索信息告诉了医生,就会去找孩子,不管找到以后要做什么,总归对赵一酒不是一件好事。

因此,这个要求会损害到虞幸的利益,系统知道,虞幸的沉默就是在给它出条件的时间。

而且这个时间并不多,抓到它把柄的医生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找到。】

虞幸眼尾一弯,声音愉悦:“好。”

这个好字在系统听来是接受了交易,在医生听来也是答应了条件。

医生十分大方地移开了摁在虞幸脖子上的手:“那么,答案呢?”

虞幸稍稍低头,凑到了医生耳边。

他嘴唇微动,几秒后直起身。

医生盯着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进行他们这种不可名状的存在独特的一些思维活动。

悄悄话对系统无用,系统听得很清楚,顿时有种被坑的感觉。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虞幸笑道。

他又是用一句话同时回复了系统和医生。

他在医生耳边说的是……

“无需你四处寻找,我会把你的孩子直接带入阴阳城。”

就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一直追问孩子的下落,不就是要让失去踪迹的孩子回到祂身边吗?

正因如此,才会产生不确定性,祂有可能会帮孩子完全占据赵一酒的意识,把赵一酒的身体当一个容器带走。

也有可能会把孩子从赵一酒意识中剥离出来,这对已然与之融合的赵一酒来说,无异于直接剥离所有意识,当场死亡。

最好的结果,并不在乎孩子的形态,只要是祂的孩子就行,然后将赵一酒完完整整地带走。

哪怕是最好的结果,赵一酒也会因此失去推演者的身份,提前进入阴阳城,等推演者们进去的时候,赵一酒早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只能化被动为主动。

虞幸承诺直接把孩子给祂带过去。

有了这样的诺言在,赵一酒虽说进了阴阳城依旧会被发现,但到时候身边的人都有所准备,还有其他六个邪神进行制约,怎么也比其他选项好。

至于系统说的保命祭品和特殊标记,前者是虞幸为赵一酒薅来的羊毛,后者……虞幸一点都不会相信。

万一系统就是没防住呢?

万一现实世界也有的分身存在呢?系统在现实世界中的掌控力其实才是最低的,而可以是任何一个形象,系统要拿什么去防呢?

更别提祭品有实实在在的数据,标记却全凭系统一张嘴,它还不一定会在利用虞幸拿回南水镇的书后履行交易呢。

这样的安全保障并不够,虞幸压根不能指望系统这个老六。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医生?”虞幸给出的条件可是非常真实的,因此也底气十足,“你们邪神,应该都会一些契约印记什么的吧,你给我身上来个印记,要是我撒谎,或者最终没做到承诺的内容,惩罚你定。”

“好。”医生终于思索完毕。

他看着虞幸,那张脸逐渐清晰。

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冷而混沌,虞幸浑身僵硬,只好站立原地,目睹着医生越来越像“普通人”。

这种感觉和上次一样,说明降临在了这具属于医生的分身上。

但是虞幸体内那种崩解的感觉变弱了,想必失了一次手,已经学会收敛气息,虞幸下意识扭头看向方将军牌位,涌出一阵浓郁的黑雾阻挡在牌位们前方。

他不希望方将军牌子上的庇佑之气被的气息冲散。

“你还有余力去管这种小事。”

冰冷的手捏住虞幸下巴,将他扭过去的头掰了回来。

医生的脸完全显现,语气已然有了改变,那双混沌的眼睛配上人类脸上扬起的嘴角,虞幸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头都要炸开了,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撕裂声。

“又见面了。”祂看到了虞幸脸上崩出的血色裂痕,又将气息收了收,同时咽回了一些想说的话,直奔主题,“如你所说,为了让人类记得遵守诺言,我通常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一枚印记。”

“那就给你也上个标记,你要是反悔,没有把我的孩子带到阴阳城来,就会时刻看见我的身影,聆听我的声音,永无止境的承受崩解的痛苦,最后变成一团不可逆的污染物。”

的音调古怪极了,却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了虞幸的脑海中,虞幸忍着身体崩坏的疼痛,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印。”

一把拉下了虞幸的衣领。

属于医生的手抬起,掌心涌现出无数眼睛和嘴巴,眼睛齐齐眨动,嘴巴开开合合,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呓语。

接着,一些细小的触须从眼珠和嘴巴里冒出来,越伸越长,朝着虞幸的身体钻去。

看得出,本想把印记印在虞幸胸口。

这里是离人类心脏很近的地方,把印记烙在这里,通常意味着这个印记非常重要,且违背的代价尤为严重。

可触须们刚碰到虞幸的皮肤,就看到了已经占据虞幸胸口正中间位置的千结环蛇门票印记。

“……”祂用医生的脸表达了一下不满,松开虞幸的衣领,又捏住虞幸脸颊迫使他张开嘴。

触须们再次伸长,顶端尖尖的,四周长满小小的圆形吸盘,它们柔软又灵活地钻入虞幸嘴里。

“唔唔。”虞幸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他感觉到那些异样的东西逐渐塞满口腔,又滑又黏腻,让他想起章鱼。其中几条细细的触须缠在了他舌头上,争先恐后地将他的舌头往外拉扯。

啧。

想把印记放在舌头上的话跟他说一声就是了,他难道不能自己伸舌头吗???

比正常人要更长一些的舌头被拽了出来,虞幸忍着怪异感并没有反抗,然而当看见舌尖上的红色眼睛纹路时,动作又停下了。

“……”

舌头是人类头颅中唯一个处于内部的,离大脑极近的地方,象征着隐秘,将印记标记在这里,不比在胸口处优先级低。

可是又被占了。

不仅如此,虞幸的感官被那些触须占据,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舌头又开始不听话,挑衅一般反舔了触须一口。

顶着医生的脸,忽然笑了。

触须们松开虞幸的舌头,从口腔内退出,虞幸本能地偏头干呕了一声,就听见这位邪神降临的医生道:“你身上可真……丰富多彩。”

“唔,抱歉啊,我不是很懂这里面的讲究,不知道原来你们留烙印的时候首选位置都差不多。”虞幸咽下口水,发现祂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顺带就道,“那里也不行,鬼沉树占了。”

“真是精彩。”祂保持微笑,“还有吗?”

虞幸察觉到这位邪神的心情似乎已经开始变得微妙,想了想:“没有了。”

真正的肯定不会这么人性化,但谁让祂现在是降临在了医生身上呢?意识形态极大程度的受了医生本人影响,竟然也拥有了一些人类的情绪。

“那就,这里吧。”也不好耽误太多时间,再不动作快点,虞幸又得爆炸了。

那些触须这一回终于找到了明确的方向,有几条卷住虞幸衣服下摆,往上一掀,剩下的一拥而上,在他肚脐周围滑了两下。

紧绷的肌肉暴露了虞幸现在有那么一丁点紧张的事实,他还叭叭呢:“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你留烙印这么麻烦,千结的印记我都没感觉的——呃!”

话音未落,那些触须尖尖的顶端猛然刺入皮肤,钻进了他的体内,涌动着往里穿行,虞幸睁大眼睛低头去看,一根根触须各自间隔一点点距离,分别扎入肉里,最中间一根触须从肚脐钻入,带动着布满了眼睛和嘴巴的手掌往此处贴去。

痛感并不明显,或者说,像是被麻痹了一样,虞幸只觉得到肚子上传来一阵阵麻麻的感觉,本来就只有筷子细的触须似乎在皮肤下又分裂成无数更细的丝线,融入了血管,与血管自然地合为一体。

触须越钻越深,终于牵引着的手掌和虞幸的腹部无缝相贴,阴冷怪异的感受从心底生起,带起一阵颤栗,周围好像黑了下去,他从地面坠入了无限的深渊。

而深渊之下,则是放大百倍的触须——不,触手们,触手们没有规律地狂乱扭动,数量之多,一望无际。

他以小小的人类身躯被触手们从这里缠到那里,似乎每一根触手都有兴趣来碰碰他,碰完又将他交接给周围的其他同伴,仿佛他是什么很新奇的物品,要给大家都观摩一遍。

远处的天际升起一轮光芒强盛的红色月亮,那轮红月逐渐变大,靠近,直至笼罩在虞幸上空。

然后,红月眨了一下。

眨了一下。

虞幸这才发现,这庞大的占据了半个天空的月亮居然是一只凝视着他的眼睛。

眼球中没有情绪,又或者包含了人类能理解的所有情绪,它注视着他,无需言语,就是最恐怖的警告。

不知道这句话从哪里出现,反正虞幸感觉自己是“听”到了。

触手欢呼。

天空也在欢呼。

虞幸被吵得无法思考,眼前一阵恍惚,影像渐渐重合,那可怕的地狱般的景象慢慢淡去,回归到平平无奇的祠堂内。

他剧烈喘息,才发现自己正死死咬着手背,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脚下是铺天盖地的实体枝条,随着他暴动的情绪一路延伸,也扭曲地纠结在他身体旁边,支撑起了他软绵绵的躯壳。

好在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他周围,没有让他身上的任何东西打扰到旁边的灵位和祠堂外的空间,枝条也都聚拢在这个范围里。

“考虑到你的实力和你身上高位格存在的数量,给你留下的,是最深刻的烙印。”

面目恢复模糊的医生笑着看他。

“看来这种刺激果然不是很好接受的,你已经很厉害了,换作弱一些的人,此刻应该已经是一个疯子了吧?”

虞幸的四肢缓缓地恢复了力气,他将所有枝条都虚化,然后摁回异维度,腿一软半跪在地。

思维很快恢复清明,他长出一口气,掀起衣服看了看。

烙印已经完成。

在他肚脐下方一指的位置,多出一道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的扭曲纹路,就连颜色也很难形容,那纹路仿佛还在流淌一样,直到他身体的力气完全恢复,纹路才安定下来。

“你们的方法确实让人很难接受。”虞幸摁了摁太阳穴,撑着站了起来,胸口仍应深深的呼吸而起伏着,感觉自己刚才洗的澡都白洗了。

已经离开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医生。

“只是最高规格的烙印会这样,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那只需要‘啪’的一拍,烙印就能完成。”医生似乎很想跟强调这一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不用一直提醒我。”虞幸也是无语,医生只是和他认识了一天,在人类情绪方面好像就有了很大的进步——尤其是在惹人讨厌这方面。

他平复下心情,眯着眼睛问:“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场景……”

医生道:“身为给你按上烙印的人,我也看到了,祂是通过我的意识才完成这一步的呀。”

“那才是真正的吗?”虞幸多多少少是有些震撼的,那影像中的红色月亮,应该就是祂的一只眼睛,是祂真正本体的眼睛。

医生道:“是的,那是位于阴阳城的祂。”

虞幸捂住额头缓了缓。

只是一只眼睛,就比降临在医生身上的强大无数倍。

那种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感受,虞幸已经有太久没有经历过了。

站在比他还高的触手丛林里,望着顶上的月亮一样大的眼睛,只能自问人类有多渺小?

如蚍蜉撼树。

如沧海一粟。

将其称为邪神,以神来称呼,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阴阳城的邪神,真的已经达到这样的程度了吗……他好像一直都小瞧了对方。

如果千结是和并称的邪神,那么真正的千结,又会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他们在南水镇遇到的这条蛇,和千结,大概也就是天与鸟的区别吧。

虞幸免不得想到了阎理和美杜莎他们之前打的哑谜,说实在的,这两人究竟想做什么,他能猜到一些。

可现在,在真正窥见到了邪神力量的一角之后,他开始对推演者的选择产生了担忧。

他已经很强了,可是还远远不够,其他人亦是如此。

二者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系统如果也是邪神之一,那么等他们去了阴阳城,等待他们的会是完全体的“系统”……

要是真的想要将邪神拉下神坛,或者仅仅是反抗什么,恐怕仅凭他们现在的能力,只能去当一个笑话而已。

就在虞幸不自觉的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医生似有所感,笑着转头:“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