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改红线王婆喜结缘

武松两人转过几个弯,来到一个茶坊隔壁。武大郎叫一声:“大嫂开门!”只见芦帘起处,一个妇人走出来,应道:“大郎,怎地这么早便回来?”武大郎喜气洋洋地说道:“你的叔叔在这里,且来厮见。”武大郎接了担儿挑进去,一边说道:“兄弟,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武松揭起帘子,入进里面,与那妇人相见。

武大郎说道:“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吊额金睛大虫,新近做了步兵都头的,正是我这嫡亲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

那妇人道:“奴家也听得说道,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奴家也正待要去看一看,不想去得太迟了,赶不上,不曾看见。却原来是叔叔。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武松道:“我这算得甚么?我那义兄,打死老虎无数,还做了四张虎皮褥子哩!”

那妇人惊讶道:“打死一只大虫已经是惊世骇俗了,竟能打死四只大虫?哪里找这天神般的人物来?”武松道:“幸亏我这义兄传我武艺,否则要想打死这大虫,可没这么轻省。”武大郎在旁道:“兄弟,既是你的义兄,那就是一家人,何不请来家里一叙?”武松道:“正该如此。待我回衙去请他。”那妇人道:“奴家做几个好菜,在家专候。”

武松回衙里,正遇见张清从外面回来,叫道:“大哥!从哪里快活回来?”张清笑道:“中午遇见一个药材铺,又谈了一笔买卖,吃了几杯酒。”武松道:“大哥真是有心人,在这县里还能谈成生意,合该你发财。我今日巡街时,遇到我嫡亲哥哥,前些日子搬来阳谷县居住,正要邀请大哥家里一聚。”

张清正想看看潘金莲的红线,恰好就来了机会,于是应道:“恭喜兄弟合家团聚。待我换身衣服,洗把脸就去。”回到屋里,换了身衣服,又叫一个土兵,给了他银子,去狮子楼酒店定上几个好菜和一瓮酒,送到紫石街武大郎家。

武大郎早在门口接着,忙请张清和武松上楼,分宾主坐下。张清赞道:“武大哥居然懂这些礼数,实属难得。”武大郎憨厚地笑道:“我哪里懂这些?是我浑家金莲教我的。”

潘金莲在旁边嗔怪道:“武大哥,怎地把奴家的闺名说出来了?幸好都是自家兄弟,若是外人在时,岂不尴尬?”

张清连忙上前行礼,道:“既是武松兄弟的哥哥、嫂嫂,便是我张清的哥哥、嫂嫂,且请受礼。”那潘金莲连忙上前搀住,道:“如何使得?听叔叔说,张大官人亦是打虎的好汉,怎能拜我这女流之辈?”武大郎在旁边扎着手脚,嘴里只说道:“就是,就是!”

张清退后一步,去怀里取出一百两银子,放在桌上,道:“仓促登门,也没时间准备礼物,这是一百两银子,请哥哥、嫂嫂收下。”

武大郎连说不可,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是叔叔送给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便上前收了起来。心里却想道:似武松那般雄壮方才打得老虎,这张清身材高瘦,哪里有那等力气?想是武松用了他的钱,故而帮他吹嘘几句。张清修炼他心通虽未大成,但也能察言观色,已猜到了她的想法,只不去管她。

这潘金莲原是清河县里一个大户人家的使女,年方二十二岁,只因颇有姿色,那个大户一心要纳她作妾。潘金莲嫌他年老,便去向主人婆告状,意下不肯依从,如同红楼世界中的鸳鸯对贾赦的态度。

那个大户因此恨记于心,要整治潘金莲,打听得武大郎是个“三寸丁、谷树皮”,于是主动向武大郎提亲,不要武大郎一文钱,倒赔些嫁妆,白白地将潘金莲嫁与他。

武大郎是个卖烧饼的,又因长得矮,一直没有成亲。如今天上掉下个漂亮媳妇,如何不愿意?高高兴兴地娶回家去。那潘金莲是个女使,身不由己,嫁了武大郎后哭了几日,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武大郎过日子。她因见过些场面,因此诸事能够应付得来。

正说着,楼下有人叫一声:“狮子楼的酒菜送来了。”潘金莲又嗔道:“做甚么让叔叔坏钞?”张清笑道:“顺手买来,省得家里动火。”潘金莲看着武大郎道:“我陪着叔叔坐地,你下去将酒食取上来款待叔叔。”武大郎应道:“最好。张兄弟,你们且坐一坐,我便来也。”起身下楼去了。

潘金莲因不知张清底细,不敢造次,想着武松是自家嫡亲叔叔,还好说话些,便拿他作为突破口,脸上堆下笑来,先问武松道:“叔叔来这里几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间五六日了。”潘金莲道:“叔叔在那里安歇?”武松道:“胡乱权在县衙里安歇。”几人因为不熟,随便聊些闲话。

张清趁他们俩聊天,悄悄打量潘金莲,但见她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果然是个风流女子。再仔细看她身上红线,却有两条,一条正与西门庆身上的红线相同,颜色正浓;另一条与武大郎身上的红线相同,颜色渐淡。

张清正要悄悄使个剪刀手,无声无息将第一条红线剪断。忽见武大郎走上楼来,叫道:“金莲,有只烧鸡,你下来收拾一下。”潘金莲不悦道:“你看那不晓事的!两位叔叔在这里坐着,却教我撇了下来。”武松道:“嫂嫂请自便。”潘金莲道:“何不去请隔壁王干娘收拾便了?与她分一碗便是。只是这般没眼色!”武大郎应道:“好,我自去央求隔壁王干娘。”

张清心中一动,便停住手,要看王干娘是何等人物。过不多时,武大郎和一个老婆子端着酒菜送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随即烫酒上来。

潘金莲起身谢过王婆,叫武大郎另盛一碗菜送与王婆。张清看着那王婆,心中暗笑,将潘金莲身上的红线取下,粘在了王婆身上。只见王婆身上哆嗦一下,恰似打了个冷颤,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刚才受风了?我且回家喝碗姜汤去。”告辞回家了。再看潘金莲脸上有种怅然若失的表情,一直惊疑不定。

武大郎什么都未察觉,殷勤地请张清坐了主位,安排武松对席。武大郎和潘金莲打横相陪。武大郎筛酒在各人面前。潘金莲端起酒来道:“两位叔叔来到家里,没甚管待,还要你们自带酒菜。我便借花献佛,请酒一杯。”

张清道:“借花献佛,说得好啊!嫂嫂还会成语,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武松道:“嫂嫂休这般客气。”武大郎只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

潘金莲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张清和武松。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那妇人一片勾引人的心。张清也只作不知。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哪里有这细腻心思。

那妇人吃了几杯酒,略放开了性子,只管殷勤劝张清和武松吃酒,一双眼却总看着武松的身上。张清不禁感慨,长得帅是招人爱。

武松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得低了头不做理会,倒惹得潘金莲又一阵轻笑。吃了几巡酒,武松便起身,道:“大哥,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张清道:“正是,该回去休息了。”武大郎道:“兄弟再吃几杯了去。”武松道:“今日很好了,改日再来看望哥哥。”几人都下楼来。

潘金莲道:“叔叔一定要搬来家里住。亲兄弟,不比别人。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让别人笑话。大郎,你便打扫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过活,休教街坊邻舍道个不是。”武大郎道:“你大嫂说的是。二郎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

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说时,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来。”潘金莲喜上眉梢,道:“叔叔务必记在心里,奴家在这里专望。”

张清问:“我一人在县衙住着也无趣。这附近可有赁房子的吗?我也租一间住。”武松问道:“大哥不是要去东京吗?如何又在这里长住?若只是暂住几时,便歇在我哥哥家,岂不省钱省事。”张清道:“我与西门庆谈成一桩买卖,要到十里八乡收购药材,贩到东京去卖,还需在此等上几日。二郎,我可是打着你的旗号做买卖,到时有你的干股分红。”

武松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要大哥的分红?”张清道:“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手里只攒不住钱。依我看,这分红就交予你哥哥、嫂嫂,让他们替你保管,以后给你找个好媳妇。”

武松脸红了一下,还欲开口推辞,潘金莲听闻有分红,喜不自胜,连忙说道:“叔叔何须去别处住?左右不过数日,就与二郎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不强似这伙腌臜人安排饮食。叔叔便吃口清汤,也放心得下。”张清顺势答应下来。武松也不好再说。

翌日,武松见到知县在厅上坐衙,遂上厅来禀道:“武松有个亲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里宿歇,早晚衙门中听候使唤。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知县道:“我朝提倡‘孝悌’,其理正当,我怎会阻你?你可每日来县里伺候。”

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有那新制的衣服并前者赏赐的物件,叫个土兵挑了,与张清一道来到武大郎家里。潘金莲见了,好比半夜里拾金宝一般欢喜,堆下笑来迎接。

武大郎叫个木匠,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下两张床,里面放一条桌子,安两个杌子,一个火炉。张清、武松把行李安顿了,分付土兵自回去,当晚就在武大郎家里歇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