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衔着橄榄枝的白鸽】

从荒板大厦里面走出,方才还是一身戎装的绫宁宁解除了变身的姿态,回归到了那一身看起来颇为恬静的草绿色连衣裙配白丝装扮。

回头看去,方才还是摩天大楼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处破破烂烂的出租屋了。

沿着还有点儿感知到的气息,绫宁宁顺着来到了二楼。

眼前的绿色的防盗门门上挂满了锈迹,上面张贴着的福字,也因为时间的风化,半边无力地垂掉着,有种中式传统的恐怖意味。

这里是那个少年最后活着的地方。

通过消化着那些伪类灾兽的残响,绫宁宁清晰地知晓这一点。

这些被拖入了荒板大厦的人们连带着最后存在的地方,都会成为现实与虚幻的一部分,只要没有人闯入其中。

那么这里就是连神明也不知晓的地方。

在霓虹来说,这样的一种现象一般被称为“神隐”。

可门上的那层虚幻对于魔法少女来说不过是随手挥去的东西罢了。

推门而入。

一间平方米不足二十米的出租屋呈现在了绫宁宁的面前。

一处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单人公寓...被称为公寓都稍微有点儿勉强,起码公寓还是现代化之后的新颖词汇,这里顶多只能算是一个落脚点。

没有床垫的小木床,堆着纸页的写字桌,散乱着速食食品包装盒的地面,四下的空间中很难让人找到一处可以站立的地方。

仅有在那写字桌上还有点儿人生活过的痕迹,桌上的书籍、纸页隐隐有着一个人趴在上面的轮廓。

如果没有错的话,那就是那个少年被拖入荒板大厦前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了吧。

破旧不堪的老书桌上面,有着一道延绵向下的深黑色血迹,已然闻不到任何的异味。

略过那些杂乱的垃圾,以及稍微忽略掉了空气里面的异味,每一次完成了这样的任务之后,绫宁宁都情愿在这些人最后活着的地方呆上一会儿,来记住这些人曾经活着。

如果她不去记住这些人的话,又会有谁会记着这些自愿走入死亡的绝望里面,都没有任何人想要挽留的人们呢?

她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必须铭记,必须坚强,必须悼念。

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绿色卡纸折成的小千纸鹤。

正准备放在书桌上面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蓝蓝的银河天空里,有只小白船...”

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来的联系人名字。

——【母亲】

一时半会之间,绫宁宁实际上并不想接通这封电话。

手机铃声还在室内里面回荡着,昏暗的室内,铃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带来了一种厚重的恐怖感。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向西天...”

儿歌的旋律在整个室内响了又歇,像是为亡者的死去而颂唱的安魂曲,为已然逝去的少年所忏悔。

待到第二遍歌谣的响起,绫宁宁还是稍稍皱了皱眉头,接通了电话。

“我还以为你会识趣一点,最近都不会联系我。”绫宁宁绷着自己的意思,明明是以一种苛责的态度,面对对方。

“你错了,宁宁,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是没有意义的。”那头妇人的声音比起之前的愤怒,显得稍微有了点儿母性的样子。“和那些事情牵连太深,只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你自己也看得到,那些人的生活本来就是没有价值的,他们也选择了自己走向...”

“够了。”绫宁宁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索性看起桌上少年生前写下的便条。

7月3号:今天是生日,一个人过的生日其实和在家里面过的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在家里面,那两个人也只会自己顾着自己,一个人出来了之后我会自由的。

“我的意思是,你要尊重他们,他们是自己选择的这种道路,起码他们也是愿意这样的。”妇人的声音还在叨叨地不停。

8月6号:被餐馆老板辞退了,工资也没有发,也不能去找警察,不然也只会被送回去,我不想回去,我想要自由。

“我说...”绫宁宁声音有点儿漫不经心。

9月8号:我想家了。

“让多数人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放弃少数人。”妇人继续劝诱着绫宁宁。

12月18号:我放弃了...我现在只想去死。

不忍地合上双目,从那边上唯一看起来光洁的墙上贴着的一张张便条上面,绫宁宁只能看到一个渴望着什么的灵魂,在现实的一点点摧残下,不可挽回地走向毁灭,他的世界之中仿佛没有奇迹,只有着密不透光的重重黑暗。

“你说够了吧!”绫宁宁怒斥着,一时间,胸口起伏,那件绿色的连衣裙难免沾染了些许出租屋的灰尘,她此刻也如同被贬凡尘的神明一样,只能通过愤怒来表达自己的超然。

她是人造的魔法少女,甚至她不认为自己是魔法少女。

魔法少女能够带来奇迹,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带来奇迹。

现实已经足够残酷了,为什么人要面对现实?

电话那头,妇人的声音稍微因为少女情绪的爆发而停顿了一会儿,但是却没有停下那副说教的意思。

“你在愤怒么,我的孩子?”

...从电话的那头,能够传递的,只有绫宁宁不定的喘息声。

“你的愤怒是有价值的,说明你已经开始对于这个不公的世界开始有所思考,所以你才会愤怒。”妇人的声音听起来智慧而又镇定,有种蛊惑的意味。“但是你也是特殊的,你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你有魔法少女的力量,这份力量能够管控这个社会上面出现的不安定因素。”

“我不是魔法少女,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情感。”绫宁宁的声音冷漠,重新将愤怒掩盖起来。“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和那些市面上的魔法少女也不是一样的人,我战斗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收集残响。”

“不,你一直以来都是善良的孩子不是么?不然你也不会每一次都会在那些没有生存意义的人的故地里面呆那么久。那些市面上的魔法少女只是群众选择的表演家,作秀者,只有你才是关注着那些真正苦痛的事物的,你才是最优秀的魔法少女。”妇人的态度似乎又一软,有种打温情牌的样子。

可是常听常来的绫宁宁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随你怎么样说都好...”

可是妇人却依旧对于自己认定的情况深信不疑。

“你会站在我这边的,你是我的最优秀的实验品,我的女儿,这个社会是劣币驱逐良币的社会,而我则是全部失意者最终的理想乡,那些人最终都会来到我们的麾下,与我们一同实现伟大的理念。”

谈到这里,绫宁宁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在电话的另一头,那个常日坐在靠背躺椅上面,穿着白大褂的单马尾女人,自信而残忍的微笑的样子了。

她总是觉得一切都会在她的掌握之中。

“没什么的话,我就挂了。”绫宁宁将怀里的千纸鹤放在桌上,已经没有谈下去的意思,从刚刚讨伐获得的残响里面吸取的以太还能稳固一段时间心之楔的状态,不必再求助于自己的母亲什么。

可是,电话那头的那人永远都不会只做一手打算,她确实时常如同他人感觉的一般,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已经可以稍微摆脱我的指示了?”妇人话锋一转。“无所谓吧,实际上我已经物色好了实验品二号的目标了,你可以慢慢期待...”

“实验品二号是什么意思?!”实验品指代的东西会有什么?绫宁宁并不愚钝,其中代指的意味不用多想也知道。

“你急着对于你的新同伴到来而开心么,不过确实也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呢。”

“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好了,我还没有完吧,喂...”绫宁宁眉头一皱。“别带上别人。”

“这个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亲爱的“孩子”,无论是作为听话的女儿也好,还是作为优秀的实验品也好,你都不应该对于我做出的指示而抱有任何反对的态度,不是么,其中的代价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你的父亲可不是你求求情就可以好好活着的呢。”

撕破脸皮的话语就算是这样说出来,也显得格外的轻松。

这就是对方的手段。

“...是,我知道了。”绫宁宁咬着牙,最后还是没有再说起什么的勇气。

不过...

那头,却还有着另外的打算。

“嗯,不过和你说的话,也无所谓,就像是之前说的,所有人最后的归宿,都是来到我这里,她也不会例外的。”妇人的话语就这样没头没尾的落下,仿佛是在实验中对于小白鼠的戏弄一样。“晋川市第三人民医院,血液科,506号房。”

电话嘟嘟嘟地挂断了。

只有少女的叹息声,回荡在这个充满着死亡的出租屋里面。

像是一阵草原上拂过的清风,绫宁宁来的快,走得也快,除了那停留在桌子上的千纸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以及任何的念想。

她也同样明白,也稍微认定,死亡,也许才是他们那些人的归宿。

只是,随着大步流星离开的少女,像是起风了似的,在那昏暗的桌角下面,一张最后的黄色便签上面写着的文字,也许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上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了。

——“我想光明地活着,仅有一次的,我想反悔了。”

夜晚...

这阵清新的风仍然在吹拂,只不过这一次。

绫宁宁来到了晋川市第三人民医院血液科的506号房的门前。

站在房门前,透过透明的观察窗,绫宁宁有点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没有第一时间接触过那个人,更何况就算是这样跟那个人说明什么的话,也不能证明什么的吧,一切都好像都像是无用功一样。

就是揣怀着这样的一种心情,绫宁宁的目光透向里面。

躺在病床上的是肌肤苍白地像是月光一样的少女,没有头发,整体的五官非常的立体,像是霓虹民间的工艺品瓷娃娃一样,整体带来一种脆弱而美丽的易碎感,她的手中捧着书,时而看着书,却又时而看着外面的月亮,神态中比起迷茫,更加明确的是一种漫无目的漂泊感。

就像是在空中不断高升的氢气球一样,不断地飞翔,飞翔直至到不能抵达边界,轻易地破碎,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似乎是这份关注的目光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而后对方抬起的头,与绫宁宁的目光相对。

不进来么?

那目光表达的意思分明如此。

犹豫了片刻后,绫宁宁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推门而入。

不过还没有等待绫宁宁她开口,屋里面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女就随之主动开声。

“请问,你是来找谁的?”

...说实话,这一点上面,绫宁宁在路上并没有想理由,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着想要过来看一看的冲动,只是一时间的决定下,她就感觉不能让别人也进入到自己的这种地步里面,可是她却又没有一个开口的理由来说明这件事情。

一个奇怪的同龄少女说的事情,怎么样也没有什么可信度的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下定决心的绫宁宁清了清嗓子。

“那个,其实呢,我是魔法少女,我这次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的,就...就是不要听别人。”

话没有说完...

病床上的少女却便笑吟吟地开口了,那种仪态,分明是一种忍俊不禁的态度,似乎这样唐突的一幕,已经发生了一次一样,完全没有惊喜,只有一点儿对于命运的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却不会让绫宁宁感到不适,这只是一种柔而内敛的表达。

“又是魔法少女吗,你也是想要来交朋友的吗?我叫秦韶雪,很高兴认识你。”

方才那种氢气球的联想骤然破碎...

不是那种随意飘浮的事物,而是飞翔吧,那实际上像是白鸽一样的少女,她的飞翔应该是有目的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