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耍雪

大伏魔拳这门武功中的魔之一字，不是指本土诸子百家总集而成的“圣门两派六道”，也不是指“阿修罗魔教”，自然更不是昆仑山上的“大明尊教”。

而是一项事物，自个内部里的邪祟、诡秘、凶恶之气，若任由这些气自由自来，操纵了事物本身，自然成了魔头。

所谓偏离正道是魔，便是这个道理。

那要怎样降服这“魔”呢？

其实谜底仍在这武功上，便是一个“大”字。

——用“大”来降服“魔”，是称“大伏魔”也！

九阴真经中诸多武功，各有特点。其妙处在于它们都通过武学上的巧思，突破先天与后天的极限，令两者之间泾渭分明的界线变得模糊。

若用鹿尘的游戏式比喻，先天人在数值及机制上，均与后天凡俗有天壤之别。而自习得了九阴真经，他便获得先天的几项机制，成为同级别中当之无愧的“机制怪”。

九阴神爪凌厉刚强，能够勾出真气，敌方防御真气越强，威力也就跟着越强。让区区鹿尘也能伤到李延宗。

螺旋九影突破速度之极限，是无上轻功妙法。

手挥五弦则是能令真气外溢，虽不如先天罡气般无坚不摧，却令战斗不再束缚于双手双脚方寸之间。

而现在，大伏魔拳真正的要诀，就在这“大”字上。

它本身威力平平，但有至大至强之性，能模拟出更强者气势气魄，令遭受打击者心神动摇，尔后方可伏魔。

彭连虎心中胆怯，便是他的“魔”。他一旦开始害怕，就偏离了“胜利”的正道。这正如一个读书人失去了对知识的好奇，一个做菜的失去了味觉，一個跳舞的断了腿。

刹那之间，他想要逃跑、逃窜、逃出生天。而鹿尘告诉他：你逃不了、你走不脱、你去不得。

你会死。

彭连虎怒喝一声，判官笔斜里插出，形如两道飞舞的铁龙。两人站在废墟中央，于极近距离内对攻起来。

鹿尘武功本来还是逊色于彭连虎，只靠着武功神妙、反应迅速、愿意拼命，方能占得一个主动。而现在，狭路相逢勇者胜，所取得的主动便更进一步，成了上风，乃至胜势。

风驰电掣的交手过程中，彭连虎不住以怒吼壮自己声势，鹿尘却一语不发，冷静出拳。

第一招，判官笔慢了一分，十分勉强的抵挡住大伏魔拳。第六招，判官笔又慢了一份，险之又险的避开大伏魔拳。第十三招，判官笔再慢了一分，这一次他抵挡不住，也躲避不开。

鹿尘一拳闪电般捣出，砰一声砸中彭连虎的心口。

彭连虎身子一弓，胸口和后心两处衣衫各自爆开一块，呕出一口鲜血。在原地踉踉跄跄，倒退几步，露出狰狞面目，看着鹿尘。他的双眼突出，似乎要掉落下眼眶，里面布满了血丝。

但他并没有飞出去，这实在是非常反常的事情。

须知鹿尘现在精、气两道，均步入四品，是当之无愧的后天四品高手。这等人物，在李延宗、追命、丘处机等高手眼中无非喽啰，在完颜府中诸多高手也陪坐末席，但实际上已算登堂入室，成为江湖人眼中的高手行列。

而这就代表着，他一下全力爆发出来的一拳，休说打在人体，便是一头老虎，也要被当场打死，并飞出好几丈。

这全仰赖于大伏魔拳，它本身特征，在于模拟气势，制造心魔。本身威力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但那是与九阴神爪相比，实际上仍是不可多得的拳法珍奇。

这一拳集中力道，尽数注入彭连虎体内，没有多余浪费，在彭连虎身上制造出最大的伤害。

鹿尘打出这一拳后，猛然回头。在他身后，侯通海已恢复过来，正赤手空拳，飞扑来袭。但只飞扑到一半，便看到彭连虎受了一拳，呕血不止的场景，心生胆怯，一个止步，停了下来。

他停下，鹿尘却动了。

一个跨步，倏然出现在侯通海面前，抬手便是一拳。拳似离弦箭，在半空中带起一道啸叫的尖利声音。拳劲尚未到达，彭连虎曾遭受过的幻想，再次先一步出现在侯通海双眼中，摧残他的心智。

“这是什么拳法？”

他恐惧恐慌恐怖不止，心中反复响彻一句话，在瞬间重复千百遍，“我死定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他本就比不上赵王府五大高手，向来与完颜康位属同列，纯属被师兄沙通天带着见见世面。

即使不用九阴真经武功、观自在境界和心海，鹿尘亦有把握只用精、气四品的境界，以南无拳将他格杀。更遑论现在全力全开，只求速胜，彭连虎能撑过大伏魔拳十三招，侯通海连一招也撑不下来。

不，他根本没有“撑”的概念。一招来袭，侯通海转身想逃，鹿尘也呆愣一下，立马追击上去，一拳戳出，拳骨中他后背脊椎。咔咔两声，侯通海一声不吭，身子一定。

鹿尘收拳扭腰，转过头去看彭连虎。侯通海在他身后惨叫一声，脊椎部分忽然砰一声爆开，血肉连同衣裳布料一同绽放，成了漫天雪花中的一朵血花。

彭连虎居然还没有死，低头站在原地。他状况也许比侯通海好一些，却没有好太多。

身子是动弹不得了，伏魔拳劲在体内肆虐，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仅有最后一些生命的残留，不用鹿尘动手，他已半只脚踏入阴曹地府。

在这情况下，再见了同僚死状，可说惨上加惨，但彭连虎居然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呕血不止，像是体内打开了一个开关，双眼、口鼻、耳朵皆流泻鲜血，条条缕缕，不经意看去，似脸上有数条红色小蛇。

“好小子，你很厉害啊……”

他阴阴笑道，“可你知道吗？你为了救那些乞丐，却把天大的事情也毁掉了。你可能疑惑，我们怎么能找到你……嘿嘿，我们岂止找到了你，还找到了追命他们。已有大军围困过去了，这次可再不是西山上的几千人，而是经过大规模调度的几万人……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鹿尘看着他的模样，听着他的说话，只觉得莫名滑稽。只因为彭连虎认为他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蠢货，于是即使死到临头，依然竭力为他解释一二三四，并刻意营造出引人入胜的恐怖氛围。

可他是拙劣的导演，蠢笨的说书人，鹿尘实在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很想见到我后悔莫及、慌张痛苦的模样？”

他忽然脑袋一歪，吐出舌头，双眼翻白，形似一头吊死鬼，“介样够不够？”因吐出了舌头，声音也变化了。

彭连虎一呆，这一刻鹿尘给他的意外，让他连身体上的痛苦都消失了。

鹿尘恢复了正常神情，泰然自若道，“我很想给你解释，但一来话多必死，二来来龙去脉复杂，伱也撑不到那时候了。要不，你就当个糊涂鬼吧？好吗？”

他叉腰走了过去，一伸手，轻轻点在彭连虎脑袋上。

内劲灌注，彭连虎早没了反抗能力，被一点就当场倒下，落在废墟里。到死为止，他脸上仍带着深深疑惑与不解。

“还剩下欧阳克、灵智上人、沙通天、完颜康、完颜洪烈。”

鹿尘于心中默念几个名字，把他们两人尸体聚在一起，用内力打燃一根木料，便与这酒馆的废墟一同烧了。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寻找到尸体，所得也一定与机车族战士无异，无法从尸体上看出鹿尘的武学底细。

不过他们至少可知道鹿尘实力非凡，更可理解到李延宗所说的“诡异”二字。鹿尘自己也十分清楚，接下来想要再变类似的魔术，将困难十倍。

当是时，看熊熊烈火，踩团团霜雪，有火光映漾雪水，是寒风搅弄黑烟。火冒出烟，烟笼罩风，风吹起雪，雪落在火。鹿尘正暗忖。

“完颜洪烈和李延宗均不知道老崔状态，必定严阵以待。整个宋金边境的金军五六万人，完颜洪烈情急之下，大致能聚集一半数目，只为了对付一个追命。”

“不过那个‘追命’……哈哈哈，那个‘追命’他啊，他啊哈哈哈哈……”

他想到那场景，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捧腹仰头，又俯身弓腰，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风又来了，雪又大了，风吹不止，落雪未停。鹿尘笑声渐止，摇头漫步而去，看似恢复了正常。

——只是“看似”。

走到一半，忽然一手戳去，进入旁边山石，抓一把雪，洒向天空，纷纷扬扬。

这下用了九阴神爪，内劲牵扯，抽空了山石上一片雪帘。雪多且密，遍布方圆数十丈，哗啦啦一场豪雪垂坠。

在这转瞬，什么杀人也好，那些谋划也罢，皆被鹿尘抛之脑后。他心宁神定，仰头看天，双手托雪，心中只有这安安静静的戏雪时刻。

鹿尘说，“会武功，真好啊。”

他又大声说，“会武功，真快活啊。”

他最后放声高声对着这山雪，“有武功的人生，真是太有趣啦。”

……

“中计了！”

五日后，更南边的一座城池，完颜洪烈在客栈里失魂落魄的说出这几个字。

城内的气氛不对，这是任何人以肉眼皆可清晰见得的事实。

普通群众被驱逐了，城内空静得如同一个迷梦中的场景，别无半点生气。以客栈为中心，大量的士兵堵塞在各处街巷，并将自己装扮成大小商贩。从上空看，他们像是组成一张编织紧密的蛛网，正等待一头棘手的猎物。当然，那其实不是“一”头猎物，而是一伙。

——而事实是，没有什么一头一伙的，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猎物，有的只是玩笑与嘲弄。

自那日追踪到追命行迹后，完颜洪烈便一路紧锣密鼓红红火火的组织安排。中间他曾疑惑彭连虎和侯通海为何未归，但时间紧急，追命一行人越来越接近宋地，他也来不及细想。

五日功夫还是太匮乏，他唯将吃食和休憩的时间压缩到极致，方联络到各地的这样一支军队。

军队汇合，再由他带领，先一步入驻追命的必经城池，又与完颜康等人书信往来，确认追命等人到访时间后，让城主驱逐民众，这才在城中制造一个独属于他们的捕猎场。

这样一次行动，耗费的人力物力精力，无一不是大得惊人。完颜洪烈认为，也只有这种大手笔，才配得上四大名捕之一的死亡。

大凡军队对抗高手，皆需要同样或次一级高手坐镇。练气先天得生生不息，炼体先天得体力悠长，均可长时间作战，单纯的普通人无法消耗他们的战力，只会被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但有了同样的高手，情况便会大不一样。军士们固然死伤惨重，但也将来人围困起来。他们的生命消逝，目的只在于为己方高手创造空间。

换言之，这些人可算是送上去死的。

当追命一行人入了城中，完颜洪烈手下便时刻关注，只是不动声色，直到他们歇息在客栈之中，方才上报。这是个好地方，四下里设伏方便，极为适合围困。

完颜洪烈让几大高手混入军中，彼此照应，准备时刻给予追命雷霆手段。彭连虎和侯通海未归，他们少了一些把握，但一想到两万余人的军阵，而追命更带着两名累赘，那些失去的把握似乎就又回来了。

可现实似乎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追命三人一进了客栈，便被下了毒。装扮成客栈老板的士兵趁着上菜，拔出匕首，刺向老农模样的追命。而门外有许多弓弩机关已经瞄准了他们，蓄势待发。

追命应声而倒。

那小兵目瞪口呆，他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只求逼出追命下一步动作，令外边的弓弩起到效果，但到头来却是追命死了。这威名赫赫的武林高手，怎地如此不堪一击？莫非自己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同僚们围拢上来，对他立下大功表示羡慕嫉妒恨，大好消息更层层上报，直到完颜父子耳中。

他们立刻赶来，既不敢相信，也心生喜悦。完颜康一脚踩在那老农尸体上，得意洋洋，“原来你被李延宗打成这般虚弱？哈哈，还追什么命，你自己命已没啦！”

完颜洪烈皱着眉不敢相信，但同样第一时间去找被易容成胖大婶的包惜弱，一手抓住她的手，柔声道，“惜弱，回家吧？”

“包惜弱”呆了一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音调略显别扭，但音色却格外娇羞可人，“夫君……”

完颜洪烈如遭雷击，因这根本是个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