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完颜洪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把甩开“包惜弱”的手,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一黑,踉踉跄跄后退,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完颜康立马上去搀扶,“爹,怎么了?”

完颜洪烈缓过一阵,依然气得浑身发抖,喃喃道,“不、不会的……他们不是……他们不是……”

完颜康总算反应过来,蹲下来在“追命”尸体面上一揭。他们自然知道三人经过了易容,料想之中,下面便是追命那张讨人厌的脸。

但事实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呆了一呆,旁边欧阳克、沙通天,分别又去触碰“丘处机”“包惜弱”的面部易容,也是两个陌生人。两人目光呆滞,欧阳克打了他们两个耳光,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们像是根本看不见欧阳克,一个做足姿态,伸手捋下巴并不存在的长须,对完颜康说,“我是丘处机,徒儿最近乖不乖啊。”

另一个则扭扭捏捏,仪态如只鹌鹑,对完颜洪烈一边媚笑,一边夹着声音说,“我是包惜弱,夫君,今晚我伺候你呀。”

这两句话响起,似乎把刚才欧阳克打的两个耳光,反过来抽打在了完颜父子脸上,火辣辣的疼。

完颜康怒吼一声,挺枪扑去,将二人刺死。

欧阳克却神色一怔,喃喃道,“移魂大法……”

他是白驼山传人,自然也知道九阴真经中种种妙用,只是华山论剑属于只有一位胜利者的游戏,入场者便会被别人窥视。欧阳锋担心他的安全,是以他只知道上面武学的特征,却没有真正接触过九阴真经。

当日他对付梅超风时,已发现这算自己的师姐。

但相较于黄药师而言,梅超风武功低微,九阴白骨爪更和九阴神爪似而非是,欧阳克并未从她身上发现任何九阴真意的影子,也并不在意。直到现在,他依然摸不着头脑,连丘处机都不会这功夫,这小子从何学来的?

完颜康忍不住问,“什么移魂大法?”

欧阳克也并不避嫌,将個中奥秘一一解释。

大凡人世之间,说到神功秘诀,无论亲如兄弟父子,总是讳莫如深。但当真正遇到世上最顶尖的天功宝典,种种弯弯肠子又被一概抹平,变得简单无比。

因九阴真经由王重阳背书,他虽身陷九空无界不可自拔,仍属于世上最有威慑力的一批人之一。欧阳克随时可告诉任何人,自己父亲手握一部九阴真经,能得罪起王喆的不需要九阴真经,得罪不起王喆的自然退避三舍。

而他们九阴五绝、五条脉络,虽同尊王重阳为祖师,但彼此之间也并不算特别紧密的联盟。若要打个比方,便类同于大明的五岳剑派,对付日月神教时自然一致对外,但自家内斗也绝对不少。

众人这才知道,这三不知是谁的人受了迷惑,自以为自己是丘处机、追命和包惜弱。

其实这种能力本身,大凡炼神有成,均可做到。但如鹿尘这般隔了五日时光、数百里距离的,仍能起到效果的,却是闻所未闻。这便是九阴真经的妙用了。

但相比起惊讶这份能耐,大家更惊慌于这场闹剧的结果。

现在怎么办?

人人脑子里蹦出这个疑惑,面面相觑间,再没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客栈里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过了许久,完颜洪烈才第一个开口。

“现在看来,我们中计了。”他说,“康儿,那小子是故意设局,自西山下山开始便开始了,我大致上已想得清楚。归根到底,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首先,他刻意连夜回到王府,救下那些乞丐,散了金银。然后又告诉那些乞丐自己的行走路线,就是为了让那些乞丐把消息传给我们,这是个虚假消息。”

完颜康浑身一震,咬牙切齿道,“这群贱东西,狗崽子!坏了我大事!”一挥手,“快给我杀光他们!”

那杀了“追命”的士兵见状,害怕被迁怒,也匆忙领命而去。

那伙乞丐倒也随身带着,这是完颜康决议。他差点被追命所杀,曾做过丘处机徒弟,又被鹿尘害得丢了亲娘,心中对三人早存了滔天恨意,巴不得他们死上一百次。

带着这些乞丐,本属诛心,期待到大局已定时,便叫他们一个个出来,说出自己如何在金钱面前背叛了鹿尘,再欣赏欣赏丘处机这前任师父无能狂怒气急败坏的模样,或是那什么名捕追命会否迁怒鹿尘,真是最美不过。

可惜的是,这幅场景将永远只出现在梦中。

士兵们动手极快,只过几个呼吸,士兵们带着一盘盘人头进来,完颜康看了一眼,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怒火去了一些。

完颜洪烈看他戾气又起,此前的大将之风似乎一个纸糊玩具,被人一戳就破。明知道这不对不该,也无心说什么遇事冷静的大道理,只因自己心中也憋着一股火,接近崩溃边缘,懒得阻止。

只是叹了口气,摆手让士兵们下去,“这于事无补,那小子已料到了那些乞丐会背叛他。所以到头来,他救下了自己的朋友,亦害死了背叛自己的人,恩仇十分清楚。”

完颜康神色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似威风,却做了无用功,甚至可算被鹿尘借刀杀人。

完颜洪烈继续喃喃推论,“救出这伙人时,他亦利用了这什么移魂大法,抓来着三人……那大约是鳌拜军中四散而去的逃兵,又给这些人易容改面,伪装成追命、丘处机和惜弱。”

“其实仔细想想,一路以来,我们知道他们经过易容,但易容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居然从未想过。有此前刻意放出的消息,我们理所当然认为,他们既然易容,便是追命三人无异。”

“但事实是,易容并非让他们不是他们,而是让别人成为他们。这拙劣的易容手段,反起到世上最好的易容效果。”

“如我所料不错,既需要如此布局时,追命状况可能十分凄惨,已不能再战。但我们不知道这一消息,从头到尾将追命视作大敌,却不知实际只需解决一个后天境界的小子。”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过于重视这个虚假的消息,也过于忌惮追命,在这里投入精力兵力……真正的追命那边,至少有十几条路线可供选择,早已逃之夭夭,我们又怎能抓住他们……”

完颜洪烈一口气说到这里,终于盖棺定论般道,“我们输了,他赢了。”

他能及时想通这一切,自然也是此前早有觉察。只是形势紧迫,不容细想,兼之武学见识不够,始终没想通鹿尘的设计。现在知道了结果,往回倒推,总算发现种种违和处的合理解释。

完颜康听得面色惨白,在五日之前,他大言不惭,称自己高估了鹿尘,反手即可擒拿。

直至现在,在假冒丘处机一句“徒儿乖不乖”面前,他似乎可想象出一张面目不清的脸,辨识这素未谋面的臭小子如何满脸嘲弄不屑。

他自诩聪明,却聪明得踏入陷阱。他自夸智慧,却智慧得成了笑料。老实说,他忽然想要大吵大叫,大哭大闹,就如同小时候要买玩具,只需一屁股坐下来,老爹老娘一起惊动,整个赵府城皆会天翻地覆,一切问题都可解决。

可抬头一看,一向能解决他问题的父亲,正愁眉不展,似乎一瞬间老了二三十岁。

到这一步,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回天乏术”。

无论如何,他们已来不及阻止追命回到南宋,接下来可预料到很多事情,都必然会发生。

比如不到一月,大金有意杀死岳飞的消息,会顷刻传遍神州,人人皆知。

又比如,完颜峰、完颜决会大怒震怒,欲要以人命平息怒火。

古人常说天威难测四个字,但这一次将无需任何测量,任何人十分准确天威的结果,那就是他们父子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康目光明灭不定,吞了口唾沫,“陛下和至尊那边……”

完颜洪烈见他害怕,心中不忍,伸手过去,想要给这孩子一点温暖的拥抱,“你放心,爹无论如何,不会让你……”

“不要说了!”

完颜康似乎方被这话引起想象,极惊恐的退后了一步,拨开完颜洪烈的手,尖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完颜洪烈惊讶的看他,那惊讶随即复杂,最后变得痛苦与迁就,“康儿……”

完颜康不敢回看半眼,低下头说,“爹,你别安慰我了,你自身都难保。”声音却比蚊子都小,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忽然一咬牙,恨恨道,“这三人是假的,但我们最起码知道那小子是真的,并且确定他大致行走范围。不管回去陛下如何处置也好,我一定杀了那小子,以解心头之恨!”

完颜洪烈看着儿子许久,才缓缓点头,“好,我什么都满足你。”

又转头看向周围,而什么赵王府高手,迄今只剩欧阳克、灵智上人、沙通天三人。三人被他目光一触,纷纷面露尴尬神色,却不说半个字。

完颜洪烈道,“三位不必慌张,陛下与至尊降怒下来,均由我一人承担。我大金国求贤若渴,诸位本事极大,就算本王倒了,也可给诸位推荐朝中的新去处。只请诸位最后为本王做这最后一件事,如何?”

三人对视一眼,灵智上人和沙通天,不约而同地看向欧阳克。这青年不仅是他们中武功最高者,同时也有欧阳锋撑腰,时时刻刻都留着后路,若他愿意,便心里有底。

他们同时暗忖,“若欧阳小子有心帮忙,我们也可冒险赚他一笔。那姓鹿的小子玩了我们一把,不杀了他,倒难去心头之恨。”

欧阳克自然也注意到这点,相比起两人,他心中对鹿尘并不憎恨,反倒觉得这小子有勇有谋,十分佩服。佩服之中,还有点好奇,好奇他到底如何与九阴真经扯上关系。

但佩服或是好奇,与是敌是友,并无任何关系。

这点是从他叔叔欧阳锋身上学来,欧阳锋同洪七公是一辈子敌手。若有机会,他们均非常愿意,给对方来上一击十二成功力的降龙十八掌或蛤蟆功,而要问起他们是否佩服对方,也都由衷回答佩服。

欧阳克自西域入中原,本有磨剑十年、一试天下的意思,想到九阴真经四个大字,这等事情自然不愿错过。

从某意义上而言,他是一个大号的完颜康,武功更高,为人也更内敛深沉,但本质类同。旁人看他身旁都是女人,便觉得他必然浑身上下都是脂粉气,殊不知他的血也是热的,骨子里也是傲的。

他不吝啬挑战,不惧怕麻烦。他崇拜着自己的叔叔,意图成为下一个欧阳锋,却并不准备完全复制欧阳锋。所以他不练蛤蟆功而自创武学,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别人会说用欧阳克的叔叔称呼欧阳锋,而不用欧阳锋的侄子来称呼他。

欧阳克一拱手道,“王爷不必担心,所谓有志者事竟成,若抓到那小子,未必不能够争得一线生机,这事儿欧阳责无旁贷。”

“俺也一样。”

“我师弟被害,怎么能够置身事外,那还算人吗?”

他一开口,灵智上人和沙通天立马跟上,大表忠心同时,明里暗里索要报酬。完颜洪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们有心趁火打劫,倒也不怎么纠结,应承了许多过分要求。

接下来,众人便商议如何追杀鹿尘。

完颜洪烈照旧排兵布阵道,“姓鹿的虽令我们功败垂成,自己也已经泥足深陷,走到这一步,进退维谷。往回走,我们给他步下大军,往前走,又叫我们大致确定范围。”

又看向完颜康,“要找到他,料想不难,只是他不比提前知道位置的追命三人,大军无法提前埋伏,只得令在场高手围攻。”

完颜康道,“哼,需要什么围攻?他不过一介贱命,我的长枪正想开锋了。我的死活由陛下决定,但至少他的死活,还在我手中!”

欧阳克提醒道,“小王爷,你莫要自信。老实说,我实在疑惑那小子的武功,到底是什么水平?梁子翁遇上他,应当死了,彭连虎和侯通海追杀他,同样没了消息。连李延宗也说他诡异,我们是否太小看这个评价的分量?”

众人面面相觑,完颜康忽感一阵莫名的愤怒与屈辱,大怒道,“你说什么?他能有什么分量,难道他能比得上我?我肯定能杀了他,我一个人就能杀了他!”

欧阳克摇摇头,他根本不屑与完颜康争论什么。

完颜洪烈忙转移话题,“出发吧。”

他第一个走出客栈,一出了客栈,几乎头晕目眩。

因他可看到街头巷尾把脑袋凑出来的士兵们,都盯着自己,似乎正在疑惑为何还不出现高手厮杀。数百个人头,自然已算多了,但一想到还有看不到的数万人,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少了。

好吧,接下来他们要议论纷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