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尘（6）
黑风七煞脚步不曾停留，身后，南宫剑那注目的眼光却如烧红的铁烙一般在烙着他的背脊、他的心。
黑气升腾、旋转，将他的整个身躯没入其中，还有他清秀苍白的面容和所有的情绪。
他忽然很感谢这护体黑气。
正是它能够让他在这麽多年以‘黑风七煞’这样一个身份杂草般坚韧的活下去。
有谁知道他在‘大人’坐下所受的折磨。
作为大人血炼的容器和工具，他的手沾染多少人的鲜血。
作为四大护法的左统领，多少次属下犯错，都独自一人承担所有责罚……
作为黑风七煞存在，多少次被人唾骂，围剿，闻名色变……
恨……不能不恨……
有谁知道，南宫世家人显赫奢华的地位与生活是靠他的前途、灵魂和这无人能够承受的痛苦换来的。
带着炼妖环，奴婢一般侍奉大人座下，身体与内心痛苦达到极点之际，黑风七煞真想杀去南宫世家，将所有人，那些饮着他的鲜血风光畅快生活的人统统杀光！
将整个南宫世家毁灭！
然而，他却做不到。
因为他始终是南宫剑的儿子，流着南宫世家的血液。
无论在多少战斗中疯狂失血，终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永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黑风七煞脚步不停，很快跨出了房门。
却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弟弟！弟弟！你别走──”
黑风七煞心中一颤。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那一日。
当他走出南宫世家的大门之时，也是这个声音，这个人，拼命的呼唤着他，阻止着他，
南宫冲！这最疼他的大哥！
从来都以他为荣的大哥！
南宫冲忍着剧烈头痛，大步走来。
脸颊之上，李悦妮种下的碧色龟形符咒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与此同时，却也是这消解符咒的力量在不停地瓦解着脑后那楔形符咒的束缚和禁锢。
很快，记忆之流已经汹涌而至，前尘往事在脑海中是那样的清晰。
“不能！不能再让他走！我的弟弟！绝对不能！”南宫冲在心中大叫。
走道黑风七煞身侧，大手一伸没入黑气之中，抓住了他的手腕。
“弟弟！你留下！”南宫冲仰头望着黑风七煞那嗜血眼眸，神情却是那般的坚决！
此时已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躯被黑气萦绕的高大男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柔弱温和的小孩子。然而，他还是想要把他留住，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
黑风七煞身子一震。
却终于手腕一转，凝力在掌心，挥手砰的一掌，击在南宫冲胸口之上！
卷起飓风纷涌。
南宫冲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而，他的手依然紧紧攥住黑风七煞的手腕，丝毫都没有放。
“这十年来，你大哥我都在练这个功夫，一直……不明白……是为什麽……今日……原来……原来……却是……用在这上……”南宫冲喘息着笑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放手……”
黑风七煞一滞，却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狂风中又是一掌击出，然而，却觉眼前身形一闪，这一掌，硬生生的击了下去！
却是全然砸在一个人的背脊之上，南宫剑！
痛瞬间扩散全身，然而，最痛的却还是心里。
南宫剑整个人委顿在地。
“父亲！父亲！”南宫冲急忙上前将他扶住。
黑风七煞阴测测的道：“既然你们全都要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黑风血一声呼啸，红芒暴起，眼看就要出手。
却忽然停了下来！
却是一位身着藕色锦缎华裳的少女冲了出来，双臂伸张，挡在了南宫剑与南宫冲身前。
柳眉倒竖，白皙的小脸上虽带着几分惧意，但眉宇之间的倨傲却丝毫不减。
却不正是南宫妍。
却原来南宫剑在危急之时救出黑风七煞，却也将南宫冲、南宫妍一并带出，此时深处南宫世家府邸他自设的结界之内却也安全无比。
“你是谁？怎麽敢闯如我南宫世家！还敢打伤我的爹爹和哥哥！”南宫妍大声质问。
心高气傲的她虽知情况凶险，却还是大小姐的气势在发威。
黑风七煞望着她，心中顿觉一伤。
十年前，那时的自己最疼爱的小妹，那时的她，总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等等我！”那时的他，只是觉得自己愿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想要她幸福。
可是如今，自己这副摸样，她，早已不记得，早已认不出了吧。
却原来黑风七煞此行前来洛阳，只是奉‘大人’之命前来收取保护费和血精，见紫语做事不利，稍加惩罚。却引来剑仙世界的围剿。
他先假装被五岳剑盟掌门人联手击伤，而后出现在洛阳城郊密林，本想在趁机为‘大人’多收一点血精，哪知在路上遇到了南宫妍，十年不见，她已经有一个小孩子长成一位亭亭玉立雍容美丽的少女，黑风七煞看着倍感欣慰却也神伤。
那晚，南宫妍寻找丁令扬心切，猛地见到这样一个黑气萦绕有着一双可怖眼眸的高大男子拦住去路，登时吓得晕了过去。
黑风七煞便将她抱起，前去寻找紫语，于是才引发此前一场打斗。
此时再见南宫妍，更是百感交集。
“说话啊！还不快离开我们家！信不信我叫影守们打得你爬都爬不出去！“南宫妍大声道。
黑风七煞闻言，默然转身，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继而大步走了出去。
南宫妍心中一震，那目光为何这般熟悉，却有这般令人伤感……
“弟弟──别走──”南宫冲大叫。他扶着父亲南宫剑，被黑风七煞一掌击伤，却是一丝力气都再难提起。
“弟弟……”南宫妍喃喃。
记忆的天幕仿佛因着南宫冲的这一声呼喊而被撕裂……
“二哥！二哥是你吗？”南宫妍突然道，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然而，黑风七煞却听到了，他的身子一僵，心中却是一暖：那时，她还只是四五岁的孩子，十年了，她依然还记着我这个二哥……
南宫妍疾步跑了过来，“二哥！二哥！你──你要去哪里？这麽多年你怎麽不回家？”
她来到近前，想要伸手去抓挽，然而，黑风七煞衣袖一挥，一阵飓风骤起，瞬间将他二人隔绝，当风停息之时，黑风七煞人影已然不见。
南宫剑喘息着咳嗽数声，在南宫冲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却发觉儿子在冷冷的看着自己。
“冲儿……”
“是你──是你在我头上下了符咒，封印关于二弟的记忆是不是？”南宫冲大声质问。
南宫剑终于颓然的点了点头：“我只想保住南宫世家……”
南宫冲大叫：“那你就能用二弟作交换？”
南宫剑移开自己的目光：“别无选择。”
南宫妍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大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
南宫冲大声道：“难怪，我是这般不愿意回到这个家，宁可在边关镇守杀敌！南宫世家每一个人都在喝二弟的血！二弟的血！”
南宫剑身子在微微的颤抖：“那时，还有什麽办法可想，若是还有别的选择，即使用我南宫剑的性命作交换我也愿意啊，可是上天他不给我啊！”
痛哭失声，望着南宫剑的眼泪，南宫冲只觉得甚是心痛。
这个一向沉稳坚强的父亲，南宫世家的主事，在他记忆中从来都是处事果决精炼，从不肯将他脆弱的地方示人，永远一副精力充沛不怒自威的摸样。
而今晚的他，却是脆弱到了极点，只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
南宫冲忽然在这瞬间开始理解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