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龙雀与魔女

世界上有很多魔兽,任何野生的动物都有成长为魔兽的可能,它们通常都生活在远离人世的世界里,极少和人发生冲突。

龙雀就是魔兽的一种,但它是至尊,传说中的生物,现存已知最强大的魔兽,没有之一。

它是凤凰的一种,并不像正统的凤凰那样缤纷绚烂,浑身羽翼都是纯黑的,流动着晶莹剔透的光,虽然是鸟的身体,却长着龙颈和龙首。

在幼年时代,龙雀看上去就像朴素的水鸟,在海水和河水交界的地方捕食小鱼,它越是成长,体型就越是惊人,渐渐地离开河口,去往大海的深处。它潜的越来越深,捕食的鱼也越来越大,最后它开始捕食长鲸。

但凤凰总是要翱翔于天际的,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大海从中间裂开,龙雀展开铺天盖地的黑翼,日月星辰都被被遮挡,海啸就是这么形成的。

如此恐怖的魔兽,东方人却驯服了它,就像他们能统御百兽一样。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东方土地上最早的商王朝,就是从一条被驯服的龙雀开始,玄鸟就是龙雀的古称。

从那个数千年前的遥远时代直到今天,龙雀一直都是东方人的象征,他们的皇帝叫做真龙天子,他们的国旗上绘制着漆黑的玄鸟,他们征伐蛮夷荡平四寇,把东方世界整合成一个恐怖的超级大国。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胤皇保留了很多国家的国号,这些国家都成为了大胤的某某行省。

在炽天铁骑出现以前,东方的顶级军团和西方的顶级军团就已经发生过冲突,龙雀唤来猩红的天雷杀破了西方人的胆,西方君主们联名写了一封国书给胤皇,请求停战。

胤皇答应了这个要求,但态度极其高傲,除了巨额数量的黄金,他还要求西方君主们各自从自己的王冠上摘下一枚宝石,镶嵌成一顶王冠送往大胤的国都洛阳。

这等于要求西方所有君主割舍自己的一份荣耀,把它放在胤皇的冠冕上,这是整个西方世界的莫大耻辱。

可迫于胤军的重压,最终这顶辉煌的王冠还是铸成了,由特使恭恭敬敬地送到洛阳,跪着呈现在胤皇面前。

胤皇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西方人进贡的小玩意,就放在藏珍阁里吧。”

数百年过去了,龙雀依然是西方世界挥之不去的噩梦,但如今他们已经有了炽天铁骑,其中优秀的骑士王们同样具有灭国之威。

龙雀虽强大,数量却极其稀少,因为它们的体型增长没有上限,到了某种程度,龙雀自己就会膨胀而死,或者因为找不到足够的食物饥饿发疯。

以大胤的国力,也只能养得起六只龙雀,刀枪不入的羽鳞已经是过去时了,骑士王们有击穿龙雀羽鳞的能力,加装过的甲胄也经得起猩红的天雷。

地面上巨大的阴影缓缓游动,龙雀飞的很低很低,如山般雄伟的超巨型魔兽,飞翔时却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双翼轻轻舒展就能被风托起来,不抬头看过去的话,只会觉得像是忽然间走到了阴云之下。

难道胤朝的人已经打到了马斯顿?薇拉微微皱眉。

可龙城距离马斯顿有几百公里,双方之间还隔着高加索山,龙雀固然可以飞跃那道天堑,军队又如何神兵天降呢?

探子们整日活跃在那个隧道周围,为的就是防止东方人的突袭,有龙雀这种东西,他们很擅长奇兵制敌。

就算要打,胤朝的目标也不该是马斯顿,而是金伦加隧道。

马斯顿公爵用五年时间挖穿了高加索山,只要摧毁那条隧道,圣战之路的计划就得大大推后,威胁不到龙城。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马斯顿的上空,来到阳台上的人看见龙雀在距离自己十几米的地方经过,惊恐地摔倒在地。

唯有在这种距离才能明白那是何其伟岸恐怖的魔兽,龙雀之首并不美致,而是充满奇异的蓇葖,狰狞如恶鬼,人类身高不过是龙雀一片羽鳞的长度,五彩斑斓的漆黑便如凝视幽夜或深渊,很难想象在如此古奥森严的巨物面前,还有什么军队提得起勇气战斗。

更令人害怕的是,龙雀脊背上还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

领队的男人白衣向天,挺拔如枪,长袍上以金线绘制着流云和瑞鹤,长发梳理成发髻,用来束缚的发带上缀着玄鸟,两缕长鬓过肩,腰间缀一柄三尺长剑,剑柄上的九龙缚丝剑穗象征着胤皇赋予他的无上权力。

“楚舜华!”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楚舜华,但看到这一幕的人还是凭直觉猜出了男子的身份。

作为西方世界的劲敌,楚舜华自己大概也想不到他在翡冷翠或者马斯顿,都有很多女粉丝。

那些贵族小姐为这么一个名动天下的东方美男子痴迷,即使她们只是看过他的照片,听过他征伐十六国的故事。

没有人可以模仿楚舜华的气质,唯有沉浸在滔天权势中的人才能养出那种气质来,不经意间锋芒毕露。

他的气息似乎充塞了马斯顿的天空,龙雀载着他巡游这座城市,便如未来将要征服此地的君王,视察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个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土地都握在大胤的手中,楚舜华和他的弟弟共掌这份权力,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但更多的人都认为楚舜华才是大胤的帝王,在他的统御下,大胤的兵势之威,横扫八荒,所向睥睨。

跟随楚舜华的军人们随手把带来的东西抛向天空,用西方语言写就的传单漫天飞舞,散落在大街小巷。

一张传单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薇拉面前,她接住了。那居然是约战的布告,楚舜华不是来进攻马斯顿,而是来约战的。

双方陈兵已经一年有余,大规模军队调动,后勤是个惊人的数字,何况胤朝还把龙雀带到了龙城。

这种决战兵器的战斗力可怕,对军粮的消耗也异常恐怖,它们只愿意吃新鲜的鱼虾,而不碰任何素食和家禽走兽。

如果只是在豢养它们的地方尚且还好,那本就是海边,有一个行省的渔民负责喂饱龙雀,他们开着大船远赴海洋深处,总是满载而归。

但龙城是沙漠前的绿洲城,用水本就不奢侈,根本没有办法搞那么多鱼虾出来。马队日夜不停地奔波,就为了满足龙雀的需求,每天累死的马匹和路上的损失都不计可数。

哪怕大胤的国力再强盛,也不能任凭庞大的部队这样折腾。

教皇国也是一样,大胤的军队不动,这边的炽天铁骑就也不敢动。

有些小国和殖民地开始闹事情,教皇也没办法调动骑士王去平复,好几个盛产矿石金属的殖民地都意识到了这是个好机会,趁机作乱,想要把统治者赶出自己的家乡。

平白无故每天用掉天文数字级别的钱粮,双方却只是在金伦加隧道两侧隔山瞪眼,谁都有点坐不住了。

一场迫在眉睫的大战当然很危险,很大程度上会决定国运,但一直不开打,也是件会让双方都受伤的事,会出现很多不可预估的变故,那些暗地里的家伙都在蠢蠢欲动,想要趁机来上一刀或者捞上一笔。

耗下去谁都没好果子吃,而且大胤兵锋强盛,二十年来未尝一败。所以楚舜华接受了胤皇之命,前来约定日期宣战,以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

“十月十日……于金伦加隧道前的平原会战。”薇拉看着那行标识的日期。

现在是六月份,即将进入盛夏,而十月十日已经进入秋季,寻求决战的话,那确实是个不错的时间,兵士们不会有太大压力,得以施展出最佳的战斗力。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送一封约战书来呢?

有龙雀这种兵器,楚舜华是随时可以把一大批军队直接空投进西方世界的,奇兵本就是大胤擅长的战术,如果求胜,就更应该制定让人防不胜防的策略。

正面宣战这种事情,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用兵本就是决定生死的大事,还需要讲什么仁义信用?能赢就是王道。

薇拉扭头看向马斯顿公爵,马斯顿公爵的手里也拿着一张约战书在看。

这场战争可以说和薇拉这个魔女毫无关系,如果再加上一点私心,她当然希望楚舜华赢,这样教廷的力量就会受到削弱,能腾出来对付她的手段自然也就少了。

马斯顿公爵可不一样,作为圣战之路的维护者,那条铁路就是他的身家性命,如果维希教廷输了,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

而且楚舜华这个人,杀心很强。

不惹怒他还好,但只要是招惹过他的,无论政敌还是国家都均不得善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维希教廷一样残暴,都做出过从地图上抹去一个国家的举动。

大胤要是赢了,楚舜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马斯顿必将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要么占领这座城市,掐灭西方世界的野心,把马斯顿当做大胤的钉子,钉在前往东方的道路上,留下强军经营成大胤的行省。要么就直接毁灭马斯顿,别想再用中立国的名义打掩护修铁路。

住在马斯顿的每个人都因为信上的日期而忧心忡忡,但没有一个人能比马斯顿公爵的眼神更加锐利。

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这里发生的事已经经由电报发出去,几个小时里就会传遍西方世界,没空再去管儿子了。

龙雀反复在马斯顿的低空游离,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很多人索性都躲进了屋子里,因为他们知道那东西随时都可以唤来猩红的雷霆。

架设在高台上的炮台本来是用于防守城市的,卫士们操控机械调转角度,令它瞄准天空,破开空气的沉重炮弹,命中那么大的目标根本不需要什么力气,火光一闪黑烟滚滚。

可龙雀丝毫未损……或者说压根没感觉,在下一次扇动翅膀中,就把那团烟给吹散了。

对那样巨大的生物来说,一次炮击就像一根牙签从桌子掉到了脚面上,就算恰好针头对准,也没什么痛楚,因为太轻了。

能够对付这种东西的只有炽天铁骑,或者说骑士王,而且不止需要一位,一只龙雀就能拖住很多骑士王,并非每个人都拥有对抗这种超巨型魔兽的手段。

龙雀带来的寒风吹得花园里树叶摇曳,成片的叶子从树枝上翻转着坠落,可畏扶着阳台的围栏抬头仰望,两条长长的马尾撩拨着后腰。

这种时候作为马斯顿的骑士王她本该做点什么,这里是她的辖区,但她甲胄还没有回到手中,凡人之力在龙雀面前异常微小,这一刻她也只能和所有人一样,阅读着宣战书上的日期,心情沉重。

如果世间真有命运齿轮这样的东西,那么这封约战书必然是拨动它的手指,楚舜华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决定世界的命运,他和他背后的国家都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

“宣战书已经分发完毕。”

一名将军在楚舜华身后单膝跪地,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做这种小兵一样的杂事,但今天跟随龙雀还有楚舜华一起来的所有人,都是大胤的将军。

这是宣战,也是视察,他们从空中俯瞰这座城市,龙雀会逐渐越来越高,好全方位的了解自己的敌人。

“嗯。”楚舜华的回答很轻,站在龙雀的背后便如临峭壁,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流云和劲风,一切都扑面而来。

楚舜华很喜欢这种感觉,龙雀从不亲近人,因为它们和大胤只是合作关系,如果没有大胤的帮助,龙雀甚至早就该灭绝了,单靠它们自己就没办法养活自己。

但唯独楚舜华和一条龙雀成为了真正的朋友,在还小的时候,楚舜华就学会了和龙雀一起潜游,一口气到百米深的地方。

那里万籁俱寂,无人知晓亦无人到访,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不存在。

也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会是她,时至今日她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会在海渊解开自己的衣服,拿掉恼人的裹胸,任凭最原初的自己被万千海水吞噬,拥抱着龙雀的脑袋轻轻低吻,吐出微末的气泡,看着它们徐徐上升呆呆地笑。

整个马斯顿都倒映在她的瞳孔里,那些建筑像是一个个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教堂尖尖的穹顶下是迷幻的百叶窗,纯白的拱门前有全副武装的卫兵在吹哨挥舞手臂。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西方的城市,和照片上的感觉很不一样,如果身边没有人她会拧着脖子多看几眼,呼吸一下异国的空气。

但在这些将军们面前,她就是大胤楚舜华,一个杀伐果断的真龙之子,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她得收起自我,引领大胤的强军。

“我们回去。”她轻声下令。

龙雀振翅高飞,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圆弧。

楚舜华不经意地往下看去,一个机械齿轮的标志挂在高高的围墙上,那里似乎是有名的马斯顿王立学院,占据了城市中很大一块地方,校内钟楼的铜钟在高天上也清晰可见。

这时有个穿着黑色裙摆的女孩也在抬头看着龙雀,薇拉和楚舜华本不认识彼此,也不太看得清楚,可她们都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两眼。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龙雀升上了高天,便如它忽然出现那样忽然的离去,变成苍穹里渐渐看不见的小黑点。

隔着天地之遥,这是魔女与另一位魔女第一次相遇,那股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气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