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命百岁鬼

“要说这都城,从前也这般不太平……”

一早将军府收到传信,玉烛楼的月荷死了,死状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开膛剖腹,五体不全,没得全尸。唯一不同的是,那从前引以为傲的脸面被人毁了去……

黄阿玉惊惧过度,病倒了,火速将玉烛楼关闭,听说是回老家养病去了,此后再没人见过她。

将军府内落叶铺地,侍女和小厮们忙里忙外地洒扫,老嬷嬷这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渐渐被悲秋情绪笼罩,看着年少的大家,好像想起从前一般。

天干物燥,小厮去井里提水洗地,发现里面有什么东西方方长长。等小心翼翼捞起来才看清,竟是一秘色瓷枕。

将这东西带到庭院交给老嬷嬷,老嬷嬷端详半天道:“这该是那个人的遗物,瓷器易碎,竟还能保存至今,也算是缘分。”

那枕头上印着六个字:身长健,需加餐。

“不通格律,不见风雅,准是周朝那个杀人取乐的公主之物。”

小厮见楚沧从房里出来,端送过去给他也开开眼。

楚沧看了一下道:“这写得很好,没问题啊,天天想这想那,还不如想想怎么吃饱饭。”

“吃吃吃!哪顿饿着你了!”老将军正欲出门,一走一过阵风般又给楚沧骂了一顿。

楚沧没了脾气,也拿着笤帚扫起地来。老嬷嬷见状哪里肯,拖着老胳膊老腿挪过来,被楚沧抢先一步按了下去,“您总让我练剑,殊不知这扫地才是增长臂力的好方法,你就踏踏实实坐着,给我们讲故事,我们锻炼起来也能解解闷。”

众人也起哄,让老嬷嬷多讲一点。

老嬷嬷道:“都是道听途说,我又没见过她。总之是个心狠手辣,刁钻妄为的公主罢了。”

老嬷嬷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只说是个草菅人命之徒,周朝气运,半数毁在她的手中。为了取乐,无故害人性命,分尸取心炼药下酒,若是看上哪个俊逸少年,哪怕对方已有婚配,也要抢进公主府,供她消遣。

说罢看着楚沧道:“少爷这般如山似玉的身子,要是遇上那公主,怕是要遭了殃了。”

楚沧被她念叨得如芒在背,赶紧又问:“一个公主而已,周皇不管吗?”

老嬷嬷又道:“凤凰窝里的一只鸡,闹起来真龙也管不住啊。那周皇后背后的外戚势力庞大,周皇也做不了主。周后早逝,周皇眼看苗头不对,在她年幼时,就打发出宫,择府另住,留得宫里清净。”

有一婢女闻言道:“后来呢?”

“后来活到了时辰就送做人祭,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去了呗。”

人祭……院子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听着已然久远的故事。

“五谷如何不知道,只听说她死后城里着实不太平了些日子,不久周朝灭,荣国起。”

秋风侵袭,老嬷嬷打了个寒噤,忙回屋去了。下人们各处繁忙去,鸟兽散尽,留下两人。一人伸懒腰转脖子打哈欠,另一个用手中的布小心地擦拭着被丢在一旁的瓷枕。

楚沧笑道:“死人的东西扔了吧。”

青奴点点头,“要不还扔回那水井里,若是依然没碎,也是它的造化。”

待擦干净了,将一双素手放在枕头上,“这是熹光初年,外族进贡给周皇后之物,皇后慈母之情,不舍得自用,给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和乐公主。”

秋风扫落叶,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枯黄,又乱铺了一地。

看着楚沧一脸惊讶,青奴又道:“谁家没个会讲前朝故事的老人家呢,我也是听来的。这公主杀人吃心一事真假不论,强抢民男倒是真的。”

“说得有模有样,还不是道听途说。”楚沧任由青奴自己扫叶,双手交于脑后,站靠在槐树干前。

青奴停下手里的活,旋足踩在如意砖上步步靠近,双眸潭深百尺,“奴婢命苦,早年间走街串巷讨吃食的时候从走地仙那里听来的,他还说街头的小贩,投粮的马夫,傀儡戏商人,甚至那州郡的衙役,都是鬼变的。人鬼相混,百中有三。”

“瞎说!长街之上道士开道场,他们怎么躲!”楚沧自然不信。

“鬼与人间通,这是老道理了。那道士替人做道场,从活人那里赚一份,再从死人那里赚一份,哪里管谁是人谁是鬼。”

青奴又问他可曾在将军府对面街边见过一白发老者,佝偻着后背,总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他也是鬼?”楚沧每次出入的确都看见一老者,看起来身子常年不舒服的样子,咳嗽起来没完没了,他还以为是他旁边卖炸串的烟太熏人闹的。

“他的确是人,但他旁边那个卖炸串的是油锅地狱的鬼差,兼职罢了。”

“一派胡言!那炸串我总去吃,虽然没怎么和那小贩说话,但哪里有什么鬼样子。”

青奴以一副说真话太难的表情望着他。

“那你如何知道谁是人,谁是鬼?”楚沧恨自己又被青奴绕了进去。

“你可以直接去问,有时候他们也定有暗号。那散仙说他听过一个暗号叫‘长命百岁’。”又道,“那炸串的是个老实鬼,我直接问他他就告诉我了,可能因为他是鬼差,本事高些,不怕被知道。”

楚沧第一次和青奴说这样多的话,他也惊觉,自从爹爹战死,娘亲病逝,他已经很久没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这女子虽然举止奇怪,却总有一股熟悉感扑面,“我们……从前认识吗?”

“宫中牡丹蝶,十五月圆夜……”青奴念叨了一句什么,被来者的声音淹住,楚沧只听见个十五种种。

对方和老将军一同进门,正巧迎面遇上楚沧站在庭院中,嘴里念叨着“恭喜恭喜”“良配天缘”“郎貌女才”之类。待相随进了屋,坐定看茶,楚沧才明白,这是郑将军府派来的说亲之人。

郑将军年轻时候是老将军的副将,后来又是楚沧爹爹的师傅,常年征战,加之正妻早亡,后来续弦这才生下他唯一的女儿。

此女比楚沧虚长三岁,但自幼随父入军营,刀枪剑戟样样精通,是个女中豪杰,奈何也因此误了自身姻缘。好在是个武将出身的爹,不拘泥于世俗,定要给女儿寻个心尖尖上的人。

而这女中豪杰曾于将门家宴上对楚沧一见倾心,不管他风评如何,都认定了他。郑将军虽不满楚沧平素里的行事作风,但也自认成了亲,女儿就是打也能给他打太平了,这才等时机成熟主动托人来说亲。

媒人问老将军这亲事如何,老将军实诚,只道:“这混小子怎么配得上郑家小女。”

楚沧赶忙帮腔道:“对对对,命案不断,百姓受苦,何以成家。”

老将军瞪了他一眼,大意是:你小子不去作乱就不错了,谁会信你还能锄强扶弱,乱世济贫。

媒人笑呵呵也没强求,临来时,她便做好了两手准备,“郑姑娘不同寻常人,也顾及两家世代交情,特意叮嘱万不可强求。”

此言一出,倒是轮到老将军心里过意不去,“辛苦你转达,近日的确都是晦气日子,待到城中太平,我再烦请你替我们府上去提亲才是,哪里有反过来的道理。”

媒人见事情有缓,赶忙答道:“正是这个道理,最近这么多晦气事,哪里能成亲。”转念一想,一拖再拖也不成,又留下个话头来,“但好事也不可多磨,给城里冲冲喜也是好的。”

老将军命人包了银两,又亲自送媒人出去,转身看着不成器的孙子,又恢复成以往那中气十足骂骂咧咧的老头,“人家还是个女子,尚且每日马上操练。你就只会枕上、厕上!人家泼天的才情,哪里配不上你泼屎的矜贵!”

老将军近日和丁侍郎走得近些,学了些文人骂人的话来,一股脑都倒在楚沧身上,给他听傻了,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老将军早已回屋午休,留他一个心下烦乱,暗想:若非得逼他成家,他就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