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笑面鬼烹茶
一缕芳魂穿门入户，跨房梁，钻灶炉，几番查探后顶着一头蛛丝回到了地面。
这泉府素白如洗，乱烟将从前小窗夜话，围炉煮茶的地方渲染成黄粱一梦后的蛇虫鼠蚁窝。
楚沧将女鬼头上的蛛丝摘落，“国师没有名姓，我将他那模样说给老店家听，他迎来送往这么多人，也没见过相似的，更是不知道骊城出了位权倾朝野的人物。”
喜庆的鼓乐喧嚣声突兀地从脚下传来，楚沧低头寻找声音的源头，只见围着自己有若干如鼠大小的小人，手持不同的乐器，敲敲打打，有一小人着灰衣裳歌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一曲唱罢，小人们规规矩矩排好队伍忙活起来，不知他们从哪里变出来的茶壶茶盏，见他们一一摆好后，一位用扇子挡住脸的鬼四肢不协调地坐了下来，顺便向前伸出手，做出邀请两人共饮的动作。
“两位吃茶。”
“这茶……”茶汤浑浊，就像有人往里面扔了把沙土般。
“这烹茶的手艺，像是许久之前的。”青奴在公主府时，日子并不好过，但喝的茶也比这好上许多。
空白扇面后幽幽飘出零散语句：“我死后几十年才有《茶经》。”
楚沧艰难地举起茶杯，就像喝酒般囫囵吞下。
再请一杯，他却再喝不进去，楚沧将杯子放下，小人忙过来查看，见他滴水未进失望地低着头。
“他们是什么鬼？”
青奴蹲下用手抚摸着小人们的头，对楚沧说：“他们是游魂，如果按照浓淡来区分鬼魂，他们是最淡的。”
“我又不是没见过鬼，这扇子大可不必了。”
纤细的手腕依旧将扇子高高举着，听见他这么说，软柔的腰肢放松了些歪斜到一旁靠在椅子上。墨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这鬼掩住自己的面庞道：“小人面貌太丑，生怕污了您的眼睛，得罪了大人。”
楚沧见他虽是男子声音，却又一副女子姿态：“可是伶人？”
这鬼恭敬回道：“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青奴道：“他也算是个有本事的，生前可能会些鬼神之术。这类鬼算是将生前的本事带来鬼府的。”
纸扇依旧挡住颜面，急忙解释道：“都是些照本宣科的雕虫小技，害人害己。倒不如那农家汉，碌碌一生，还能儿女两全。”
“这种活人经常来祭拜的地方，游魂应该少来才对，不怕被冲散了吗？”青奴问道。
这鬼幽幽道，“我是在这里赎罪的，我生前是周国人……”
这鬼生前师从一杂耍师傅，学些供人取乐的技艺。师傅死后，他无依无靠，衣食短缺，疾苦难耐，偶得一本缩体邪术书，钻研之下，竟当真学有所成。同样疾苦的人凑在一起，趁着血月便施行了书中术法。除了他之外，身边几人都变成如鼠般大小的小人，而他自己的精血也好像被什么吸走了般，面容如同冷艳女子，骨骼体量也变得纤弱。
他们用从前杂耍班子里学来的东西，再加上邪术的烘托，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名震都城，人们皆称他为笑面天香。达官显贵红白宴上，皆以能请到笑面公子到场为荣。左将军邓棋更是对他痴迷有加，重金疏通关系，推举他操持军祭大事。
“他疯了，两军对阵，竟让我请阴兵助阵，而全不做其他准备。这仗，如何能赢。”
输了，他成了通敌的罪人。面上被刺卖国二字，入肤七分，发配苦寒之地。
“便是这处？”楚沧没见过军祭，儿时只听过出征前杀鸡宰牛、朱砂画马的桥段。
“发配途中，我本还心怀希翼，他不会弃了我，可到了这里，什么希望都没了。听说这泉府是城中人挤破头想死进来的风水宝地，我便动了心思，挖肉七分，只为不带着耻辱入地府。”笑面鬼将扇子缓缓落下，坑坑洼洼的脸，神情悲悯地看着那一帮小人，他死后，原本依靠着他的小人们自然也没了性命。
“敬鬼神，不如尽人事。”楚沧想起出征时，那扶乩请仙的国君，往往会卜卦得到“此战必胜”数语，可卦象上如何能描绘出热血儿郎的悲壮。
再看这人满脸堆笑地奉侍他人到死，最后落得一副残破可见骨的面目。
楚沧怕自己这一身阳气冲散了他，托青奴给对方倒了杯茶，自己也豪饮尽一杯。地上那些小人，雀跃着好像看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无忧无虑地转着圈。
青奴问道：“你可曾有阴虎符？”
笑面鬼忙道：“那东西我寻常人哪里能有？”
楚沧被青奴往后推了几步，他看见笑面鬼的身子淡了些，“那你又是如何调动的阴兵为他作战？”
笑面鬼道：“阴司凡事相比人间更为透明些。你们可听过一句俗语——有钱能使鬼。能调动阴兵的除了虎符令，还有人间白花花金灿灿的银子元宝。”
楚沧也用银子使唤过几次阴兵，却依旧分辩道：“人间杂事也就算了，上了战场，这样的兵，不用也罢。”
笑面鬼帮忙解释，“人间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阴司却没有养过阴兵，他们也是靠人间的供奉，勉强度日。况且，阴兵这几百年间尽是为人间帝王将相谋权利，为大门大户搬运银钱。真正为阴司所用，还闻所未闻。”
又道：“彼时我随邓棋出征，那破铜烂铁的刀剑，和有气无力的士兵……如何能打。”
与脸面极不相称的是一双残月般皎洁的纤手，从衣袖中拿出一面小旗来，朱红的旗面，用黄娟丝绣着一个“周”字。
“这是我为了他绣的……如今若是遇见了孤魂野鬼迷了路，我便用这旗子，引他们入地府，也算是为人间做些事，向那些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的将士们赎罪。”
“怪不得我们在这里没见过其他的鬼，这城里的百姓新死便被你引进了地府，才没看见乱逛的。”
楚沧和笑面鬼谈得正热络，青奴却打断他们，嘈杂声由远及近，一户人家正哭哭啼啼地将棺材放在泉府院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