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黑猪腹中眠

聪明的君王从不向满天神佛求长生。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就算不提离恨天,单单一个“天”字,就意味着距离远,挨不着,求不到。

亲访仙山、烧丹炼汞的君主便是一心向善。但凡存了点儿俗情恶念的,还都在求鬼拜邪的瞎张罗。

荣国建国未过百年,一代创世,二代统休养生息,三代便是此时的荣皇李训。前几年正少年意气风发,过了几年,一水的颓丧。身边人蛊惑道:“先皇们都是壮年仙逝,也没留下个享乐的时候。”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享乐”——正是李训真正要的。不止要享乐,还要年年久久地享乐。

可就算他如何保养身子,到底一天不如一天。曾经梦想御驾亲征的他,早困居殿中多年。

“这江山好坏,从不因朕的心而变。着实是能力不许啊。”

说这话时,李训身边只有老太监江见。眼看皇上自贬,他忙斟茶安抚:“皇上为百姓劳心劳力,功劳可比尧舜。”

荣皇接过茶,抿下一口道:“孟子云:‘人人皆可成尧舜。’取国师的汤药来。”

汤药泛起一股青烟被小太监恭恭敬敬端了上来,敬事房的人也跟了进来,手里端着各位娘娘的牌子。

李训将汤药喝下,又扫了一眼,随手将一青色牌子翻了过去——那上面没有名字。

敬事房的总管偷看了一眼老太监,只见对方一双历经宫中沧桑的眸子,递给他一个不要多事的眼神。

出了门,总管交待下面的人手脚麻利点,一个人幽幽叹气:“姜还是老的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怪不怪呢……”

楚沧平趴在荣皇寝殿的屋顶上,尽量不引来禁卫军的注意。这一处还是青奴施法帮他,才能悄无声息进来。比起自己只有在儿时才来过皇宫,青奴倒是比他还轻车熟路些。只不过人皇气息太盛,青奴待不了多久,就去冷宫那阴冷的地方缓缓身子。

随着那敬事房的总管招手,楚沧看见趁夜四个身强体健的侍卫抬着一个麻袋,往寝殿内送去,从早已挖好的洞往内看去,麻袋被放下时,明显那四个侍卫都松了一口气,可见这是件很沉的物什。

老太监让闲杂人等退了出去,这才缓缓将麻袋打开,一股奇异的味道四散开来,楚沧捂住了鼻子,阵阵作呕。反观寝殿内的众人却是一脸安然。

宫女们训练有素地帮李训沐浴更衣,然后跪着拜了一拜,也都退了出去。

只剩下老太监,搀扶着虚弱的李训,一步步朝那麻袋处走去。

那是一只被掏空了内脏的死猪,死不瞑目的眼和刚毅的黑丝毛,无不在诉说着来世再不当这畜牲了。

可有的人,却比它更想当个畜牲。

李训一脚迈了进去,脸上洋溢着旁人不会理解的欢喜,就像回到了娘亲肚子里一般安逸。

看见眼前的一幕,楚沧心内翻腾着的恶心盖过了灭族之仇,也让他冷静下来。他一只眼观察着宫内士兵的巡逻,一只眼继续看着人猪相拥入眠的骇人场景。

直到老太监熄了灯,李训在猪身子里打起鼾声来,楚沧这才仰仗着自己多年来翻墙登瓦的好本领,一路入了冷宫。

冷宫是宫中最细碎的存在,角落里蜷缩着三三两两被揉碎了的女子。但基于自己刚刚所见,楚沧反倒觉着这里空气清新了一些。

他翻身落地时,青奴正在给一个女子梳头发,银月洒在她们身上,疯疯癫癫的女子摇晃着不配合,最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跑走了。

“如何?”青奴问道。

“李训躺进一只黑猪之中入睡,看样子不是第一次。”

“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国师的安排。”

听见“猪”这个字,刚刚那疯疯癫癫的女子笑着闹着攀在了青奴纤细的肩头,“猪……猪妃,皇上喜欢猪妃,哈哈哈哈哈——”

“什么猪妃?”青奴歪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女子,身上落魄碎裂的娟帛,胡乱遮住身子,白色的内衫黑得不成样子,勉强算得上衣衫蔽体。

楚沧却不以为意,只当她是疯癫了乱讲的,反倒是青奴却信了,“如今合宫能问出来点什么的,除了疯子还有谁呢。”

闻言楚沧只好仔细回想,“可这宫里并没朱姓的妃子,若是得李训专宠,更不可能全无耳闻。”

“那如今最得宠的是哪位呢?”

“是……孙尚书家那位贵妃娘娘,盛宠倒是一直不断,入宫早,听说最近几年较之以往更受宠一些。”

“那和猪有什么关系,很丰腴吗?”环肥燕瘦,自古帝王并不挑拣这些。

楚沧想起儿时匆匆一瞥,“不,看起来十分纤弱,风一吹就倒了一般。”

“如今也没别的办法,我同你去她宫中看看,不是人皇,她那宫殿我还去得。”说罢青奴拉住楚沧,往荣宫内最气派的那一处赶去。

长明灯起,殿内辉煌却安静,好像埋藏着许多秘密。那唤作花妍的宫女比前几日更贵气些,本来作为贵妃的宫女,吃穿用度就比旁的好上许多,如今每夜里侍奉贵妃殷勤,得到了寻常百姓想不到的富贵赏赐。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个个觳觫,胆小些的已经哭出声来,而花妍志高气傲地斜睨着他们,昨夜她侍候在内,虽近初冬,屋子内却燥热异常,窗口微敞,邪风一吹竟将侍卫的一条亵裤从窗口吹去了庭院之中,她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忙跑出去捡,院子里却不见其影子。

“昨夜里,谁不顾命令私进了院子?早点招出来,免得遭罪。”

花妍手里拿着一只泛着银光的滚轮,上面密密麻麻排布着尖刺。

院中的人还是不停地磕头,表示他们谁也没进来过。

“不是你们,难道是鬼吗?!我看你们说不说!”言落手起,她拽过一个新进宫的小宫女,将滚轮往她娇弱的藕臂上用力滚去。

小宫女刺耳地尖叫起来,伤口不大,却鲜血淋漓。

听见她的尖叫,贵妃不满地声音从屋内传来,“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