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师兄阴阴见
揭了困住鬼官的符咒，将军府中那百来魂循着夜里河灯的指引，一路飘荡出府门，纵然初冬风冽却没一盏熄灭，就好似人间日子过得再苦，翌日清晨百姓人家之中总有炊烟升起。
可有些多留恋的，魂魄重，走得慢，就这样被拦了下来。
相由心生，心里有鬼的，脸上也更丑陋。
楚沧不便青天白日出城，只好先回府里等青奴消息。他本想等这些魂魄散了再回来，免生伤感，可城中巡逻的增加了许多，不便闲逛。刚进了府便见一血肉泥泞的恶鬼，正在将掉落在地的肉重新敷在脸上，一边动作还一边桀桀笑着。
那双手瘦骨嶙峋，仿佛曾做过太多孽事，连那泥状的血肉都无法停驻在上面。
这手看起来很眼熟……
“什么人！”楚沧愤怒，却不敢在府里太大声，生怕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
对方脚下踩着一抹魂魄，那魂魄身上穿着新衣裳，上面走线并不整齐，可这花色却是青奴当初在村里用心选的。
“人？我哪里像是人？”对方回头看向他。
“你……你是那日魂草地里的……”楚沧又看了看他那双手，动起来像一只瘦死的老鼠。
这鬼依旧笑着，“好眼力。”
楚沧双眼模糊，对方脚下的魂魄转头看向自己，他不能哭，因为全天下最希望看见他长大成器的人，正在看着自己。
“小山”吞吐着悲戚的嘶鸣，好似在替楚沧哽咽，剑出划破这肮脏猥琐的恶鬼，对方这才跳到一边，笑也停下来。他的手融化了一般拖在地上，所过之处也回应出刃鸣。
楚沧将老嬷嬷的魂魄护在身后，扑上去和这恶鬼缠斗在一起，身后断断续续传来熟悉的关切，“使不得使不得，小心啊——”
她永远当他是个孩子，哪怕魂魄被啃食掉大半，依旧用她最大的声音喊出来。
这恶鬼一双手可如意变幻，并不留情，招招奔着楚沧头颅劈砍。
楚沧压低身体，却被对方看穿了路数，这鬼好似对楚沧的招式很熟悉，双手成了双刀，一上一下封住了楚沧的命。
老嬷嬷的残魂扑抱上来，这是她跑得最快的一次，楚沧和这恶鬼都没反应过来，一把手刀本能地让开封住楚沧的路，横切进残魂之中。
“嬷嬷！”
楚沧手中的“小山”活了一般将那一只手刀砍碎成齑粉。
恶鬼吃痛嚎叫了一声，穿地遁逃了去。
老嬷嬷步步后退，楚沧想接住她，一双手却穿过她的身子，抱住了空气。
他的过去，他的将军府，这一刻就要随着老嬷嬷的散去，无迹可寻。
老嬷嬷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摸了摸楚沧藏在眼里的泪，“多食，多练功，多看书……少爷呐——”
青奴穿门而过时，正看见老嬷嬷的残魂将逝去，对方也看见了她，对着她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大槐树正笼罩住老嬷嬷，数月不曾有人打理，它又肆意生长成混乱不堪的样子，有两根枝条被风吹动，像两只手抱住了老嬷嬷的残魂，托着她往高处飞去，那是河灯飘走的方向。
青奴将手搭在楚沧的肩头，“槐树有灵，也许老嬷嬷赶得及去轮回。”
楚沧看向房顶一跃而下的长卿，两人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手指捻过地上的齑粉，青奴放在鼻子下轻嗅，“早就听说阴阴见的骨血是地府最恶臭的东西，上次却没注意。”
长卿皱了皱眉道：“你是说阴阴见是我师兄？”
“你这师兄不简单，年纪不大却认得我，还说来过公主府，如今又成了鸦鸣界四大害。”
“可是因为修炼了《神鬼策》？”长卿将刚刚买来的金创药给青奴洒在伤口上。
楚沧这才发现青奴被烧伤了好大一片，他从小道士手中抢了过来，默默给青奴涂上。
“给我留点！这药对女鬼不一定有用，对我却是实打实得好。”长卿无奈地念着。
“你师兄杀了嬷嬷，我没赶你出去就算是仁至义尽了。”楚沧恨恨说道。
长卿寻了一处坐下，幽幽说：“他是他，我是我，你别算我头上，我这观被烧还不知该怪谁呢。”
“按理说你立了大功，当赏才是。”楚沧将金创药扔还给他，“贵妃有孕，可是你那丹药的功劳？”
长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劳而获的，她想孕育皇子，只能借旁的运数来凑，宫中美人的哀嚎，健硕侍卫的阳功，以及众人的怨愤。那不是肉胎，是祸心。”
“御火神观的术法倒是阴狠。”
长卿见楚沧面露鄙夷，却不怒，解释道：“术法不分善恶，都有解决之道。如今是祸心，来日也可能遇见善鬼投胎，生出个健康的好娃娃来。贫道不过是权宜之计，保命罢了。作为人，想活命是没错的啊。”
“也许是好事，贵妃有孕不宜见血光，前线战事可能要停，楚家军至少近日无虞。”青奴想着楚沧日夜惦念之事。
“但愿因祸得福，这胎若能保得住大家，我必感谢这满天满地的鬼神。”楚沧没十分把握，想着进宫再探，势必探出李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卿邀功一般道：“你要谢谢我才是，没我哪儿来的这一胎？”
“说得就像你出了力一般，”青奴反应过来，“国师找你，就是为了这事？”
“估计是皇上托他办这事，但他造孽太多，孕育胎儿之事他经手不得，而御火神观是‘老字号’了，谁人不知。”
面上的骄傲之色还未坐稳，便被楚沧一桶凉水浇熄，“可你们观不是风水不好，风水颓败之地，如何能经手人皇子嗣之事。”
“我家师傅羽化多日，还不够破了这风水怪局吗？”
青奴看向两人的落魄，再想到那被烧成黑炭的神像，“我怎么觉着你们观风水更糟了呢。”
长宁街上巡逻的士兵听见将军府里细细传来的说话声，再想仔细听去，却被门口卖炸串的吆喝声给掩盖住。
而将军府的荒井中，掉落进一片槐树的败叶，秘色瓷枕正诡异地上下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