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黄粱长生梦
孙尚书近日着实过得不安稳，他一边和自己的门生商量接下来往边关运送物资之事，一边惊慌地看着自家庭院。
“老师您这是怎么了？”门生见他神色不对，忙关心起来。
孙尚书背后一冷，想起昨日被一恶鬼打砸了双亲牌位一事，可此等晦气之事，全府上下都被下了禁令，他自己当然也不会说，只好摆摆手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国师给长宁权贵分发的克鬼符纸，早些日子便不管用了。且这些鬼比起寻常百姓，好似更喜欢权贵家宅。
正心烦的功夫，外面天见光便有宫里人匆忙传递消息过来，小太监一脸谄媚道：“恭喜尚书大人，贵妃有喜了！”
门生闻言也赶忙叩拜道喜。
尚书府门内的阴云好似也随着这好消息冲散了。
尚书夫人在内室为其备好了入宫面圣的官服，哀求道：“老爷，您进宫也带我过去罢……如今府内不安生，昨夜差点吓死我了……”
“我如何不知现在普天之下只有宫内是安生的，寻到机会，我自会安排。”孙尚书心内多日以来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自从他听了皇上的意思，纠集文臣给老将军编造莫须有的罪名，便一直惴惴不安。
从前他也听说坊间传闻，国师是妖，而老将军便是那镇妖塔。皇上为了妖推倒塔，自然是造孽。他不在乎旁的，只是忧心孙氏一族的传世荣华。眼下贵妃有喜，可见他们孙家有福的日子在后面。
进宫时皇上还没醒，他只好先去贵妃宫中探望，有了身孕的人，也转了性，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连走路都一群人搀着。可即使是这样，孙尚书还是怕不够，“你堂堂贵妃，宫里人还是太少了些。”
贵妃慵懒地坐在院子里，那被毁了容的小宫女，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收拾好包裹从后门离开了，一进一出，正是来送给贵妃的安胎药。
那是最金贵的安胎药，内里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能得一见的东西，是神仙园子里采摘的东西，国师亲手“请”来的。
贵妃宫外守卫的侍卫加了三成，那个丢了亵裤的，右手袖口处不易察觉地烧得焦黑。
“国师引荐的人，还真是有用，早知如此……”贵妃轻蔑地一笑，不在意地挥挥手，“都过去了。”
孙尚书见她一切安好，也不便多留，嘱咐了几句，就往皇上寝殿赶去，临近时，他看见寝殿上方一团黑雾高悬，旁处却是艳阳高照，心下狐疑，“宫内……也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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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李训梦中听见寝殿外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自从年少登基，他听信谣言将楚将军派去安阳关后，便再也没能安眠过，那一场仗，死了将门虎子，死了大荣将士，也死了他李训的好梦。
“帝王之心，哪怕再文弱，也能磨砺出剐人的刀……龙椅上坐着的，不是真龙，而是对寿命饿急了的狼。”
李训被困在一团黑暗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谁在说话？”
“你喝了我那么多黄泉水，却不知我是谁。”这声音熟悉又陌生。
“国师？”
“安阳关，我就在城门处，嘲笑着你的稚嫩，小皇帝，你从未长大。”熟悉的声音变得阴森森一片粘稠压抑。
“杀忠臣，弃苍生，我就知道，我能等到一个这样的皇帝。你的祖辈父辈两代，励精图治，说白了，太努力，累死了。名字是一个人从天带来的权柄，一个人有多大的本事，都写在名字里，‘训’这个字，正好利于培养，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是谁！”李训在心里大喊着，却发不出声音。
外面由暗转明，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将他搀扶起，李训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只模模糊糊看见了一张可怕的脸——国师的脸。
李训额上渗出冷汗，“朕刚刚做了噩梦……”
伴随着一夜死猪腹中的安眠，李训此时身上散发出让人作呕的味道。可国师却好似没闻到一样，反倒是李训干呕了几声，“什么味道……这般难闻……”
国师那张恐怖丑陋的脸，露出一抹笑意，“是微臣的味道……”
李训看着不同往日的国师，惊愕地张大了嘴，“开什么玩笑。”
“臣天生恶臭，眼下也不瞒着了。”
“刚刚……刚刚不是做梦……”李训挣开他的搀扶，从死猪腹中迈了出来，往后退开一大步。
国师的脸由丑陋变得可怖，血肉落地的声音在寝殿内噼啪作响。
“到死是人皇血脉，若不是你自己喝黄泉水，睡死猪腹，过得人不如猪，我又如何能得逞。什么早夭，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说罢，他发出了骇人的笑声。
就连门外那些等着进来告诉李训贵妃有喜的小太监们，都不敢多言了，停下他们的窃窃私语，努力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李训明白了一切，往门外奔去，可多年来毁了身子，孱弱的他，来不及赶到寝殿门口就摔倒在地。
满天神祇依旧不言不语，坐观人间至尊这般狼狈不堪，供鬼愚弄。
他感觉到身后渐渐靠近过来的恶鬼，一双脚被搅烂拖在地上，腰部已经没了知觉，彻骨动天的痛楚被封闭在被恶鬼捂住的嘴里。
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被恶鬼碾碎成泥，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因果何在。
恶臭附在了烂泥之上，缓慢又悠闲地整理形状，先是捏出那副孱弱的身子，而后是一身华服，九五容颜。
可左手却始终难以成型，最终只好掩藏在广袖之中。
他往刚刚李训最后瞪眼望去的地方看去，门缝之中，一只眼睛瞪得通红。
“李训”笑道：“进来罢。”
小太监们闻言将门外等候多时的尚书大人搀扶到一边，挤进门去报喜，“恭喜皇上，贵妃有喜了！”
“李训”容光焕发地笑道：“好事！天大的好事！孙尚书怎么不笑呢？”
小太监们也都低着头疑惑地看向门外候旨的孙尚书，对方在一片飞檐阴影下，扯出一抹艰难骇人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