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逢乱得云将

众柳眠,月上梢,烛火燎风摇。

福祸相依,三日前的灾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本以为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再看,一切好似有了神迹一般恢复如初。

小孙儿指着晾晒好的床铺,松软更盛昨日,“奶奶,被里生金子了!”

老太看着那上面点点金泥,又想起那日牛头鬼差的勾魂锁链,第一个便缠住了她的脖颈。

她已七十高龄,第一个死也是寻常事,只不过这一锁一松,让她看见了好几辈子的事。

孙儿太累了,小小的身子缠住奶奶不放,“奶奶讲故事,讲故事。”

老太向来最会讲故事,讲君臣仁义礼,讲帝王三千宫,可如今却换了章法,温柔地抚摸着小孙儿,念叨着,“很久很久,比你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要久远的时候。有个人叫阿满,他讲了一个故事。”

阿满的女儿也如这般缠着他,“阿爹,讲故事,讲故事。”

阿满道。

很久以前,人是高高在上的,这并不是说他们长得高,说的是心,心比天高。他们意识到轮回之事后,便不怕死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爱财的取财,求色的得色,执着权利的最是多思,渐渐筹谋起了天。

谁的权利比天高呢,人便想上天。

这些人鼓动了更多的人,在天下各处修建“天梯”,他们相信祖祖辈辈总能有一天登上天际。

一开始,神是不管的,天地之距遥不可及,区区凡人,痴心妄想罢了。

可时间是最好的刀刃,差点划破了天。团结让区区凡人获得了惊人的力量,那么打破团结就好了,天神——离间了人,引发了部族间连年的争斗。

可天神没想到,这仗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人若打没了可不得了。

小童快睡着了,嘟囔着:“为什么呢?”

讲故事的阿满和老太在不同时空中,同样地笑了。

“神,若没有人,就是人了。”

为了让人间秩序重回从前,天神中选了一位厉害的,将他派下界去,以战止战——便是“云将”。

有道是,逢战必出,是为云将。

“是一位从云中钻出来的将军。”

可随着连年征战,亡者众多,又一股势力冒了出来,那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怨气,甚至不需天梯,就能冲天一战。

云将以自身神力,将怨气压回地下,而后便失去所有,成了凡人。他也娶妻生子,也曾从军打仗,一次次轮回之中,若是遇见个和平的时候,他便是村夫,若是遇见个战年,他或成将军,或成小兵。

“不是一直都是将军吗?”

讲故事的摇摇头,“不是的,只要是他,不管当不当得成个将军,总有办法护佑我们平安。”

小孙儿已经睡熟,窗缝闪过一个人影,白骨金泥,风声哽咽。

老太太支撑起身子,来在窗边,对着空气喊了声,“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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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明殿中,如今最得意之人成了孙尚书那个被骂出皇宫,贬谪出长宁的无用门生。

说是调他回来安抚孙尚书一派的军心,实际上却有流言四起,“皇帝又要借文臣来给武将网罗罪名。”

给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眼前这得意的人,是皇上为了做脏事召回来的。从前孙尚书虽看重荣华富贵,却不是个傻子,哪有这人好摆弄。

“楚家军还没入长宁?”“李训”坐在龙椅上揉搓着那只还未痊愈的胳膊,懒散问道。

丁侍郎回道:“启禀陛下,天灾大雨,路途难行,楚家军难免推迟几日回长宁。”

那门生不屑地看着丁侍郎,“行军打仗从来没有难行不难行,区区大雨,就视陛下旨意如无物。且这老将军死多久了,皇上是给他们面子,葛桓早早就该烧了军旗,改回大荣才是!”

“你!你这粗鄙之人!”丁侍郎想起从前和老将军的情谊,忠臣枉死,如今又要被这鼠辈公然不敬,竟说不出来什么。

“怎么又吵!”

“李训”在龙椅上笑着不在意,“什么楚啊荣啊的,他们回来就行,派人将地方收拾好,我要犒劳所有楚家军的将士们。”

此言一出,倒是不明就里的众朝臣不解,一老臣颤巍巍问道:“尽数进长宁?”

“对,一个不少!”

朝臣们又议论开来,“且不说地方够不够,只怕引起动荡,危及宫内安危。”

皇上的心思虽不说人尽皆知,却也有人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忠臣虽忠君,却也为楚家军担忧。佞臣虽不担忧楚家军安危,大不了就是个死,可他们却担心万一有人临渊谋逆,打起来殃及池鱼该如何是好。

那门生是个傻莽之人,想不了太多,听见大家议论,却开了窍一般,奏道:“启禀陛下,陛下所言极是,只不过要先命他们入城时,交了兵器才好。”

阴阴见哪里在乎这些,只是随意道:“准。”

朝堂如战场,新老朝臣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有几个私交好的,聚在一起悄声说:“皇上气色好了许多。”

另一位道:“皇上这气色是好了,可总觉着有些什么不同。”

“有了子嗣,心态有所转变也未可知。”

“不不不,好像整个人都不同了。”

“别乱讲,最近暴毙的同僚还少吗?”

“你是说……”随后便是一片寂静,再没人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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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训”回了内殿,见一面貌尽毁的宫女从床下仓皇钻出。头在地上磕出了血,嘴里大喊着:“皇上饶命,奴婢要举报孙贵妃私通!”

殿内除了老太监江见外并无旁人服侍,殿门是关着的,小宫女的声音也被关在了里面。

“大胆!”江见赶忙将她赶到一旁,自己则扶着皇上坐了下来。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人证物证俱在!”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截男子的亵裤来。

“李训”看着那亵裤问道:“这私密东西,你怎么拿得到。”

宫女脸上腾地红了起来,“奴婢……奴婢在院子里捡的。”

“李训”又道:“是不是那院子里猛然一阵怪风,就将这玩意刮出来了。”

小宫女狰狞着面上的伤痕,不可思议地看着荣皇,“陛下……如何得知。”

“李训”一步步走下来,蹲在小宫女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因为……我和你一样喜欢听他们做那事啊。”

小宫女的头,是被“李训”拧下来的,动作不快不慢,她既无法呼救,也不得苟延残喘。她是一点点听着筋肉断裂的声音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