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柒章 蔫了
当……叮咚叮咚……
“多少钱?”范含一边拧发条一边问老板。
“一百美元。”
“哦?不便宜呀。”
“定做的当然贵了,再说还是这么小的。”
范含不再罗嗦,掏了钱给老板,拿起那个乒乓球大小的八音盒走出了钟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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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了,蓝蓝都没露面。
难道自己猜错了?
范含这几天也没出家门,成天在屋子里面转悠。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好在脑子里面有的是东西,不怕闲得慌。一般都是启动个“foobar2000”放着音乐,然后慢慢看书。
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范含明白自己已经习惯于蓝蓝的存在了。
不在杂志社,人家说是自己找上门来实习的,期限一满就走了,只知道是UCLA的学生,具体的也不清楚。
想联系学校找一下,不行。不知道什么专业,不知道几年级,档案又不是用计算机管理的,学校里那么多人呢,谁愿意翻箱倒柜的帮你查?
打电话找巴杜瓦帮忙,人家专业人士还真是有立场有原则——说不管就不管!
这时候范含才忽然想到,以前都是蓝蓝单线和自己联系。自己把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必然,每当注意到蓝蓝的时候,她总是在身边。所以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有关她的情况。
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于蓝蓝几乎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
万一蓝蓝从此不再出现,也不会太过于郁闷。
不过……自己当着蓝蓝的面讨论剧情,当着蓝蓝的面表演,再强拉着蓝蓝看电影,最后还很是得意忘形的狂笑……是不是的确过分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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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音盒的构造其实极为简单,一排长短不一的金属簧片,一个表面有一个个突起的金属圆柱形滚动轴,一个金属发条,就完了。播放的时候,发条驱动着圆柱慢慢旋转,表面的突起按照出现的顺序和间隔依次拨动相应的簧片,发出一个个音符,组成一首乐曲。八音盒的原理并不复杂,工艺也不繁琐,关键就是一个“巧”而已。
刚出门,蓝蓝就站在门口看着范含。
“拿来!”
“什么呀?”范含装傻。
“刚才你订做的那个东西,”蓝蓝说,“我在门口就听见动静了。”
“哈哈,嘿嘿,”范含无话可说。
“拿来吧。”
“你要走干什么?”
“你订做这个东西干什么?”
“摆设,纯粹是个摆设而已。”范含忽然表情严肃地说,“为了纪念我这一生中参与拍摄的唯一的一部********。”
“这么说来你是想改邪归正了?”蓝蓝伸出去的手仍然没有收回来,“拿来。”
范含只好掏出八音盒,放在蓝蓝的手心里。
当……叮咚叮咚……
蓝蓝拧着发条,仔细的端详这个八音盒。
纯黄铜打造,表面刻着电影的名称——《爱要说,爱要做》;拍摄的时间——1966年;还有就是范含的Logo——那个图案以及“FanHanInside”的标记。
“送给我了。”蓝蓝说,顺手把八音盒放进手袋。
范含张了张嘴,没说话。
两个人一起往街口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含问。
“出来散散心,”蓝蓝回答,“正好看见你走进钟表店。”
“你不痛快的时候,”范含说,“也会想到唐人街来走走?”
“你不也是么?”
“这里的确是脏乱差,”范含说,“不过却有一种亲切感。”
“嗯。”
“要不是我不会说粤语,”范含感慨,“我就搬进来住。”
“现在你会说也不行了,”蓝蓝说,“你已经被排除在华人圈子之外了。”
“为什么?”范含纳闷,“因为我一直都和白人黑人们来往?”
“不是,”蓝蓝说,“因为你拍了那部电影。”
“那又怎么样?”
“华人是很保守的,”蓝蓝说,“他们接受不了这么前卫的行为。”
范含不说话了,事实确实如此。
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不觉得“传统”这种东西有什么重要,可能是因为身边都是华人的缘故吧。在一个华人环境中的所作所为,不管当时如何惊世骇俗,最终都会成为华人文化演变的一部分,或者被接受,或者被淘汰。但是在海外,尤其是一个陌生的文化环境中,人们渐渐变得敏感起来,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作为华人的这些共同特征,也就是所谓“传统”。对于接受不了的行为,根本就不给予“淘汰”的机会,总是直接排除在外。
李小龙开武馆的时候,就被当地的华人武术行会干涉过。倒不是说他没有按照规矩去拜访某些人物,而是说他违反了“武馆只收华人”这个传统。反复交涉无效之后,照样也是按照“规矩”武力解决。当然,李小龙赢了之后,按照“规矩”可以开山立派了,今后就不会再有人来干涉了。
李小龙违反的仅仅是行规,虽然一生中和传统武术界关系闹得很僵,但是在广大普通百姓心中还是“华人的骄傲”,就是武林中人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范含这次就不一样了,恐怕大部分华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个“异类”。
自己混得还真是惨呐!范含心情极为沉重。大陆是回不去了,实际上不愿意在这个时代回去;台湾是不想去,实际上同样也是不愿意在这个时代回去;所谓的祖国——新加坡——从来也没去过,根本就没什么印象;现在又被海外华人社区排除在外。咳……
“其实你不用这么难受的,”蓝蓝劝范含,“你也知道华人都是这样的,永远都是保持自己的文化本色。”
“我知道,”范含说,忽然心中一动,改用英语继续说,“1911年即位的泰国国王拉玛第六,专门下个诏书强调华人的不可同化性,里面称华人为“东方的犹太人”,并断然采取措施加强对华人及其子女的同化。”
“同化?”蓝蓝虽然不明白范含的意思,但是也用英语搭腔。
“就是种族灭绝,只不过是文化意义上的。”范含说,“和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现在制定的‘法律’一样。”
“种族灭绝?”蓝蓝说,“你是不是在夸大其词?”
“没有,”范含摇头,“纳粹对于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是肉体上的,和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前一阵干的事一样。”
“你的意思是……”
“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物质上师从于纳粹头目希特勒,精神上继承了泰国头目拉玛六,”范含说,“不得不承认,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是近年来种族主义的集大成者,优秀的接班人。”
“……”
“不为人妒是庸才呀,”范含故意语重心长的对蓝蓝说,“古老而优秀的民族都会遇到这种厄运,比如华人,又比如犹太人。”
“关犹太人什么事了?”
“拉玛六的诏书里面可是把‘犹太人’当作贬义词来用的……”范含改用朗诵式的口气接着说,“实际上,全世界都知道,犹太人是个多么伟大的民族啊……”
“……”
“是不是啊?巴杜瓦先生!”范含高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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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还是去问‘佛赫热先生’吧。”坐在车厢里的巴杜瓦喃喃的说,头上挂着一个耳机。
“别问我,”旁边的佛赫热说,头上同样挂着一个耳机,“这种场合我就是一跟班。”
“不扯上你怎么录音?旁边还有个美国公民呢!”巴杜瓦说,“让国会知道了又是一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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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无话,沿着唐人街一直走。
走到街口,范含停住了。
路边的公告牌上贴着一些东西。
上面是两幅电影海报,左边的是范含的剧照特写,右边的是所有出场的女演员照片集锦。范含搭档的照片右下角盖着一个蓝色印章:“FanHanInside”。
下面是一条横幅:“贞妇吟——覆雨翻云的感觉——百年老字号XX堂(口内三百尺)荣誉出品。”
“这是****的广告啊!”范含非常惊讶,“怎么拿我开涮?”
“现在你算是‘艳星’了,”蓝蓝也看见了,“赶快受宠若惊吧你!”
“那怎么行?”范含不同意,“我又没有授权他们使用我的形象。难道法律不管么?”
“人家又没有使用你的形象,”蓝蓝笑着说,“仅仅是贴了两张电影海报而已。”
“那也不行,”范含说,“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明显是在误导别人啊。难道法律里面没有相关规定么?”
“这不是广告牌,是公告牌。”蓝蓝说,“谁在上面贴什么都行。”
“那我就没辙了?”范含还是不死心。
“就是没辙了,”蓝蓝说,“认倒霉吧你!”
“咳,美国的法律还真是宽松啊!”
“说起法律,”蓝蓝说,“有一条还和你有关。”
“哦?”
“前两天不少女权主义者在市议会门口游行示威,”蓝蓝说,“就是针对你拍的那一部电影。”
“怎么了?”范含很奇怪,“********不能拍吗?”
“光拍当然没问题,只不过……”蓝蓝说,“有议员已经提出一条议案,禁止‘Inside’一词用于介绍成人影片的男演员。”
“通过了?”
“已经二读了,”蓝蓝说,“几乎可以肯定会通过。”
“法律管的面积还真宽,”范含说,“不过这里立法倒真是容易呢,社会上一旦发生点什么事,几个人登高一呼,立刻就成了法律了。”
“当然容易,”蓝蓝说,“美国好多地方都有一些奇怪的法律——比如某天下午不能吃洋葱之类的——差不多都是这么来的。”
“这么立法是不是太随意了,”范含问,“如果在一些特定场合,情绪激动,话赶话,胡乱提出的议案居然通过了怎么办?”
“通过了就是法律啊,”蓝蓝回答,“如果不合适废掉就成了,废除一条法律一样的容易。”
这么做到底是对是不对呢,范含有点拿不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专利不也是这样来的么——真要是出了问题,该判侵权就侵权,该判无效就无效——不出问题就不管。总之,不好说,确实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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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了。
蓝蓝开始整理几天来积累的材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范含现在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有多忙。
不管了,既然蓝蓝回来了,这些事就扔给她好了。
“明天有一群记者要采访你。”
“为什么要采访我?”范含问,“为什么是‘一群’记者?”
“一家有名的刊物评选的小成本电影奖项揭晓了,”蓝蓝说,“前三名用的都是你的剧本。”
“哦?”范含奇怪,“怎么是三个?哪个是第三个?”
“你忘了?就是那个‘当……叮咚叮咚’……”
“********也能入闱?”
“参选之前删掉了所有限制级镜头,”蓝蓝说,“居然对剧情毫无影响,并且……”
本来就毫无影响,范含想,那些限制级镜头明明是自己为了恶心一下‘小资’们而硬加上去的。
“……居然拿了第一”
“啊?”范含是真的惊讶了,没想到这个片子居然能胜过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第一?”
“是啊!”蓝蓝说,“剧情极为经典,评语说所谓大制作也不过如此。”
“真是没想到啊……”范含言不由衷的说。这个年代,许多“经典”电影尚未出现。范含改剧本的时候不怀好意,当然是把能想起来的“经典”情节都塞进去了。
“所以有许多记者都要采访你,”蓝蓝说,“我不想一个一个的给你安排,就一起都叫来,当作是记者招待会吧。”
“这样也好,”范含说,“明天?这里?”
“公寓一层有个大厅,安排在那里。”
已经很晚了,蓝蓝还在忙。
“别走了,”范含说,“明天一大早还得过来,多……麻烦啊!”
“不!”
“现在这么晚了,”范含继续说,“外面路上全……是坏人。”
“不!”
“那我送你回家去吧,”范含接着说,“你家里还有别人么?”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蓝蓝说,“这种拐弯抹角的表情和你不般配。”
“好吧,”范含一本正经的说,“今晚和我XX成么?”
……
“别紧张,你只要躺着不动就成了,OK?”范含说,“剩下的就看我的了……呵呵呵……嘿嘿嘿……”
男巫式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
范含雄起!
范含再起!!
范含又起!!!
范含还起!!!!
……
“实在起不来了,小的肉体凡胎,伺候不了您呐金刚不坏,您就高抬贵X,饶了我吧!”
“呸!什么话!”顺手就是一记轻轻的耳光,不过嘴角却含着笑。
打归打,毕竟还是把“贵X”高抬了起来,看来是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范含找准空子“嗖”的蹿将出去,摔在地下。顾不得站起来,就这么连滚带爬的冲向墙角,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条浴巾,胡乱缠在身上。
房间很大,床离最近的墙角也有五六米远,在路上被浴巾绊倒了两次的范含放弃了站起来的努力,转过身屁股着地,用双手双脚撑着向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墙上,这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蓝蓝翻了个身,面朝范含所在的墙角。
范含正在喘的一口粗气顿时憋在嗓子里不敢出来。良久,看到没有什么大动作,范含这才吐出气来,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蓝蓝侧过身,用手撑着头,就那么躺着,摆出了一个著名的“临死的乔达摩·悉达多”造型(其实就是“卧佛”)。朦胧的月光透过了轻薄的窗帘,洒在床上人的身上。凸凹有致的曲线,明暗交替的色块,简直就是一幅艺术品。
怪不得绘画高手总爱素描,摄影大拿常用黑白胶片。这种单纯操纵光线制造的美感,比起五彩斑斓的作品,更能触动人心。
艺术之神是不会抛弃任何人的——请色盲们放心。
范含却没有任何欣赏艺术品的意思,他把浴巾缠得更紧了,浑身都包了进去,只露出两只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之下,闪烁着绿光。
“怎么了?”蓝蓝下地走过来,“不是说想向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作‘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注1)’么?”
“没没没……没有的事,”范含缩做一团,“胡说八道,纯属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别紧张,你只要躺着不动就成了,OK?”蓝蓝说,“剩下的就看我的了……呵呵呵……嘿嘿嘿……”
女巫式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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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啦,起来啦!”蓝蓝摇着范含,“记者都等着呢!”
范含翻个身想下床,结果僵硬的身体“咕咚”一声砸在地上。
好不容易洗漱穿戴完毕,范含开门出去。
闪光灯哗哗的响,范含那形销骨立步履蹒跚的样子被等在走廊里的记者们拍了个正着。
这回现眼现大了。
整整两个小时的采访时间,范含哈欠连天,词不达意,许多问题都是蓝蓝回答的。
各大报刊在报道这次小电影评奖的时候,都把“编剧”被摧残的消息放在同一版,压题照片正是范含那扶着墙哈着腰缓缓出门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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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见着你了?”范含刚走出服装店,就看见蓝蓝站在门外。
“我一直跟着你走过来的,”蓝蓝说,“看你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
“你现在还怀疑我出来拈花惹草?”范含苦笑着说,“你对自己的破坏力应该有足够的信心。”
“什么叫‘破坏力’?”蓝蓝很不满意范含的比喻,“说,你干什么来了?”
“定做内裤。”范含说。
“你的内裤要定做?”
“是啊,”范含说,“出院的时候买的那些已经旧了。”
“那你再买不就的了,为什么非得定做呢?”
“为了体现我的个性,”范含回答,“现在是崇尚个性的时代。”
“什么样子的内裤能体现你的个性?”
范含把一张纸递给蓝蓝,上面画着设计图样。内裤背面是范含选定的那个招牌图案,正面是“FanHanInside”的标记。——现在这些东西许多人都很熟悉了。
“定了多少?”
“21条。”范含说,“这是确定好的名额。”
“名额?”
“是的,”范含严肃的说,“内裤的名额一共有二十一条。”
“……”
“每天有一条内裤担任轮值主席,每三个星期轮值一遍。”
“……”
“实际上,我和这家店的老板签订了一个长期供货合同,”范含解释,“他们负责每两个月向我提供七条手工缝制,图案为双面刺绣的精品内裤。”
“太小题大做了吧?”
“不是,这要形成制度。”范含的表情更加严肃了,“为了维护我的个人卫生的良好状况,必须从制度上加以保证。”
“……”
“现在初步决定,每条内裤任期六个月,每两个月改选其中三分之一,任何内裤都不得竞选连任。”
“……”
“如果有内裤在任期内出现死亡、残疾、感染重病等特殊情况以至于无法正常履行轮值义务的时候,必须主动退出内裤团,同时立即进行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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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到街口了。
范含特意的注意那个公告牌,上面又贴了一些东西。
走得近了一些,这下看清楚了。
上方贴着一张放得很大的照片,面容憔悴扶墙哈腰的范含作为前景,蓝蓝那清纯动人的形象作为背景,正是报纸上面压题照片中最精彩的一张。
下面一条横幅:“金枪倒”——给你的那个他一个惊喜——百年老字号XX堂(口内三百尺)荣誉出品。
“这是女用****的广告啊!”范含很惊讶,“怎么还拿我开涮?!”
“能让‘艳星’俯首称臣,”蓝蓝笑着说,“效果看来很好呢!”
“这回不是海报了吧?”范含跟蓝蓝说,“可以和他们打官司了吧!”
“确实不是,”蓝蓝说,“可是你还是不能和他们打官司。”
“为什么?”
“因为这张照片是我的版权,并且也是我主动提供给他们的,”蓝蓝说,“这幅广告的主角也是我,而不是你。”
“……”
“怎么了?”蓝蓝说,“我也想赚点广告费了。”
被这小妞摆了一道,范含很不甘心,只不过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报复。
一般来说大老爷们威胁小姑娘,都说:“看我不X了你!”只不过这话范含绝对不能出口。一旦说出来,估计人家多半会甜甜的一笑:“那你就来呀!”真要是逼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再折腾一宿,能否活着下床实在不好说。
“你真的用了这种药?”范含问。
“没有,”蓝蓝回答,“什么药也没用。”
“就算这样,我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范含感慨,“你还真是厉害啊!”
“是你太不中用了。”
“其实……”范含看着蓝蓝眼神里的那一丝疲惫,“你也累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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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了几步,转过一个街角,看见一个白人警察正在抡警棍痛打一名黑人。
一棍两棍三四棍,五六七八九十棍……
范含看着都疼。
又走近了一些,警察忽然暴起,当头一棍就向范含打来。
为啥打我?!
警察嘴里嘟囔的话口音很重,听不懂。
几棍下来,范含已经头昏眼花。
蓝蓝大声说着英语,好像是在和警察交涉。
警察好像在打蓝蓝。
范含努力冲过去,挡在蓝蓝前面。
警察忽然狂化,成功发出一个难度很大的连续技。
范含又一次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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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有四个人,除了浑身缠满绷带,手脚打上石膏的范含之外,还有蓝蓝,巴杜瓦和佛赫热。
“斯内克呢?”范含问巴杜瓦,“好久没见挺想他的。”
“他已经申请调职了,”巴杜瓦回答,“现在负责管理移民局的档案了。”
“你没事吧?”范含问蓝蓝。
“没事。”蓝蓝说,脸上贴着几块胶布。
“怎么回事?”范含问,“为什么忽然打我?”
“那个黑人是个小偷,”佛赫热回答,“警察认为你是他的同伙。”
“认为我是同伙而打我,还是先打完我再说我是同伙?”范含说,“这可是两码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佛赫热一耸肩,“你去问他本人吧,他叫斯蒂克。”
“我被打成什么样了?”范含问蓝蓝。
“不光肋骨断了几根,两手两脚也都有骨折。”
“怎么这么惨?”范含问佛赫热,“平时你们就是这么办案的么?”
“反正我不是。”佛赫热说。
“请律师了么?”范含问蓝蓝。
“请了,”蓝蓝回答,“现在正在收集证据准备起诉。”
房门开了,挤进一帮记者。
大部分问题还是蓝蓝回答的,范含只是听着。好像新加坡大使馆已经正式向美方提出抗议了,要求严惩凶手。是不是严惩还得看美国人这边怎么样,范含想,外交部就是用来抗议的,也仅仅只能抗议而已。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杀人的时候,大陆和台湾抗议了多少次?没用!除非印尼和中国接壤,可能还会顾忌一点老毛的陆军。否则,只能寄希望于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手下留情了。范含觉得自己这次肯定会讨回公道,美国政府和法院毕竟不像苏哈托那个杂种操的那样。
记者还是不走,好像必须得听范含本人说几句话。
好吧。
范含稍微想了一下,心里有了个主意。
“前一阵子我把一只兔子扔进洛杉矶北边的那片树林,然后跟这位CIA的巴杜瓦先生说,‘有只兔子偷了我的东西,逃进北边的树林了’。
“过了一个星期,巴杜瓦先生回来了,跟我说:‘胡扯!我们在树林里布下了密密麻麻的窃听器,连地洞里面耗子交尾的声音都听见了,可就是没听见兔子的动静’”。
听众大笑,除了巴杜瓦。
“后来我又把一只兔子扔进西边的树林,然后跟那位FBI的佛赫热先生说,‘有只兔子偷了我的东西,逃进西边的树林了’。
“过了三天,佛赫热先生也回来了,跟我说:‘倒霉!那只兔子可不仅仅是小偷,还是个杀人、抢劫、强奸犯,我刚想去逮捕它的时候,它居然放火烧了整片树林,烧死了里面所有的动物!’”。
听众大笑,除了巴杜瓦和佛赫热。
“最后我决定寄希望于洛杉矶警察局,先把兔子扔进南边的树林,然后报警。得到的回答是,‘警方的骄傲斯蒂克警官将亲自负责这起案件’。
“没想到半个小时以后,斯蒂克警官就来了,手里捉住尾巴倒提着一只浣熊。那只浣熊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气急败坏的大喊:‘我是兔子,我就是兔子’”。
所有人都在大笑。
范含很满意这种效果,这个经典笑话就是应该用在这种地方,本来这个笑话就是后来的美国人为了讽刺洛杉矶警察局风纪败坏才编出来的。
等记者走了之后,范含问巴杜瓦:“你们俩那天肯定也在,看见我挨打怎么也不管?!”
“除非你让人打死或者打残,”巴杜瓦回答,“只要还是大夫能治好的伤,我们就不管。”
“好吧,这无所谓。”范含用下巴指着蓝蓝说,“那她呢?她挨打你们也不管么?”
“我们就是看见蓝小姐挨打才赶紧制止的,”佛赫热说,“否则看上去斯蒂克好像还想多打你一会儿。”
“就因为蓝蓝是美国公民?”
“对。”
然后两人告辞,房间里面只剩下蓝蓝和范含。
“这么说我还是沾了你的光,”范含对蓝蓝说,“这几天有什么事么?……对了,过了几天了?”
“就一天,昨天你挨打,晚上做的手术,今天你就醒了。”蓝蓝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昨天下午那个‘李振藩’又去找你了。”
“何必呢?”范含说,“有事打电话不就行了,怎么一个个都喜欢上家里找我?”
“你和那些人很熟么?”蓝蓝问,“李振藩,卢卡斯,斯皮尔伯格,还有拍****的那些人。”
“不熟,”范含说,确实是不熟,而并不是不熟悉。
“你欠他们人情?”
“没有。”范含说,确实没有。
“那明明是别人求你办事啊,”蓝蓝说,“当然得登门拜访。”
是啊,范含也明白过来了,东风吹,战鼓擂,如今世上谁求谁?
“肯定是找我要剧本吧,”范含说,“那个李振藩?”
“对,他说在香港找了个公司合作,现在就是缺剧本。”蓝蓝说,“谁让你上次一口答应下来。”
“这个没问题。”范含现在也是一口答应下来。
李小龙的电影范含都看过,除了打就是打,剧情极为简单。这刚好和八十年代以后的功夫片风格截然相反。
范含这个年龄的人在年轻的时候都经历过一个“录像时代”。海外,主要是港台拍摄的电影通过录像带的形式半公开的流传。其中的功夫片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只不过主要还是负面的印象。剧情倒确实是一波三折,就是武打场面……咳。一个个大侠大盗都是垂直起降,直角过弯,好不容易消停一会,还在一边发光一边自转,除了形状不是圆的之外,具备UFO的一切特征。
所以范含很愉快地答应下来,这个任务太轻松了。只要随便回忆起一部片子,写出剧情摘要,将其中的武打镜头改为“此处应出现斗殴场面,振藩兄可酌情处理”即可。说起打架,人家可是专家。
“还有,”蓝蓝继续说,“同时又来了几个华人。”
“一起的?”
“不是,”蓝蓝说,“好像是什么炎黄子孙什么什么会的人,为了那部****找你麻烦。”
听名字就像是义和团第二,范含对于这种组织没什么好感。当年义和团进北京,老百姓家里要是用洋火做饭,洋油照明、洋灰磨地的都是全家杀光。他们根本就是到处找茬杀人的黑帮。
“结果呢?”
“啊哒……!”蓝蓝比划一下,“现在他们几个都在隔壁躺着。”
“呵呵……”范含笑了,“那位李先生平时脾气很好的,就是打架的时候例外……”
“其他就都是约稿,”蓝蓝说,“别的也没什么。”
“是啊,”范含说,“找我的人基本上也没什么别的事。”
“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是写不了东西了吧。”蓝蓝说,“所以我把那些稿约都回绝了。”
“对了,”范含说,“我发过几篇犯罪题材的稿子?”
“写了五六篇,”蓝蓝说,“但是一篇也没发。”
“为什么?”
“你总是说里面的破案手段太邪乎了,像是科幻。”
“不管了,”范含说,“我好好修改就是了。另外,我口述,你笔记,再写几篇——不会累着你吧?”
“你着什么急?”蓝蓝说,连这几个月都等不起?
“我怕时间长了这份创作冲动就没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蓝蓝已经有点习惯范含的出人意料了。
“我想写一个系列,”范含说,“像福尔摩斯那样的系列。”
“又是《名探侦范含》之类的?”
“不是不是,”范含说,“正面角色不确定,可以是任意的一名或几名侦探,反面角色却是同一批罪犯。”
“那就是《侠盗范含》之类的?”
“也不是,是真正的罪犯。”范含说,“你知道福尔摩斯的住址吧。”
“知道,”蓝蓝回答,“伦敦贝克街221B。”
“我写的这帮罪犯也有个住址,”范含说,“就是打我的那个斯蒂克所在的警察局的地址。”
“我有点糊涂了。”
“我写的书里面有三个反面角色。”范含说,“一个是伪装成警察局长身份的黑手党教父,一个有印度尼西亚血统的白人,阴险狡诈。”
“嗯。”蓝蓝在记录。
“第二个是教父手下的第一号助手,一个名叫斯蒂克的伪装成普通警察的有印度尼西亚血统的黑人,心狠手辣。”
“继续。”
“第三个是个有印度尼西亚血统的华人,洛杉矶黑帮老大,和前面两个人来往密切,警匪勾结,大家同甘苦共患难。”
“为什么你这么强调三个人的血统。”
“为了避免有人指责我有种族主义倾向啊,”范含解释,“三个反面角色是三个不同的人种,没谁会说我搞种族歧视吧……呵呵呵……嘿嘿嘿……”
“……”
“总之,所有犯罪的情节都要放到洛杉矶,”范含指示,“所有的案件都要扯到这三个人头上。我要让这家警察局的地址和福尔摩斯他家一样有名。”
“好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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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那家警察局要搬了。”蓝蓝对范含说,“你的阴谋要得逞了。”
“呵呵,”范含说,“原来的那个地址准备干什么用?”
“好像以后就没有这个地址了,”蓝蓝说,“推平了当街心花园。”
“这样一来,我的小说中的犯罪集团老巢就成了虚构的了。”范含说,“不爽。”
“福尔摩斯的住址也是虚构的。”
“那这样吧,”范含说,“我出钱给街心花园塑一个雕像。”
“谁的雕像?”
“斯蒂克警官,”范含说,“要歪戴警帽,敞开领口,右手拎警棍,左手倒提一只浣熊的形象。”
“你下定决心要报复到底了?”
“怎么能叫报复呢,”范含说,“不过是想为我的读者留下一点纪念而已。”
“行,”蓝蓝说,“打算让谁来塑?”
“举办个比赛吧,”范含说,“洛杉矶有不少朋克艺术家,搞这一套最拿手。”
斯蒂克警官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比赛的焦点就集中在“浣熊”的形象上。最终获得优胜的那只浣熊真是栩栩如生,尤其是扭着头向斜后方看着斯蒂克的样子真是太……太让人痛恨斯蒂克了。
只不过同样优秀的作品实在太多,最后决定,浣熊做成可拆卸的,塑浣熊的比赛每年举行一次,每次评选出最好的那只浣熊换上去,前一年的浣熊拿来拍卖,以便筹集比赛经费。这个比赛的组委会后来和“范含推理小说书友会”合并,比赛本身也成为了每年一度的“洛杉矶犯罪嘉年华”的一部分,活动地点就设在这个街心花园。
这把火既然点起来了,什么时候灭就由不得范含做主了。
很快,各大漫画公司也开始插足。本来传统上漫画里面的超级英雄们都是各管一摊的,每人都有自己负责的一个城市,和自己的劲敌反复交手。偶尔也会友情客串,和别的英雄们联手。只不过最近,各位英雄及其老对手都推出了“洛杉矶一日游”之类的活动。一时间,洛杉矶上空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不久以后,据可靠的民意调查显示,由于以范含为首的许多作家的努力,在读者心中,洛杉矶已经取代了纽约成为世界犯罪之都,就像当年纽约取代伦敦一样。
“这口气可算是出痛快了!”范含咬牙切齿地说,“痛快!痛快!”
“现在可以收手了吧,”蓝蓝问,“你的伤也差不多快好了。”
“现在已经收不了啦,”范含说,“不然会对不起读者的。”
“你是说,这些题材的小说还会继续写下去。”
“是啊,这么看来我想要淡出文坛还得再过几年。”范含说,“没想到一个斯蒂克,打乱了我整个的退休计划啊!”
“淡出文坛?退休计划?”
“是啊,我也该干点别的了,”范含说,“别担心,你不会被解雇的,呵呵呵……嘿嘿嘿……”
“你还会干点别的?”
“当然,我好歹也算是个数学家嘛。”范含说,“新的房子已经定了吧。”
“定了,”蓝蓝说,“有一间屋子也按照你的决定腾空了。”
“那就好,”范含说,“买一台这个,放进那间屋子里去”。
那是报纸上的广告,DEC的产品:PDP-8,售价一万八千美元。
“你居然要买这个?!”
“我只能买得起这个,虽然性能差点,不过还算便宜。”
“我并不是在惊讶它有多便宜。”
“那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范含说,“快到圣诞节了,说不定DEC有折扣或者促销什么的。”
“……”
“不管以前怎么样,”范含举着石膏伸懒腰,“既然来到这里,就要抡圆了活一把,不然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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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章完)
(第一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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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是故”句,出周易系辞上传第一章。
2,关于主角自称“数学家”,有两个原因。
首先,那时候还没有“计算机科学”以及“计算机科学家”的说法。造计算机的都是“电子工程师”,用计算机的都是“数学家”。
其次,请看《儒林外史》第二回,王孝廉村学识同科;周蒙师暮年登上第: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老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了学,那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称为“小友”。就如女儿嫁人: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算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主角科班出身,就算成绩再烂水平再差,不说有资格,至少有理由自称为“数学家”吧……呵呵呵……嘿嘿嘿……
3,本章试图稍微约束一下主角的活动,以便开始第二弓和以后的创作。从风格上说,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这些是作者的写作习惯,就算想变也难。只不过主角今后可能不会有这么多“兼职”了。就是由于一下子收住难度不小,所以本章才改了又改。效果么……反正作者已经努力的去收了,收的住收不住也就是它了。正所谓: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系!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