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章 年度最佳
“多少?!”奥尔森在电话里面大喊。
“二百个。”范含回答。
“我从哪儿给你找那么多程序员去?!”奥尔森说,“DEC也没那么多。”
“那怎么办?”范含说,“我希望年底能交货。”
“用不着那么着急,”奥尔森说,“就算是IBM,两个月写完这个系统也几乎不可能。”
“一般这么大规模的项目都用多长时间?”范含问。
“两三年的都有。”奥尔森回答。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范含说,“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干呢,不能老拴在这一档子事儿上。”
“其实我也等不了那么久,”奥尔森笑着说,“我也想看看你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那就多派人来,人越多进度越快”范含说,“这次的软件大部分都是一堆小功能拼起来的,许多都可以同时进行。”
“撑死了再给你四个,”奥尔森说,“我们这边也忙得很,公司里面一个闲人都没有。”
“都忙什么呢?”范含问。
“造处理器呀,”奥尔森说,“刚开始是赶工,先把你要的干出来了。现在正造最后那个呢,比前两个加起来都复杂。”
“你们自己的机器就不管了?”范含想,可别把PDP系列耽误了。
“说实在的,”奥尔森低声说,“见着你的设计之后,DEC里的别人就不打算继续搞PDP的这几个系列了。”
“那你们搞什么?”范含问。
“用这第三种CPU设计新的计算机呀!”奥尔森说,“不过名字可能还得叫作PDP多少多少什么的。”
“呵呵,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FOR也有你一半。”范含说,“授权什么的搞得漂亮一点,钱倒是其次,主要是以后干点什么其他人别在扯后腿就行。”
“那是当然。”奥尔森说,“现在我的日子好过多了。”
“恭喜恭喜……不过……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范含说,“加上今天订购的这四个,一共才八个,差远了。”
“不够的你自己去找吧,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奥尔森说,“再说,FOR也应该找点人了,估计以后你的花样不少,别等出了什么事再临时找我要人。”
“好吧,我尽量去找吧。”范含说,“你那边也得赶快,抓紧时间把人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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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聘可是件苦差事。
范含从在报纸上打广告开始,一个月一共面试了三百来人。
现在的所谓“程序员”,几乎专门指代“汇编程序员”。范含几乎没什么好问的,自己的知识结构和他们相差太远了。别说软件工程,就是编码规范什么的都一问三不知。算法倒是懂一些,不过大半都是如何榨取最后一个bit之类的技巧。
最后只留下了二十个,都属于“资深汇编程序员”。让范含惊讶的是,这些人都在仙童公司干过。现在的仙童,虽然在法律上还存在,不过比起以前已经是面目全非了。随着几位创始人的逐渐退出,新领导班子的产生,原来许多老员工都被扫地出门。
按理说,这些人都应该是仙童公司宝贵的财富。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可不仅仅在中国有效,也不仅仅在政界实行。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还是自己的好,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无所谓。目前的仙童,充满了新老板自己的亲信,除了被赶走的员工,就算剩下的那些人也都个个人心思动。
范含了解了背景之后,就已经下定决心留下这批人,然后再通过他们,勾引一下仙童前雇员里面的其他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推荐的程序员,水平肯定不会太差。
就他们的水平而言,在FOR之内占据一席之地那是肯定的。按照范含的经验,有过汇编开发经验的人,对于系统内部运行的了解都会相当深刻。将来稍微培训一下,就可以直接使用C语言编码,效率仍然比起那些从没接触过汇编的人强得多。
这二十个人,绝对就是将来FOR的中坚力量,范含都给出很高的待遇,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跳槽的打算。等到熬过了这一阵子,FOR的发展前景渐渐明朗起来之后,估计他们就更不会有跳槽的打算了。
底层的人力算是搞定了,但是范含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真正的功能都是一些科学计算,按照现在这个项目的规模,如果全用汇编开发,速度慢得令人无法忍受,主要是让范含无法忍受。再说了,科学计算要求的是准确性和精度,主要在于对算法的选择和实现上,如果程序员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琢磨如何与处理器直接对话,有点舍本逐末。
这些功能需要写大量的代码,很难保证不出错误。汇编语言应该是产生业界第二难以维护的代码的语言,排名第一的当然是纯机器代码了。不说提高开发效率,就算是为了今后给自己少找点麻烦,也必须使用高级语言开发。
在范含印象里面的“程序员”,就应该是使用高级语言写代码的那些人。现在这个时代,真正的高级语言程序都是由需要的数学家们自己动手写的。真要是专门去找这样的“程序员”,根本就找不到。
眼瞅着缺口太大填不上,范含干着急,只好祭出最后一招:去大学里搜刮廉价劳动力。
这个倒是很好办的,有UCLA数学系以及后来搭上关系的心理学系的一帮老头子帮忙吆喝,广告效应远远比真正的广告来的厉害。老头子们很卖力气,也很好说话,据说是“尽管随便挑”,“看上谁直接拎走就行”,“论斤卖也可以”。
最后,UCLA里面可以全职工作的学生大概有三十多个,都是他们的导师批准给范含帮忙可以算作学分的,时间是到圣诞节为止。这部分人范含也给了和FOR专职员工同样的待遇,算上他们的导师抽走的佣金和介绍费,总的来说范含反而还多掏了一些。
至于平时有空就来打工的人那就多了,看得上眼的就有一百来号人,范含给的工资也不算低,应该没什么抱怨。这些人基本上都可以当作Fortran程序员来用,负责写具体的计算子程序还是没问题的。
人力资源既然解决了,下面的问题就是如何用这帮人。
指望他们帮自己设计系统肯定是不行的了,他们最多也就是范含眼中“Coder”的水平。但是估计在已经写好子程序原型的前提下,把程序体填满的本事还是有的。
很快,本项目的组织结构图就已经制定好了。
最顶端是范含一个人,全权负责所有开发事宜。后面的括号里面是蓝蓝,当作范含的助理。
下面第二层分作两块。一边是DEC的八位工程师甲乙丙丁戊己庚辛,负责开发系统底层代码。另一边是全职的三十多名UCLA学生,负责做数学题,把实现一个Matlab的函数的工作分解为一堆Fortran函数。
最底下的第三层也分作两块,一边是刚刚雇用的二十名正式程序员,在八名工程师的带领下写具体的代码。另一边当然就是一百多个打工仔,专门拿Fortran语言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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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这么大的项目,肯定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或者小作坊主义就能搞定的。
为了确保一次成功,范含决定,在这个项目中率先应用软件工程,进行规范化开发。现在的FOR不像是IBM,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就算是项目延误,追加成本过大,都是范含和奥尔森所无法接受的。
虽然自己已经提出了这个“软件工程”的概念,但是至今并没有任何应用。既然自己算是“创始人”,就不好意思光说不练。况且,以后的工作比起现在来,只会大不会小,早晚也得有这么一天。与其到时措手不及,或是痛定思痛之后迫不得已,不如现在主动采用。
历史上第一个正式使用并得到业界广泛认可的软件开发模型应该是1970年WinstonRoyce提出的“瀑布模型”。这个模型将软件生命周期划分为制定计划、需求分析、软件设计、程序编写、软件测试和运行维护等六个基本活动,并且规定了它们自上而下、相互衔接的固定次序,如同瀑布流水,逐级下落。
在这个模型里,软件开发的各项活动严格按照线性方式进行,当前活动接受上一项活动的工作结果,实施完成所需的工作内容。当前活动的工作结果需要进行验证,如果验证通过,则该结果作为下一项活动的输入,继续进行下一项活动,否则返回修改。
瀑布模型在七十年代末就面临被淘汰,因为其对于用户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即必须在谈判之初就确定全部需求。法律上这样似乎无懈可击,如果提出了需求开发方没做到,自然是开发一方的责任;如果没提出需求,自然就是客户的责任了。
实际上不可能,永远无法要求客户对于软件的理解和开发商一样。需求提不出来或者提出的不对,这很正常。为了争夺客户,自然会有人采用更灵活的开发方式。从另一个角度看,做项目和做产品不一样,应该是提供软件服务的意思。客户有权利随时随地改变需求,开发一方的权力仅仅是对于这种改变提出合理的要价而已。
另外,由于开发模型是线性的,作为用户只有等到整个过程的末期才能见到开发成果;而作为开发者,早期犯的错误可能要等到开发后期的测试阶段才能发现。这些固有的缺陷在后来的业界形势下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最终导致该模型被淘汰。
当初瀑布模型之所以兴起,是因为那时候的计算机行业都是卖方市场,市面上有什么东西,客户就只能用什么东西。具体的说,就是项目做起来和产品一样,厂商基本上都是自行决定产品的功能,然后拿出去卖。当然,在决定的同时,肯定会做一些市场调查,或者,如果是个项目的话,征求一下用户的意见。
考虑到目前业界的现实,瀑布模型刚好够用。况且,这种线性思维的模型最简单,程序员也最容易理解。所以,这一次范含就打算采用“瀑布模型”。因为作为客户的数学家根本没有需求,作为开发商的自己倒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了解他们的需求。
看起来这么搞好像是闭门造车,实际上不然。
自从1984年Matlab推出以来,已经经历了无数客户的检验,推出了六个主要的升级版本。现在范含记忆中的Matlab7,应该说是千锤百炼。现在的数学家们看起来,绝对是无可挑剔。哪怕自己仅仅实现其功能中的一个小小的子集,也足够令人拍案叫绝的了。
关于瀑布模型的那一套做法,范含那个时代科班出身的朋友们应该可以倒背如流了,谁让国内的教材还是在讲这一套呢?不外乎是那么几步。
可行性分析可以略过,作为已经接下来的项目,没有“不可行”这种事,除非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直接挡掉。但是文档总得写,范含就把这一部分和“计划”阶段的文档和并在一起。其实计划也没什么,或者说范含说什么就是什么。基本上就是描述了一下体系结构,划分了功能块,再估计一下工作量。自己先写个提纲,剩下的让蓝蓝去随心所欲的补充吧。
需求分析是略不过的,范含自己明白不等于别人也明白。不得已,把一些Matlab的文档里面自卖自夸的内容都抄了出来。等到写完了,发现,不对,这些不是需求。没办法,懒得重写了,就让蓝蓝把口气变一下:要是有了这些功能……那该多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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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范含而言,到了“概要设计”阶段项目才算真正开始。
这一块乍看起来比较简单,就是把工作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打算交给学生们的工作,编写数值计算子程序代码;另一部分才是工作的重点,如何在内部使用这些子程序,以及怎样显示出它们的结果。
首先范含考虑了显示驱动的部分,就打算模仿原来的AppleII型机器上的ROMBasic。那上面有三种模式,范含都打算在这个系统中加以保留。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文本模式,在黑底绿字的二十五行八十列的显示器上分行显示文本。这种模式肯定是要的,只不过必须做一点小小的修改。现在一般的机器中,最上面滚出屏幕的文本行就消失不见了,或者说屏幕缓冲区一共就二十五行,循环使用。但这次不行,很可能一个函数的输出就是几十行,还这么搞的话,连结果都看不全。如果用类似“more”工具那样的分屏输出,用起来不方便,并且还是做不到同时察看完整的结果。至于Matlab本来实现的就是类似Windows上面命令行窗口的那样,缓冲区加大,可以前后滚动。当然,滚动条是没有的,只能允许用户使用“PgUp”和“PgDn”两个键来回翻页。
其次是全屏的图形方式,这个也比较好理解,如果程序运行结果需要画图的话,就全屏显示,看够了就按个什么键……比方说“Escape”……退出。这个当然也得要。
最后一种,就是混合模式,这才是有苹果特色的显示方式:屏幕的最底下五行用来显示文本,上面则是图形。这种方式对于交互式的图形操作相当方便,实际上这种方式用得比全屏方式还要频繁,范含没什么理由去掉它。
显示问题提出要求就成了,具体细节肯定会交给专门人士处理。
设计到了这里,就提醒了范含,一定要尽快确定键盘标准。目前还是封闭硬件结构的销售,什么时候觉得键盘不够用,顺手加上一个就行。如果到了后面,键盘规格成为标准的时候,再想改可就不那么容易了。目前的计算机键盘都是对于打字机键盘原封不动的照搬,还没来得及有其他想法。范含对此当然是不满意的,至少,打字机上面绝对没有“PgUp”和“PgDn”这两个键。
范含自己提出的方案基本上是对美式键盘的一点点更正。
首先,增加了两个输入法相关的键,一个用来切换输入法,另一个用来切换全角和半角字符。这两个键目前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是范含还是坚持加在上面。日语键盘上面就有这两个键,其作用对于东亚用户来说不是一般的重要。人家日本人当年觉得需要,就加上了,日本用户就因此一直爽到现在。倒是华人,至今都在用着“美式键盘”。
范含当年用各种汉字系统的时候……不管是最初的吴晓军2.13,CCDOS,还是后来的UCDOS……就深刻的记住了“Alt”加数字键是“切换输入法”,全拼、双拼、五笔字型什么的。等到开始用Windows的时候,一时间对于“Ctrl+Space”的切换方式很不适应。这种方式是从繁体中文Windows照搬过来的,台湾人民也许习惯了,但是比起日本人来说,还是麻烦不少。再说了,原来的Alt+数字的方式难道就不麻烦么?
不管那种方式,总是会有些场合引起热键的冲突,这一点正是范含所尽力避免的。归根到底,当初的华人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你爱用不用,这一点郁闷倒是两岸共同的。现在既然“一朝权在手”,就算为了同胞们着想,范含在这两个键上面也会“便把令来行”。
自然,由于其他工程师全都是美国人,当然无法理解。就算是蓝蓝,现在也都无法领会这种固执的确切含义。并且范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保留下来,今后肯定有用”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解释。
到头来只好板起脸,拿出“作风简单粗暴”的法宝:“你们就算把Ctrl和Meta都从两个改成一个也得把这两个键加上”!咳……引起“干群关系紧张”那只能说遗憾了,自己要是再不操心,这种事就没谁肯操心了。
说起现在的“Meta”键,后来PC键盘上就没有了,功能基本上都是由“Alt”代替。当年有一种Lisp机器,用的是名叫“Knight”的大键盘,上面有七个附加状态键:SHIFT、TOP、FRONT、CONTROL、META、HYPER、SUPER。这些都是用来组合输入字符的。这一点还是范含在学习Emacs的时候了解到的。除了Shift用来输入大小写字母之外,别的都没什么大用处,Emacs也仅仅用到了Contrl和Meta两个键而已。所以范含也不打算全加上,没必要给自己添乱。
剩下的就是两个Windows徽标键和一个菜单键如何处理了。说实在的,没有保留的必要。这年头谁都想尽可能的多给自己留个商标,不光微软,苹果也一样。在苹果机键盘上面,就有个“苹果”键,作用和Windows上面的Contrl键一样。真正的Control键倒是和鼠标左键组合在一起,冒充右键来用的。(苹果的标准鼠标只有一个键,不过如果外接一个双键加滚轮的也可以用)……总之,最终决定,都不要,腾出来的空间刚好可以放下两个输入法键。
交给“八大金刚”的第二件工作就是设计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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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连接外部设备,比如打印机什么的,都是他们分内的事,用不着范含布置就知道自觉主动的去干。为了保险起见,范含还是把这一部分写进设计中,为了照顾老员工,特意允许他们边干边修改文档,全干完了再写自己也会装作没看见。
本来应该交给他们的还有一件,应该算是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系统核心的编写。数据在内部如何组织,以及如何和用户交互。这些工作范含决定自己来干,主要还是为了保险起见。
不过平心而论,这些工作在目前也就只有范含能干了。作为世界上第一个C程序员,某种意义上是当前世界上唯一的一个真正的C程序员,这些工作恐怕是躲都躲不开的。
原来还以为可以借鉴一点SciLab的源代码,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现在连标准库都没有,想“借鉴”也得先实现一遍“libc”再说。
自己手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鉴于系统的特点,所有变量都是矩阵。简单的说,一个大号的指针列表,每个指针存储一个矩阵结构,稍稍维护维护就能应付过去。性能问题以后再说,先把东西搞出来最重要。
与用户交互的部分主要就是一个解释器,负责解释用户输入的每一条语句或命令。这要是搁以前,还可能会觉得很费事。现在么,既然C都有了,那么Lex和Yacc自然就可以用了吧……呵呵呵……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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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制定具体的数学函数列表的时候,碰上一点麻烦。
范含的计划里,这一部分都是参考Matlab和Mathematica的文档。虽然这些东西BROM里面都有,不过必须启动应用程序才能看到帮助,单独的文档文件都是放在光盘里面的,不在脑袋里面。
数学程序有一个好处,不做计算的时候消耗的资源并不大,只有启动计算任务之后,才会开始加重负担。比如Mathematica,界面就是界面,计算的时候单独启动一个MathematicaKernel的进程,这个东西才用来进行真正工作。
所以范含还不至于死机。
即便如此,长时间察看帮助仍然累得很。
光靠吃饭看来是顶不住了,范含只好成天喝糖水。
一般人喝咖啡,喝茶的时候,都是每“Cup”咖啡或茶放上几“Teaspoon”砂糖。范含不然,开始的时候就是论“Pint”或者“Quart”喝茶,总是放上好几“Ounce”糖。后来发现坚持不住了,就找个大号化学量杯,每“Gallon”或者“Bushel”白开水放多少“Pound”。一天下来,能喝无数“Gallon”水,上无数次厕所。半个月下来,范含光白糖就买了好几“ShortTon”。
等到了详细设计阶段,范含和三十多个学生并肩工作,必须确定每一个数学函数的功能和原型。这时候才最考验人。
整套函数是一个整体,不光每个函数必须有完整的输入输出,并且工作良好;还必须和别的函数配合起来使用,在允许嵌套的情况下仍然可以工作良好。
作为“总设计师”的范含,这会儿就难受了,经常需要同时打开Matlab和Mathematica,对照着看。
要是一次两次还行,随着工作的进展,两个大块头程序只能成天开着,范含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脸红什么?”蓝蓝突然问范含。
“精神焕发……”范含有气无力的回答。
“怎么又黄啦?”蓝蓝逼近一步,接着问。
“哈哈哈哈,防冷涂的蜡……”范含已经迷糊了,全凭条件反射回答问题。
“这么说,你现在感觉还可以喽……哎——!”蓝蓝眼瞅着范含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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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含现在呆在一间病房里面,这里明显的出口是“Out”。
“怎么搞的?”UCLA数学教授甲问范含,“真是忙到这种地步吗?”
“是啊……”范含低声回答,“进度落后了不少,我正着急呢。”
“那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吧?”UCLA数学教授乙说,“其实用不着特别的赶进度,晚半年就晚半年。”
“不行啊……”范含低声说,“我的工作是最顶端的,我晚一天,下面不定会晚多少呢……”
“是啊,一点点改进还来得及。”UCLA数学教授丙接着说,“其实尽管下了订单,但是我们心里也没有一个特定的目标,只要比现在的机器好用那么一点儿就成。”
“来不及呀……”范含低声说,“按照进度应该在今年圣诞节之前完工……呼……如果用户对于样品没有什么修改意见的话……哈……转过年来立刻正式销售。”
“怎么这么紧?”教授甲大吃一惊,“我以为需要一两年呢?”
“时不我待呀……”范含低声说,“全世界三分之二的数学家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呼……哪怕能提前一天完工……哈……我们亲爱的数学家们就能提前一天拥有这种强有力的科研工具啊……呼……哈……一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充满干劲啊……”
“你真是……”教授乙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像你这样还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太少了……”
“哪里哪里……”范含低声说,“您过奖了,我只是在****应该干的事而已……”
“你就不用谦虚了,”教授丙说,“现在好好休息就成了。”
“我会好好休息的……”范含低声说,“争取能早点出院,好尽快投身到热火朝天的开发工作当中去……”
“到底是什么毛病啊?”教授甲问玛丽。
“其实没什么,就是血糖过低。”玛丽回答,“范先生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个黑洞,静脉注射的葡萄糖很快就会被消耗掉,吊瓶都是连续的更换呢。”
“怎么会是这样?”教授乙问。
“仅仅是太累了而已……”范含低声说,同时有意无意的看了旁边的蓝蓝一眼,“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啊……”
“作为过来人,我忍不住要提醒你啊……”教授丙语重心长的对范含说,“虽然说工作生活都要照顾到,但是有时候还是由主次之分的啊……”
“谢谢您的提醒……”范含低声说,“但是……”
“现在你可能觉得,累点儿没什么,挺一挺就过去了。”教授甲语重心长的对范含说,“等你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就会明白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了……”
“您可能误会了……”范含低声说,“我并没有……”
“你以前的事迹我们大概也了解了一些,”教授乙语重心长的对范含说,“什么事情都要把握一个分寸啊,一旦过度确实是对身体有害的啊……”
“事情……不是这样的……”范含挣扎着说出了一句大实话,“这一段我一直在禁欲,并没有……没有什么过于亲热的举动……”
“噢……”教授丙不好说什么了,“那就……多保重身体吧……”
“谢谢……”范含说。
“咳……”教授甲出门的时候,多看了蓝蓝一眼,摇摇头,“年轻人……”
“咳……”教授乙看了一眼蓝蓝,叹了口气。
“……”教授丙看了一眼蓝蓝,什么也没说。
蓝蓝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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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一旦不用工作,加上多打糖水,身体自然就恢复了。
范含躺了两天,出院了。
刚过了一个礼拜,又住院了,接着打吊瓶。
往后每过一个礼拜,范含就歇菜两天。
来医院看望的人倒是络绎不绝,几乎每个人都是先看看蓝蓝,再拍拍范含:“注意身体”。
好不容易,设计阶段过去了。经过无数遍走读,这个方案本身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下面的问题就是如何实现它。
这一部分就是那三十多人操心的事了。他们负责把每个数学函数拆成若干Fortran函数,写出函数原型。然后再走读几遍,保证没有明显的错误。
这时候范含可以腾出手来写解释器了,不过这个工作也不轻松。
具体流程是这样的:
1,必须首先编出一个词法文件,然后彻底背下来。
2,在脑袋里启动一个记事本,将词法文件的内容输入,另存为“Math.l”文件。
3,然后启动Flex处理这个文件,生成“lex.yy.c”文件。
4,将此文件抄出来。
5,必须继续编出一个语法文件,然后彻底背下来。
6,在脑袋里启动一个记事本,将语法文件的内容输入,另存为“Math.y”文件。
7,然后启动Bison处理这个文件,生成“Math.tab.c”和“Math.tab.h”两个文件。
8,将这两个文件抄出来。
9,打开各种库的源代码,把需要的库函数直接抄出来。
10,调试,如果失败,根据情况返回1或5或9。
最令人郁闷的就是“背诵”这一段。
没办法,BRAM非常不稳定,经常有存储错误出现。
神经细胞毕竟不是晶体管,是靠生物化学效应调节细胞内外电解质浓度保持状态的。单独拿出来一个屁也不是,只有大量神经细胞组合到了一起才行。
人脑的记忆应该说是一种“有损记忆”,比如人脸,比如图像,都是直接找到最突出的特征牢牢记住,具体细节不管了。碰到必须精确到每一个bit的情况,多半不灵。
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才经常碰到“记错了”的情况。正是由于这种错误的不可避免,我们人类才会有“灵感”、“创造力”之类的天赋存在。
至于“忘了”,那是另外一回事,并不是原来那些存储信息的神经细胞失灵,而是大脑失去了和这些细胞的联系,“通路丢失”,这就是现代神经医学家们的新发现。
不过,要想精确的记住东西,也不是没有办法。
就算是电子产品,也会有错误出现,对付这种错误的办法就是“纠错”。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冗余”,多保留几个备份,需要的时候加以对比,少数服从多数。就像拳击比赛需要三个裁判那样。
大脑也一样,只不过这种冗余的规模大得多。每当我们下定决心记住什么东西的时候,靠的就是“背”,冗余会自动产生。
范含这次就到了需要“死记硬背”的时候了,把比起唐诗宋词来毫无美感可言的代码背下来,真是一种折磨。
况且,记忆还分为长期记忆和短期记忆两种。
简单的说,长期记忆就是在下了苦功夫之后记住的东西。除非隔了很长时间,否则这些东西都能随时随地的想起来。
范含并不愿意把这些代码“长期”的记住。倒不是说害怕脑子里多了些垃圾,而是害怕旧版本的干扰。调试程序代码都是这样的,每次的修改很可能仅仅是一个角落的几个字符而已,相差只有一丁点儿而已。真要是全都记住,自己都分不清谁是谁。范含的脑袋毕竟还是肉做的,在记忆力这方面和普通人一样,该记错的就是会记错。经过了几次惨痛的教训之后,范含不得已,只好像周伯通那样,再把这些东西强行忘掉。
至于短期记忆就更简单了,就像我们打电话查电话簿一样。对于不熟悉的号码……看一眼,记住,拨号,唠嗑,挂电话……然后绝对会忘掉。
范含是不得已才用这招的,每次都是争分夺秒,刚记住就拼命的往脑袋里面塞。
在外人看来,就是:
1,先拿张纸盯着,嘴里念念有词。
2,把纸放下,两眼平视前方,进入僵直状态。
3,拿起另一张纸,开始奋笔疾书。
这也太傻了!
短期记忆么,就得全记住。要想一段一段的背,一段一段的塞进脑袋里,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管是“背”还是“塞”,都是用人脑的记忆而已。要不然的话,往往记住后边的,就把前面的忘了,正如狗熊掰棒子一样。
这差事还真不是人干的。
别说打个盹,睡个觉,就是一走神都会玩儿完。
好几次了,蓝蓝给范含的杯子里续水,范含就会半途而废。因此而发作的无名火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范含心里明白人家正是为了自己好,况且自己这种特殊情况根本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每次发火之后,都在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搂搂抱抱,亲亲摸摸,好生道歉一番。
就算是到了抄库函数那一段,也不轻松。
虽然说Flex比起Lex有了改进,那也不过是不用链接词法库“libl.o”罢了,标准库还是要用的。只不过,都是简单的字符串操作,和标准输入输出的那一部分。范含经常在一个根目录下面启动“Grep”,然后双手扶桌发呆,等到查询出结果之后再去抄出来。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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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解释器大概齐能运行了,范含就自己动手改了,不再动用BROM了……妈的,这东西倒是一点错误没有,记得结结实实。
差不多就在范含完工的同时,三十多人也搞定了详细设计那个阶段。
所有的函数原型都出来了,彼此之间的依赖性表格也都制定好了,可以确定编写的先后顺序。至于编码,就让别人去填空好了,这时候就到了打工仔们出场的“Show-time”了。
这一阶段范含就没什么事儿了,主要就是指挥指挥。
按照安排,打工仔们都是计件付费,每块的工作量早已被那三十多人平均化了。一般来说,完成两件事才算是“一件”。
第一,当然就是填满一个函数体,保证其能够正常运行,通过测试。
第二,就是根据另外一个函数的说明,编写其单元测试代码,保证检查所有可能的输入、输出、各种边界情况等等。这些单元测试代码,就是一个函数“正常运行”的标准。
由于这是头一次大规模全面应用单元测试,范含必须在旁边不停的指导,才能保证这些测试代码本身也是正确的。
由于机器严重缺乏,范含不得不劝导所有人把大量时间花在静态走读检验程序代码上面,只有自己确认无误了,再上机调试。不过这一点并不是不能被接受,毕竟这个时代,还是认为机器运行时间比程序员的时间重要,许多人平时都是这么写程序的。半夜三点钟,进入由一个连的士兵保卫的建筑物,像接受领袖接见那样对当值的计算机管理员点头哈腰,等待他漫不经心的把卡片塞进机器……这是当时普遍的做法。范含曾经听母亲说过,当年她在大学里面,用的就是穿孔纸带,还不是卡片。半夜去上机的时候,经常每转过一个弯就能听到一声大吼“口令”!每个拐弯的口令还不一样,回答稍微慢一点,就能听见拉枪栓的声音。她的一位女同学第一次去上机,就被枪栓声音吓哭了。
总之,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大约十二月初,所有工作完成,剩下的就是等硬件人员烧ROM,造原型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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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五日,产品说明会在UCLA正式召开。
范含给这台机器命名为“MathStation”,数学工作站的意思,缩写为“MS”。
光是机器的*k内存就装满了两个机柜,这个时代的内存还是磁环,体积特别的大。真正的主机也占满了一个机柜,里面一层一层的全是板子,除了中间一块上面插着一堆芯片组成的处理器之外,剩下的都是ROM。所有的ROM大约有1MB,这在目前来说相当大了。另外还有一个机柜,里面也是一层一层的板子,只不过上面都是空的,留着以后升级用。
产品演示轰动一时。
具体操作就不用提了,Matlab的字符界面方式,见过多少次了,范含看得直打哈欠。
许多外地的数学家都在第一天得到了消息,第二天赶紧订机票飞过来。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简直是人山人海,就算是专门的数学大会,来的人也没这么齐整过。
预料之中,这些都是预料之中。
想当年,一九八四年,Matlab1.0刚推出的时候,不过才实现了几十个函数而已,已经轰动一时了。那会儿的Matlab,不过是著名的线性代数函数库EISPACK和LINPACK的简单包装而已。虽然用C语言重新改写了核心,也并没有本质的突破。这也难免,无论什么软件的第一个版本多半都会这样。
范含这次的MS不一样,基本上所有的Matlab7的主体部分……就是“教育版”也得卖一万多的名为“Matlab”的软件……的函数都得到了实现。除了一些三维图形函数,限于技术原因做不到之外,剩下的东西简直是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虽然,由于内存原因,许多函数算不了太大的矩阵和太复杂的变换,但是范含特意留出了许多外部接口,可以直接连接一些专用硬件。比如有一台专门用来算积分的机器,主要是模拟太阳系行星轨道的。总的看来,这些“历史局限性”根本不是机器本身的原因,许多作为用户的数学家都主动替范含开脱责任。
尤其是,范含还特意强调了,这只是主体部分,还有几十个“工具箱”正在开发中。
作为Matlab的一大特色,就是林林总总的工具箱。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有相应的工具箱推出。有的是MathWorks公司自己的产品,有的是第三方公司的产品。这些工具箱极大的扩展了Matlab的应用范围。
特意留出来的空机箱,就是为了这些工具箱预备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开发出来,不过范含事先早就准备好了相关文档,几乎所有的工具箱都有简介和函数列表。这对于范含来说是小菜一碟,对于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构建一个完整体系的难度有多大。
发布这些文档的作用在于,吊一吊数学家们的胃口。虽然范含嘴上说,完全可以根据需要分别购买,但是心里明白得很,只有公司才会这么干,因为业务领域只有那一块。作为一所学校,什么专业的都有,当然会……一锅端了。
到了说明会结束,主持人对于范含的称呼也从开幕式的“著名作家”改为闭幕式的“知名数学家”了。可以说,范含借此机会混进了学术圈。没想到,当年在学校里下定决心“打死我也不”当数学家的自己,如今“可找到组织了”。
距离圣诞节还有几天,足够各大专业周刊及时调整自己的报道内容了。
不出所料,FOR包揽了本年度一堆计算机大奖。
本年度最佳产品……FOR的MathStation。
本年度最佳硬件……FOR的“F-16”架构(就是68k啦,范含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表示FOR公司16位的处理器)。
本年度最佳软件……FOR的MathStudio(就是MS烧成ROM的配套“软件”)。
本年度最成功项目……FOR的范含先生领导的MS项目,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完美实现范含先生自己提出的“软件工程”的理论,实在是……@#$%^&
本年度最优秀开发团体……FOR。
本年度最佳Leader……范含先生。
还有许多,一时间都看不过来。
最令人意外的,时代周刊评选的1967年风云人物,当然就是……范含了。这一年幸亏没什么重大历史事件发生,矬子里面拔将军,拔着了。封面照片就是产品说明会上,范含扶着蓝蓝勉强站起,脸色苍白的向观众挥手的镜头。加上内文里面对UCLA数学教授甲乙丙以及其他相关人士的采访,更加烘托出了范含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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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了,圣诞节了,范含名利双收,身体也恢复了,于是故态复萌,腆着脸向蓝篮求huan。
“前一阵怎么都不理我?”蓝蓝问,“嗯?”
“那时候身体实在不好么。”范含解释,“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怎么还故意让我背黑锅?”蓝蓝继续拷问,“这一阵子我多委屈你知道么?嗯?”
“知道知道,我太知道了。”范含继续解释,“谁让你名声在外呢?”
“呸!”蓝蓝说,“难道你的名声很好么?为什么别人都怪到我的头上?嗯?”
“不好不好,我简直是道德败坏。”范含说,“本来其他人也都知道的,只不过这次我跟他们事先说了点什么。”
“说什么了?”蓝蓝问,“从实招来!嗯!”
“人家担心我老是不正经,怕影响项目。”范含说,“我就跟他们说,这次不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以事业为重,当断则断,挥慧剑斩情丝……不过,呃,红颜祸水嘛,真要是泼到身上我也不想躲开……”
砰!
……
“怎么搞的?”玛丽一边给范含上药一边问,“又让人打了?”
“唔……”范含嘴肿得说不出话。
“我就搞不明白,现在洛杉矶还有谁敢打你?”玛丽接着说,“别说警察,就是地痞流氓碰上你都躲着走,生怕一不小心成了反面主角,千夫所指的滋味可不好受。”
“唔……”范含回头幽怨的看了蓝蓝一眼,那眼神儿,跟第二届“斯蒂克”杯浣熊雕塑大赛优胜作品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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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伍章完)
(第二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