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贰章 重组 (下)

现在的计算器都是打字机大小,售价一千二百美元。FOR的财务部门就有两个这种东西,搬来搬去很不方便,还要插电源。不光又大又贵,功能还挺弱,只能做四则运算和一些简单函数。

不过没办法,不用这个东西,就只能拿张纸手算,或者拉计算尺,打算盘。

德州仪器看到了这个巨大商机,在六十年代中旬勒令发明集成电路的吉尔比发明一种袖珍计算器,争取能用电池供电并且能放在口袋里。在当时这是德州仪器的最高机密,就等着一炮打响大发横财。

1966年底,原型机通过测试,不过真正上市却是在1971年。将近五年的时间都是在解决一些小型化相关的具体问题。在范含看来,实际上这就是由于对摩尔定律无可奈何,只好坐等技术进步而已。

这次FOR开发微处理器,就是造一个计算器当作例子,好证明自己的发明有用。恐怕德州仪器扬言的“侵权”指的就是这个。

既然自己申请的是微处理器专利,并没碰“微型计算器”,看来这事还有的商量。

真正的第一块微处理器,Intel的4004,就是为了日本某家公司制造计算器的业务而定做的。外部数据线是四位,内部则是八位,共有46条指令,两千三百多个晶体管。这样的东西,以目前的水平还是造不出来的。

当初打算搞微处理器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当前技术水平,要求就是尽可能的简单。结果到了现在,也就能算个十五以内的加法,造出来的东西说是“计算器”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

德州仪器弄出来的那个倒是真正的计算器,只不过没有处理器,都是用专门的芯片,纯粹的电路实现。

听完介绍,范含松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还以为微处理器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呢。

既然双方专利没有交集,那德州仪器的“扬言”也就是咋呼而已。可以理解,毕竟袖珍计算器全球累计销量过亿,这个项目确实给德州仪器带来了丰厚的利润,难怪从开发之初就严格保密。在这之后,这个吉尔比又发明了数字手表,就是国人俗称“电子表”的东西。虽然这东西不如石英表甚至某些高档机械表走时精确,不过仗着便宜,人人都用得起,又一次卖疯了。

谈判倒是很简单,大家坐下来把话一说,握握手就算完了。

德州仪器继续弄他们袖珍计算器,反正本来就没用微处理器,不牵扯FOR的专利。而FOR这边,可以造微处理器,也可以把微处理器用于计算器,就是计算器产品的体积不能小于一个标准。通过艰苦的讨价还价,终于定下来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长宽高以及重量的下限。

为了遵守这个协议,FOR的产品不得不采用一些可笑的措施。

开始的时候还不明显,一个大木头盒子,里面是电路板,盒盖上是晶体管拼成的一串“8”和一堆按键。

过了一段时间,随着半导体技术的提高,电路尺寸缩小,元器件已经用不了一整个盒子了,但是还是得做那么大,为了满足重量限制,不得不加入一些铁块用于配重。

再过一阵,产品成了一个空盒子里面灌上水泥,计算器只需要嵌在盒盖上。这种设计当然会遭到用户的抗议,许多人都是把计算器取下来用,盒子扔掉。

到了最后,范含索性逆向思维,盒子是盒子,计算器是计算器。FOR和一家家具厂签订了协议,订购了一大堆做工精量的储物柜,尺寸反而大了不少。而真正的计算器甚至比德州仪器的产品还要小,用双面胶条贴在柜门上。这时候储物柜的成本已经超过计算器了,用户多半都是奔着这个柜子来的。买回去之后摘下计算器就能用,计算器倒成了赠品。

这种做法自然遭到了德州仪器的起诉。

虽然FOR和德州仪器长期以来合作愉快,关系良好。不过交情归交情,法律归法律,美国人在这一点上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应诉本身很轻松,因为FOR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有说服法庭各打五十大板的把握。不过,商业定律“和气生财”恰到好处的发挥了威力。为了不把关系闹僵,FOR的律师稍稍拖延一下时间,地下交流交流,德州仪器就决定撤诉,改庭外和解了。毕竟这时候这个领域真正的竞争对手是日本厂商,没必要揪着FOR不放。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FOR不再生产袖珍计算器,而德州仪器也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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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坚持要造计算器,小个的不准造也要造大个的,就是为了让新诞生的微处理器有销路有市场。目前的技术水平下,除了计算器也没别的用途了。可以说只有到了Kervin型微处理器推出,性能上才足够拿来干点别的。

摩尔定律只是对于发展态势的描述,并不是自然法则;其成立的前提是业界相关公司都在马不停蹄的努力,而不是干等。为了尽快实现目标,使Kervin芯片早日出现,FOR必须加大投入增派人手;为了不造成财务恶化,不打击员工士气,现有成果必须要卖将出去,尽可能的转化为大把的票子。

范含最后一次见到台式计算器还是在大学里面上物理实验课的时候。写实验报告需要观测一堆数据,然后根据几个公式算出一堆结果填进表格。实验室配备了几台八十年代初采购的惠普“可编程函数式计算器”,供学生们使用。虽然很多学生手头都有袖珍计算器,甚至就连学外语用的文曲星附带的计算功能都比这个台式的强,但是几乎每个人都在抢这几台大家伙用。原因很简单,就是“可编程”。

这个计算器允许输入一个单变量函数存起来,以后使用到这个函数的时候,先输入变量值,再按一下函数键,就直接可以得到最后结果。

由于物理实验用的公式都比较复杂,如果拿普通计算器算,算一遍要按键许多次。由于计算器只能存一个临时变量,很多时候还必须把中间结果先抄出来,等到下一步计算的时候再重新输入。怎一个麻烦了得?!

那时范含手快,做实验三两下就搞定所有必需数据,头一个抢到计算器,五分钟不到就都算完了。刚收拾好东西,大部队就杀到了,为数不多的mm使用大家伙,剩下的gg们只好捏着文曲星郁闷的按呀按呀按,按了好半天。

这一次范含就是打算让FOR来造这样的计算器,既然产品不能缩小尺寸,那就肯定要增强功能,保证有市场。不过,需要的处理器只能另开张,手头这个“申请专利专用处理器”是不用考虑了,除了证实其本身的法律地位之外没有别的用途。

1969年,日本的Busicom公司就是为了制造桌面计算器,委托Intel设计芯片。当时的Intel研究员Hoff产生了微处理器构思,并且说服日方采纳了他的方案。日本人付了十万美元的定金,并且获得了独家采用的权利。没想到Intel方面却拖延了进度,日方大发雷霆,要求退还定金。Intel退回了六万美元,却要回来了卖给其他客户的权利。当年读史至此,范含掩卷长叹:说不定丫Intel是故意的。

正是因为4004本来就是为了计算器设计的处理器,所以内置了许多数学运算。实现这些运算的电路都比较复杂,不过好处是基本上已经定型了,除非出了Bug,否则差不多永远都没有修改的必要。把这些东西都塞进芯片里面,才导致凑足了两千多晶体管。去掉这些之后,剩下的部分估计以如今的集成度就能搞定。

况且,4004代表了1971年的半导体技术水平,但不见得是最高水平。就在发布四个月后,1972年3月,德州仪器就推出发布了8位微处理器。然后两家公司又打起了官司,最终结果是,微处理器的专利归Intel所有。

对了,德州仪器?!

这就是说,德州仪器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应付微处理器的开发和生产,历史上没有获得专利仅仅是由于晚了一步而已。但这次,通过谈判,FOR只是了解到了德州仪器正在进行的袖珍计算器项目。这个范含应该早就了解,仅仅是一直没有想起来而已,实际上是一无所获。相比之下,德州仪器却明明白白的知道了FOR的微处理器计划。

和4004相比,现在FOR的这个东西简直就是个玩具。如果自己不抓紧时间,很可能会让德州仪器率先推出正经的微处理器。那时候再打起官司来,专利判给谁实在不好说。

又是要“抓紧时间”,第几次了?

本来以为,少了三十多年的功夫,足够自己偷懒,可以优哉游哉的过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要不停的赶时间,为了抢在“竞争对手”和“潜在的竞争对手”之前,花费的精力恐怕一点不比他们少。

最近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几乎所有的主意都需要自己出,出了主意之后还要自己操心来实现。好几回都想“别这么着急”,先缓缓再说,但每次还是缓不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不愿意看到二十一世纪时自己的FOR取代了历史上施乐的位置成为业界笑柄。

范含对于自己身后的评价还是很在乎的,毕竟那个时代才应该是自己的时代,一想到用自己的名字替换自己年轻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帮“反面角色”,就绝对无法容忍。

据说,二十一世纪的许多程序员年轻的时候都有过“生不逢时”的感慨,至少范含自己就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混在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估计也有机会像BillGates那样成为世界首富。不说老外,就是内地的求伯军,也不是单打独斗成就一番事业么?

必须承认的是,正是这种“电脑梦”引诱着无数热血青年前仆后继,投身于信息产业大潮中去。等到这股热乎劲过去,一些反思的观点开始出现,不外乎“时过境迁”,“如今已经没有个人英雄主义的土壤”什么的。

不过,范含回来的这个年代,比“英雄辈出”的时代还要早一截。

在如今,没有程序员能买得起计算机,大家的条件都是一样的,想成就事业就必须通力合作。等过了十几年,开始有程序员能买计算机了,那些“先行者”们自然就成了英雄。再过十几年,到了每个程序员都能买得起计算机的时候,大家的条件又都一样了,再想成就事业又回到了必须通力合作的状况。

还是那个老问题,到底应该领先时代多少,半步还是一步……或许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学家”嘴里那所谓的“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规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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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点累了,今后能让别人干的事就让别人去干吧,自己事必躬亲的结果也不见得有多好,何必呢。

不过这回还是要负责到底的,范含把法金他们找来,谈了谈桌面计算器的构思。

范含小的时候,正是八十年代,当时中国的电视频道里面到处都是日本公司的广告。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卡西欧,简直铺天盖地。实际上,当时的东芝、日立、松下的广告攻势一点儿也不弱,只不过由于这几家直到后来仍然在大做广告,而卡西欧却销声匿迹了,所以才给年轻的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卡西欧在日本只能算是二流公司,当年在中国卖的东西只有三大件:电子表、电子琴和计算器,正好是那时候中国人刚刚买得起的东西。随着电子表逐渐被淘汰,电子琴斗不过雅马哈,计算器斗不过夏普,自然就偃旗息鼓了。

范含就有一个卡西欧的函数型计算器,如今设计桌面计算器的功能的时候就打算用它做为原型,顺便参考一下Windows自带的那个“计算器”。

限于当前的技术条件,不可能把所有模块都集成在微处理器内部,肯定要有个取舍。那些数学运算的代码,当然是首先摘出来的部分,做成专用芯片放在旁边。除了倒腾数据,调度指令之外,剩下的必须又处理器完成的工作只剩下一个:解析函数表达式。

在所有的标准Unix和类Unix系统里面,都包含一个工具:Win32项目中也有这么一个软件包,这次FOR的“太监”操作系统中也实现了这个工具。它的用途就是接受用户就像手写那样输入的中缀形式的表达式,计算后给出结果。

用硬件实现的话,其实就是个简单的编译器,先把表达式解析成一个操作树,然后生成一串指令序列缓存起来。等到用户给变量赋值之后,像批处理那样顺序调用指令,得到最终结果。

设计中,存储的函数可以使用四个变量:X、Y、Z、W,这是为了和表示十六进制数的a-f区分开。所有面板上面的函数按键都可以在编程中当作操作符使用,甚至包括了数制转换。输入时可以使用括号改变运算顺序,括号可以嵌套……总之,几乎所有手算能做到的地方都考虑到了。

由于最终售价要求限制在1000美元左右,所以成本应该在800美元左右。范含对于这个产品没有太高的要求,反正根本目的是让微处理器生产线运转起来,财务上只要不赔本就行。

众人表示没问题。

交给法金他们的任务还有一个,就是尽快发明出“EPROM”。

在最终的产品里面,存储代码肯定使用“ROM”,在工厂里面直接烧好就行。但是在开发中,光用肉眼走读代码检查不出来所有错误,必须要随时调试才成。这时候就不能用ROM了,只能用“PROM”,写一次,烧一块,测试一遍。不过PROM也有个问题,就是只能烧录一次,然后就不能更改了,用完了就只好扔掉。

为了一块芯片的定型,在开发过程中往往会用掉百八十块PROM。范含屡次对工作人员强调,你们的时间成本比这些PROM的成本要高,尽管放心大胆的用。自己是这么说的,这帮人也是这么做的。但是随着代码量的增加,仍然觉得难以承担,不光是成本,时间上也消耗太大。这个问题已经明显的成为了硬件开发的瓶颈。

况且,这些开发成本最终是要反映到产品售价上面的。就算是为了让自己产品的销量扩大,也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和范含以往的风格一样,在东拉西扯的一堆废话中巧妙的混入了自己所了解的EPROM原理,估计很快就能看到成果了吧。

法金是个传统的电子工程师,对于造芯片的工作十拿九稳,但是对于设计芯片不怎么擅长。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一提起“微处理器他爸”的时候,往往只提到Hoff一个人,那个设计了芯片组结构的家伙。不过法金对于微处理器的热情还是毋庸置疑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摩尔宣布Intel的主要业务仍然是存储器而不是微处理器的时候,他愤然离职成立Zilog公司的原因。

在如今,想把Hoff挖来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人已经在Intel上班了。那只有想别的办法补充知识结构上的缺陷。想了一会,终于想起来了,原来DEC的实力也很强,只不过由于关系太近,一直以来都忽略不计了。

著名的Alpha处理器就是出自DEC,后来在DEC解体前,包括Alpha小组的整个半导体部门都被Inel收购,这就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Intel的处理器设计能力。至少“安腾”处理器就借鉴了许多Alpha的技术,这一点Intel自己也承认。

合作是肯定的,但不能不明不白的合作。

经过和奥尔森商量之后,范含决定把所有与两人相关的业务进行重组。

首先就是FEEE,当前的股份中,范含占50%,奥尔森占21%。经过签字盖章一大堆文件之后,原本独立的FEEE变成了FOR的下属子公司,FOR占据42%的股份,范含个人还剩下了29%。

然后,把FOR的软件和硬件业务分开,分别成立“F”和“O”两个子公司。在公司名称上,范含选择了“Fuxi”,奥尔森则选择了“Odin”。以前FOR的相关工作人员都直接分配到这两个公司中,FOR本身只剩下了个空壳子。

范含自己担任Fuxi的总裁,奥尔森任副总。而在负责硬件业务的Odin公司中,由奥尔森任总裁,范含任副总。接着,在奥尔森的努力下,DEC答应购买一定的Odin股份。这下子合作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至此,在七十年代叱咤风云的UFO体系正式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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