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叁章 人才 (上)

“范先生……”巴杜瓦招呼范含。

“干哈?哎?”范含问,“怎么忽然之间这么客气了?”

“有件事想请您解释一下……”巴杜瓦板着脸说。

“哦嗬?”范含来了精神,“从你这张扑克脸来看,好像是捏住了我老人家的什么把柄了吧?”

“就是关于您的新公司的名称。”巴杜瓦说,“可疑之处需要向您请教一下。”

“伏羲,中国远古时期的一位敬爱的领导,怎么了?”范含说,“传说中是他发明了八卦。”

“这个我知道,”巴杜瓦说,“已经打听过了。”

“后来德国有个学者叫莱布尼茨,看到八卦之后而触发了灵感,发明了二进制。”范含说,“为此,还特意给当时中国的康熙皇帝写了一封信,报喜。”

“这个我也知道,”巴杜瓦说,“也已经打听过了。”

“我们新成立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开发软件,”范含说,“就因为伏羲和二进制有点渊源,所以特意请出他老人家当形象代言人。”

“这个我也分析出来了。”巴杜瓦说,“难度不算大。”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范含也把脸板了起来。

“写法有问题……”

“哦?你说应该怎么写?”范含不等巴杜瓦说完,立刻抓根笔,在纸上写了个“伏”字,然后把笔递给巴杜瓦,“你来写‘羲’字,能写出来我请你吃饭。”

“我说的不是这个写法……”

“那就是这个?”范含还是不等巴杜瓦说完,启动BROM里的写字板,打开输入法,输入“伏羲”俩字,把字体换成“汉鼎繁古印”,尺寸放大到七十二磅,然后照样描了两个篆字出来,“这个也行,只要你能背着默写出来,我照样请你吃饭。”

“你在耍我吧!”巴杜瓦急了,“我不是说的这个!”

“有理不在声高!”范含扯着嗓子大吼,然后立刻恢复正常音量,“有话直说,别老是扭扭捏捏……其实,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咱俩谁跟谁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哇呀呀呀……”巴杜瓦气坏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说,“我的意思是指你在美国注册的那个英文公司名称。”

“嗯……F、U、X、I……伏羲的发音。”范含说,“怎么了?”

“用X来拼写那个音的,全世界好像独一家。”巴杜瓦说。

“对,北京1958年通过的《汉语拼音方案》。”范含痛快的承认,“我用的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巴杜瓦终于等到了,“我就是要问你为什么采用这个方案。”

“为什么?这还用问么?”范含故作惊讶,“就是因为它权威呀!”

“唔,”巴杜瓦说,“你终于承认自己心怀故国了。”

“是啊,怎么了?”范含反问,“难道你不思念以色列的父老乡亲们么?”

“你先别管我!”巴杜瓦说,“你……你……”

“我怎样?”范含追问,“知道我心怀故国了,又能怎样?”

“还真拿你没办法。”巴杜瓦一耸肩,“不过,你就不能做的隐蔽点么?这么明目张胆,我跟上边也不好交代。”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吧,”范含说,“我只是凭良心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已。”

“比如用台湾的官方标准?”

“哦?”范含在纸上写下了“ㄈㄨㄒㄧ”四个符号,然后对巴杜瓦说,“平心而论,你确实觉得这个更好?”

“……”

“既然是外行就乖乖闭嘴吧!”范含很不客气。

这套注音字母是当初国人参考日本假名创造出来的,形状古怪。现在看来,人家的好东西学来也就罢了,这样的历史遗留问题也改头换面照搬,不能不说是遗憾。日本当年创造假名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字母。可是二十世纪的中国人明明已经大开眼界了,怎么还会这样?

其实和文字有关的改革,与其说是文化问题,更不如说是政治问题。外蒙古自从1945年起,就在苏联的压力下改用俄语的西里尔字母拼写,而内蒙古倒是仍然保留原来的传统文字。苏联解体之后,中亚各独立共和国纷纷改良文字,放弃西里尔字母。在这里,土耳其和伊朗进行了一场文化拉锯战:赠送打字机。土耳其送的是使用拉丁字母的泛突厥文打字机,和他们本国一样;而伊朗送的则采用阿拉伯字母布局。结果,土耳其……实际上是拉丁字母……大获全胜。

抛开政治因素,公平的说,拉丁字母确实是世界上实际使用中最优秀的字母体系。虽然在数学上可能存在全局最优解,不过那只是理想状态,现实中确实没有哪一套字母的缺点比它更少。为此,后来国际标准化组织特地制定了一套方案,使用拉丁字母为世界上其他所有语言和文字制定转写法,汉语的标准正是这个《汉语拼音方案》。

不过,有谁能摆脱政治因素呢?

自从大陆推出了汉语拼音方案之后,台湾哪怕是为了怄气,也坚持着继续用下去。

日本就更极端了,全国上下好像根本见不得字母,只要是洋文,一律用片假名转写。就连起了个土名的本土企业如“丰田”、“本田”,都经常写成“ホンダ”、“トヨタ”。

后来范含的公司进入日本市场的时候,“Fuxi”总是被媒体写成“フシ”,连汉字“伏羲”都不写,公关部门出面纠正了多少回都不行。

这就有点过分了,就算是中国的假洋鬼子,需要用书面形式对别人表达感谢的时候,也会直接夹杂英文“Thankyouverymuch”,绝对不至于郑重其事的写上“三块儿肉二大妈吃”八个汉字还自以为得体。

“那……拉丁字母的拼写也不止一种啊?”巴杜瓦还不死心,“你挑一个不会让别人误会的不成么?”

“比如?”

“威妥玛式,”巴杜瓦说,“这个最流行。”

“这个我知道,”范含说,“但就是不用。”

“凭什么?”

“就凭它是老外制定的。”范含口气强硬。

“呸!”巴杜瓦说,“狭隘民族主义者!”

“胡扯,”范含反驳,“我这才叫尊重科学。”

“解释一下!”

“那家伙汉语说的利索么?”范含说,“自己都念不准,还想替我们制定发音方案?”

“怎么不利索?”巴杜瓦反问,“人家可是在中国带了好多年。”

“呃……就算他说的利索。”范含改口,“你们这帮家伙说的利索么?”

“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巴杜瓦说。

“Fuhsi……有哪个中国人这么说话?”范含说,“这套拼音就是给你们这帮人用的,又不是为了我们制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肯定念不准?”巴杜瓦嘴硬。

“不服?也行!”范含笑了,“其实汉语说起来并不难,你只要学会十个音节就够了。”

“什么?”

“鸡欺西,知吃师日资次斯。”

“……”

“怎么样?”范含说,“要没别的事,就先回去练熟了再来跟我讨论汉语注音问题。”

“不是还有个‘淤’么?”旁边蓝蓝忽然用汉语插嘴。

“丫绝对没问题,”范含用汉语回答,侧着身子,翘起大拇哥指着巴杜瓦,“我敢打赌,这小子一定会说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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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一大帮应届毕业生打算来FOR工作,数学系的,电子工程系的,都有。

UCLA的学生多半是奔着范含来的,大部分都希望进入Fuxi工作,知道这一家有老总亲自负责。其他学校来的也不少,只不过更看好奥尔森的名头,简历全都投向了Odin和FEEE,当然,DEC自己也顺便招了不少。

两个礼拜下来,FOR下属的三家公司总共招了上千人,其中Fuxi就占了一半以上。

“你是不是有点胃口太大了?”奥尔森提醒范含,“当心全吞下去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又能怎样?”范含满不在乎,“不过多放几个臭屁罢了。”

“别这么有信心,”奥尔森继续苦口婆心,“如果没那么多事让他们干,那你只不过养了一堆闲人而已。”

“恰恰相反,”范含说,“就是由于我主意太多,恐怕人招少了还忙不过来。”

“真的?”

“当然,”范含肯定,“去年是打基础,今年是好好打基础,明年才是关键的一年。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但愿。”奥尔森说,“我们的老朋友IBM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不太满意吧。”

“那是自然。”范含说,“对了,为了能装下这帮人,咱们该买房子买地了。”

“嗯,这个交给我吧。”奥尔森说,“最近主动上门的地产推销员有的是,不怕找不着合适的。”

“那您就费心了。”范含说。

“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一件事来。”奥尔森说,“投资不动产可要花不老少钱。”

“怎么了?”范含问,“咱们钱不够么?”

“足够,”奥尔森说,“账面上盈利不少,而且还都是现金。”

“那有什么问题?”

“这些钱都是FEEE赚来的,用你我个人的分红名义扔进原来的FOR。”奥尔森说,“实际上,FOR在财务上是亏损的,亏得还不少。”

“懂了。”范含说,“你的意思是以前咱俩人算是玩过家家儿,这钱想咋花就咋花;如今重组之后,三个公司彼此独立核算,再想拆东墙补西墙不那么容易了。恐怕FEEE的人会不高兴。”

“何止不高兴?”奥尔森说,“估计分家单过的念头都有,只要找个买主把咱俩的股份一收就得。”

“唔……确实。”范含明白。以前自己看过新闻,美国在线和时代华纳合并之初,还是合作愉快的。随着后来美国在线不断亏损,时代华纳只能贴钱维护,渐渐的就觉得被拖了后腿,到头来还是一拍两散。虽然说FEEE是自己的嫡系,还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不过在经济问题上,感情起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况且如今渐渐羽翼丰满,翅膀硬了,真要是离家出走,或者全体骨干辞职另起炉灶,还真防不住。明白之后就赶紧问,“那你说该咋办?”

“自负盈亏呀!一共就这么一个办法。”奥尔森说,“我不担心Odin,毕竟前期开发的投入这笔烂账已经抹平了,并且出的成果转化为产品有足够利润,维持下去不成问题。我担心的是你,FOR所有的收入都来自硬件业务,软件上能卖钱的除了操作系统之外,还什么都没有呢。现在分家之后,你怎么办?”

“谢谢您的关心。”范含说,“不过,面包会有的,软件也会有的。”

“这个我信,只不过时间是个大问题。”奥尔森说,“现在你业务最少,招的人最多,待遇还最好。这笔经常开支可不少,如果不早点想办法,恐怕等不到出成果的时候。”

“我会考虑的,”范含打着官腔,“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你别这么不在意!”奥尔森急了,“你一个外行,恐怕还不知道商界的水有多深。别看你这两年风光无限,实际上底子还薄得很。加上你从来不去应酬,根本没什么人脉而言。万一周转不灵,你看除了我还有谁肯帮你!要说其他人,有良心的也不过是不愿意落井下石罢了。真正没良心的,一个IBM就够你一呛!”

“嗯,我会努力的。”范含说,“我肯定会尽快出成果,不过,肯定需要你的配合。毕竟软件离开硬件就什么也不是,但是一旦硬件普及开来,软件的市场会大得多。”

“咳,算了。只要你真的有把握就行。”奥尔森说,“该我配合的我会尽量配合,剩下的也就能靠你自己了。”

以前范含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就这么一人忙活,也没什么成本,效果也挺好。现在手底下好歹也几百号人了,如果还是自己动手别人闲着,等于成本凭空多了几百倍。

决定招人的初衷是为了帮自己“打字”。

自己“编程”的特点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顺序书写,一个大型模块上万行代码敲起来,那真是体力活,早就烦了。敲坏两个键盘之后,范含终于下定决心,以后尽量只写程序大纲和算法,填空的事交给别人干。当然,在BROM里面的东西全是设计、编码、调试、优化这些工作都已经完成的版本,如今再交给别人重新干一遍,肯定是浪费时间。但是算起来,几百人“并行”开发,比起自己“串行”打字的效率还是要高得多。

软件开发投入的成本早晚有一天会超过硬件,软件带来的收入也早晚有一天会大大超过硬件。对于范含来说,实现软件技术上的“突破”,除了人工以外,几乎就不会付出什么代价,但赚的利润可是结结实实一点也不少。

目前其他公司恐怕还没认识到这一点,仍旧想当然的以为软件只是个“小case”。如果他们看着眼馋,企图跟风照猫画虎,那就来吧。死法有许多,死只有一个,范含想,对于自己心甘情愿主动作死的主儿,咱也没必要拦着他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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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应聘的求见。”蓝蓝队范含说。

“招聘不是已经结束了么?”范含很奇怪。

“那是底下三个分公司的招聘,”蓝蓝解释,“这个人是来应聘FOR的职位的。”

“哎?FOR什么时候招人了?我怎么不知道?”范含奇怪,分家之后的FOR只剩下三名正式员工:董事长兼总经理范含、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奥尔森、董事长助理兼总经理助理蓝蓝。

“确实没招人。”蓝蓝说,“不过这个人就是明知道没招人还要来应聘的。”

“谢绝不就成了?”范含说,“来了也没他的位置。”

“这话还是你自己跟他说吧。”蓝蓝说,“我去把人带进来。”

巴杜瓦忽然推门进来。

“干吗?”范含看见这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我干点什么都有你?招个人你也过来,跟苍蝇似的。”

“你要招的人就是我。”巴杜瓦严肃地说。

“啊?!”

“我就是那个强行闯进来应聘的。”巴杜瓦说。

“呃……你不是在中央情报局上班么?”范含问。

“已经辞职了。”巴杜瓦回答,“目前我正在失业中。”

“什么时候辞职的?”范含问,“昨天你还在这儿跟我下棋赌钱呢,还自称CIA象棋头把交椅。结果呢?臭棋篓子!”

“谁知道你说的是中国象棋呀!”巴杜瓦愤愤不平,“早知道我就不赌了!一月工资没了!”

“你还没回答问题呢,”范含提醒,“什么时候辞职的?”

“今天上午十点整。”巴杜瓦回答。

范含抬头看钟,十点零五分。

“我不收不行么?”

“不行,”巴杜瓦说,“要不然我就去IBM应聘。”

“……好吧。”范含答应,“说实话,你小子肯定是打算拿两份工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