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玉言
渐渐昏暗的室内只有苏玉身前的屏幕上发出的微光，浅淡的白光照在苏玉身上。头微微低垂看着键盘，纤秀如玉的食指笨拙地在键盘上点着，正用拼音输入法在百度上打着“如何与婆婆打好关系”的苏玉听到“磕嗒”一声轻响，室内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少奶奶，该吃饭啦。”苏妈站在门口，手还放在灯座的开关上。
苏玉看看暮色渐沉的窗外，笑了笑，“秋日白昼渐短，一时入神，都没发觉到入膳……吃饭的时候了。”
苏妈温柔地笑起来，走进房内打开空调，边给苏玉收拾杯子果盘边道，“现在还没到六点，才五点多呢，我是想着今天下午少奶奶散了半个小时的步，怕比平常饿的快，才让厨房早点做了。而且待会小少爷要来，少奶奶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对了，玉言今天要来。”准备下？亲生儿子要来做母亲的还要做什么准备？苏玉边说边在记忆里搜索着以前苏玉和裴玉言见面的场景。
是了！以前裴苏玉和裴玉言一星期见一次面，一次一般就半个时辰左右，用这里的话是还不到一个小时，亲母子倒弄的比陌生人还客气。
这还是因为裴玉言才两岁多，裴苏玉的婆婆林妙言怕自己的孙子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妈妈，所以才让佣人每周抱裴玉言来一次。等裴玉言再大一点能自主了，估计来不来裴苏玉这个妈这里都是未知。
想到记忆里裴玉言望着裴苏玉时带着渴望的眼睛逐渐从明亮转为失落最后变成黯淡，现在的苏玉不由冒出了腾腾怒火。就算是在自己讲究“抱孙不抱子”的前世，哪怕是庶子他也不会这样冷漠地对待！何况苏玉还是个女人！裴玉言还是她唯一的儿子！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现在裴玉言是他在裴家立稳的一个重要前提，本来他是知道裴苏玉和裴玉言的母子关系不算太好，不过之前总想着毕竟是这个身体的血缘亲人，裴苏玉对他人再怎么自闭对自己的儿子总还是有些特殊，没想到裴苏玉却是个奇葩，能让母子关系冷淡至此。
苏玉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样，和裴玉言恢复母子情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日后再谈。
这样想着的苏玉开口道，“苏妈，你知道玉言喜欢吃什么吧？先把玉言喜欢吃的弄好。”
这边的苏妈给苏玉收拾桌上的电脑的时候看到了苏玉搜索的婆媳关系的帖子，又听到苏玉的吩咐，不由眼圈一红，少奶奶总算知道婆婆和儿子的重要了。苏妈忙忙地擦了擦眼睛，努力把哽咽压下，笑道，“当然了，小少爷的喜好苏妈心中都记着呢。早就让方厨子给准备着了。”
苏玉点点头，“那我到下面等玉言。”说着苏玉已经走到了门口，侧头见苏妈已经把桌上收拾好，手里端着他今天下午吃的一些点心盘盏。苏玉停了下来，“苏妈，我和你一起出去，帮你关门吧。”
“哎，好。”苏妈走了过来，虽是低头，却仍让苏玉看到了眼角的微红，这却让苏玉误会了。他不由叹息，以前的裴苏玉究竟是有多自哀自怜，他这样偶尔注意一下苏妈都能让她红了眼眶。
看着一个四个轮子的黑盒子缓缓驶进大门，苏玉不由有些紧张，手握成拳，大拇指紧紧地缩在拳内，其余四指用力地压住大拇指，捏的有些发痛。
他知道这个盒子叫‘汽车’，也知道他这个身体的儿子——裴玉言就在这个汽车里。
现在想想，其实裴苏玉和裴玉言关系冷淡对于他的情况而言并不算差，毕竟她们是母子，裴苏玉突然地被换成他，如果是关系亲密的母子，难保他不会被拆穿。现在这样虽然依旧有被怀疑的可能，不过裴玉言也就是个三岁不到的幼童，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再多，目前的情况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毕竟他要冒充的是裴玉言的亲生母亲——虽然这个母亲也就是有个亲生的血缘关系。
他看着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衫的小小人被抱在一个妇人怀里，那妇人下车后小心地把幼童放到地上，幼童迈着短腿向这边走来，看起来几乎像个嫩黄嫩黄的小鸭子在摇摆，妇人和司机都围在两边，小心翼翼地跟在侧后。
他有些疑惑地偏头打量了一下，因着距离尚远，幼童相貌尚看不分明，只能看出是个皮肤白皙浑身白胖圆润的小孩儿，可是……裴玉言真的才两周岁多么？怎么这么高？他心下回忆着自家儿子幼时的高度，从他已娶妻将为人父的嫡长子到刚满八岁的幼子，好像都是在四五岁的时候才有裴玉言如今这般高。
前世的他不算矮，身长达不到八尺，也是七尺有余，所娶妻子也不矮，后来纳的妾室也都个个高挑，怎么相差这么多？难道人的身高在时间中是越遗传越高的？还是裴方敏特别高？或者裴玉言这孩子本身就长的高？
送裴玉言来的‘汽车’并没有在车库停，而是直接在花坛边上停下，短短一段路虽然裴玉言腿短走不了多快，苏玉这样胡思乱想着也过去了。
苏玉渐渐看清了裴玉言，就算他前世见过诸多美人，自家孩子也都长相清秀，也不由一时失语。
前几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就已经惊叹过。苏玉是难得的美人，若是在以前，定然是被拥有极大权势的人珍藏起来的，当然现在其实也差不离，但是没想到她的儿子竟然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虽然还是小小年纪的一个粉团团，然眉目精丽，行止有度，已然可以看出日后的绝色。
“妈妈。”裴玉言走到苏玉面前，乖乖喊道，大约年级太小，咬字有些含糊，却更加一分可爱。
由‘妈妈’这个词瞬间想到自己妻子身边的奶嬷嬷的橘子脸，苏玉顿时哽了一下，迅速把那张老脸从自己脑中甩开，苏玉绽了个温柔的微笑，“嗯，玉言来。”说着微微躬身牵起了他软嫩的小手。
无视旁人的惊讶，在众人的抽气声中苏玉轻轻用左手拦住了跟在裴玉言身后的妇人想要伸过来的手，心下警惕，裴苏玉在裴家的地位已经落到如此地步？连裴玉言的奶嬷嬷都不想让她和自己儿子多接触了？
苏玉翘起唇角，温柔道，“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徐意讪讪道。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好似变了个人的裴苏玉。
苏玉对她笑了笑，转过脸来对着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裴玉言，黑白分明的大眼仿佛浸着水银的珍珠，泛着微微的蓝。苏玉一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彷如乌木般的短发，软茸茸的，失笑出声。
“怎么了，玉言，不认识妈妈了？”刚说完便被自己恶心地在心里打了个寒颤。然而让他有些心惊又心酸的是，听到他的声音，裴玉言仿佛从梦中清醒了一般，兴奋中带着好奇地打量他，同时还有一丝隐隐的警惕。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软糯糯的嗓音由眼前这个仿佛得了个新玩具，而且还是天下仅此一件的玩具的孩童发出。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地捏了捏他握住他的手，好像在确认这是真人。
“是吗？”饶是苏玉久历官场，恐怕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个把‘妈妈’当玩具的孩子。苏玉有些心酸，恐怕对于裴玉言来说，裴苏玉就是个陌生人吧，从来不曾抱过他，从来不曾教育过他，甚至自他出生后和他说的话加起来大概连百字都不超过。裴苏玉对他而言，就是个每个星期见一次，名叫‘妈妈’的陌生人而已。
“妈妈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和现在不同吗？”苏玉一路牵着裴玉言的小手，对着想要上来伺候的众人摇摇头，把裴玉言带到餐桌前，边走边笑着问道。
裴玉言侧头看了看苏玉，皱着小眉头，严肃着脸想了想，“好像、好像妈妈变漂亮了？”说完不确定地又看了看，看了一会后终于一脸肯定地点头，认真地看着他，嫩嫩道，“妈妈变漂亮了！”
苏玉有些哭笑不得，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裴苏玉和裴玉言之间是没什么母子间的感应了，这些天在‘百度’上搜索，看到某些人说亲人之间有种特殊的感应，如果有人冒充第一时间便能发现，倒真让他提心吊胆到现在。
苏玉柔柔地笑了，更加放软了嗓音，“那你是喜欢现在的妈妈，还是以前的妈妈？”只要不是一照面便被发现，他自然有把握日后亦不被人发觉。
裴玉言疑惑地眨眨眼，看着今天突然变的和以前不同的苏玉，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妈妈，他心里有些隐隐的失落，幸而很快就被因苏玉对他异于往常的温柔而泛起的激动所掩过。不过妈妈为什么要这么问啊？
“妈妈，现在的你不是你吗？”
苏玉一窒，随后便轻笑道，“怎么这么说？”
“因为妈妈问我呀，”裴玉言嘟嘴，“明明都是妈妈，我都喜欢呀，为什么要问我喜欢哪一个呢？”
“哦，”苏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歉疚道，“是妈妈问错了，妈妈是觉得以前对你太不关心了，所以想对你好一些，又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怎样的，所以才问你。”有些惊心，又有些啼笑皆非，三岁不到的小孩子就吓得他一惊一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明显的推脱的话竟然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被小孩子看穿了……不过，这也说明在裴玉言心里裴苏玉这个‘妈妈’根本就是个外人，不值得说心里话。
裴玉言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脸上肉嘟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都喜欢，”对苏玉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苏玉轻轻摸了摸裴玉言的发顶，心下叹气，面上却不露分毫，“那就好，以后我会对玉言更好的，玉言是不是也觉得妈妈比以前漂亮了？现在我们先用饭吧。”
裴玉言乖乖地点点头，摸摸小肚子，“我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