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2章 梦里多少事（7）

张红卫手指用力攥在长矛上，暗暗运起了一道明心静气的法诀，指甲划破了掌心，带来一点刺痛感，也带来一线清明，似破开了一层罩在糖果表面的玻璃纸，大殿里的景物变得更加清晰，唯有那男人的脸孔忽然变得模模糊糊，似掩在一层浩渺的烟波之下，反倒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了。

张红卫一瞬间明白过来，男人原本那张好看的脸是借了某种术法直接刻印在观者心里的幻相。

张红卫看着男人的脸问道：“虚仰双宜法相？”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懂得还不少。”

虚仰双宜法相。这种功夫在《玄黄集要》上有过记载。须借助特定命格的活人魂魄来修炼自身法相，炼成之后除了在自身本相之上多幻化出一道法相之外，还有种种勾魂噬魄的手段。更为厉害的是每到天劫将来之际，修行者可以自行散功，牺牲那道修行出来的法相来蒙混过关，等躲过天劫之后再重头修炼，虽然繁复些，也算是成就了另外一种长生不死的法门。

只是散功之后，以往好不容易修炼的法门会强行从识海中抹去，连带着过往的记忆也会忘却大半，是以修炼不易。而且这种借助他人魂魄以躲避天劫的修行方法已堕入魔道，算不得飞升正法，所以尽管有种种好处，也极少有人修炼。

这男人提到自己丢失了记忆，那至少也是经过了一次散功，躲了一次天劫，张红卫的目光穿过男人面前那层缥缈烟波，能隐约看到另一副眉眼轮廓，那应该是男人的本来面目。要是有李云吉在就好了，以他的天生慧眼，想必能看破这男人幻化的法相。

“你忘了什么，又怎么能确定我可以帮你回忆起来？”张红卫眯着眼，警惕的望着对手模糊的面容问道。

“我本是不确定的，也许过一会自然就知道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和朋友讨论明天的天气似的。细长的手指无聊的在梨木方桌上的香炉前点点戳戳，那香炉里的线香随着他的指尖不断明灭着。

就在这时，大殿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张红卫听得出这是外面那座钟楼里的钟声，不知怎么的居然可以穿透结界传到这里。

这会儿应该是个整点，张红卫数着外面的钟声响了七下，悠扬的钟声中，大殿里绵绵不休的细语声，合着梨木方桌上经筒转动声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钟声、细语声里，卧榻上女孩的长腿似不经意动了一下，揉皱了一段纱巾，露出地下玉石板上一道奇特的纹路来，不时有一点光波从女孩身上一闪而过，顺着这地板上的纹路，不知流转到哪儿去了。虽然不知道这奇特纹路到底是什么术法，但是张红卫看出每当那光波闪过一次，女孩身上的生魂气息就弱了一分，只怕再有一会，那女孩的魂魄就会彻底从身体内抽出，到时候即使女孩还能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总算是时辰到了。也不知道那边光明剧院的定军山开锣没有。你们现在这些小辈自然是不懂这些戏码的。嘿嘿，‘猛张飞智取瓦口隘，老黄忠计夺定军山’。当年我一向喜欢这种热闹戏。要不是这么走不开，还真想去看看。”

男人絮絮叨叨又老气横秋的说着话，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接着弯腰在床榻前捋了捋，把皱乱的纱巾重新铺好，顺手又在女孩那双粉光若腻的腿上轻轻拍了几下，这才抬头对张红卫说道：“你是不知道，像这样七阴命格的女孩有多难找。”

男人说话时的嘴型开合与声音不太一致，声音沙哑而且断断续续，倒是那喃喃低语一刻未停，似乎是在念诵一段经文。

张红卫双眼微眯，心中更加确定眼前这人正是要夺取这女孩生魂，以养自身邪术。当下再无迟疑，往前踏出一步，跨过大殿中的甬道，一步跨到那男人的面前，手上红缨一举往那男人身上刺了过去。

男人依旧是不慌不忙，手掌一翻，在面前方桌上的香炉前按了一下，香炉里的几支线香忽然一亮，几缕青烟对着枪头迎了上来。那烟气有若实质，竟然将张红卫的枪头挡了一阵，在空中略微一顿，动作慢了几分，男人轻飘飘的躲了过去。

“本来我只是受人之托，跟你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原打算在梦中困你一阵就好。没想到你倒是机灵，带着道行进了梦境，一路闯到了我这八宝锁心殿，那可就留不得你了。”

男人说着话，手指在方桌前虚弹了数次，那几支线香的香头忽然炸裂，化作几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对着张红卫扑面而来，一股热浪燎得他的头发都卷曲了起来。

张红卫知道男人这术法厉害，脚踩八卦步伐，往一旁闪了一步，手上长矛连挑，才将火球击散。只见那男人趁着空子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张镶着金边的暗黄色符纸在他手上迎风一展，自己燃了起来。

“外面是在唱定军山，那我们也来凑个热闹好了。”

那男人说话间，手里的黄符转眼化成一团烟雾在他指尖上漂浮，翻腾凝滞有如一团固体。男人用手指在烟雾中揉戳勾勒，那烟雾渐渐在他手下成形，显出个盔甲齐全的将军形象来。

大殿里突然有一股沛然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陡然起了旋风，刮得四周的白布幔猎猎作响，就连方桌、太师椅也跟着不住晃动，桌脚椅腿在大殿石板上磕磕碰碰发出通通的乱响。只有那只经筒像黏在桌面上似的纹丝不动，仍是自顾自的滚动着，喃喃的经文诵读声也一刻未停。

风里带着无尽的苍凉肃杀之意，而那符文所化的烟气却丝毫不乱。

张红卫被这阵旋风激得连退数步，一时间遍体生寒，浑身肌肉受了那烟气中的气机牵引，不受控制的战栗，心里不由一惊。

“上皇请神金符？”

那男人不置可否，手指在烟雾中勾画完最后一笔，望着虚空中的武将人影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显然也是耗费了不少真元。

“我这儿还有大事要办，且让黄老将军陪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