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 岩石间的画面
许多的人头,血淋淋的摆在帐前,小五还嫌少了,他杀红了眼,发出像午夜的孤狼一般残忍的嘶叫声,有泪落下来,埋在深深干涸的沙土里,从此贺兰山的云杉落了又长,长了又落,再也见不到打马的清俊少年,小六的人头,血已经流光了,那颗纯净热情的眼睛久久回顾翠色的贺兰山脉,如同雕刻在青壁岩石间的永恒画面。
很大,很亮。
同样,摆在西夏的军帐前,从来没有不流血的牺牲,从来没有全身而退的战役,只能最大限度的降低无谓的伤亡,大敌当前,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只能紧紧的跟随蒙将军一路杀到底,绝对不能去抢一个人头,哪怕是小六的,哪怕只是一分钟,可是他只能回看一眼,那到底有多痛苦,眼睁睁的看到对方一刀挖掉小六的脑袋,不需要等到明天,就是今晚,他们会多么残忍的对待那颗纯净热情的头颅,是万人践踏,还是烈火炙烤,小五闭了下眼,真的不能再想下去,否则他会彻底疯狂的。
炙热的烤羊在火堆前不停的翻滚,滚出一滴滴辣辣的羊油来,混和着人声、马声、还有浆洗衣衫的棒槌声,日落时分,黑暗前的黎明,最后一丝光线就要渐渐的收拢,灰色的天空中飘荡着一只素白的风筝,忽的断了线向这边的大帐飘来,有士兵拾起它,交于蒙将军,上面有一行字,中原的文字:“请赐夫君人头。”
一匹白马从极远处飞奔而来,黄沙在它的身后拖起漫天的烟尘,可见来人心之迫切意之坚定,二人一马闯进了大帐之外的空旷营地,那是一位全身素缟的中原女子,她沉默的跪于黄沙之上,半响说道:“蒙将军,请赐还夫君项上人头。”
没有人吭声,一时静的连士兵们急促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士兵们静静的望着这位来自中原的女子,她已不再年轻,甚至瞧不出她昔日的美好来,但是那张脸抬起来的时候,眸子里坚定的光芒仍不知不觉的让人动容。
将军负手沉思,良久,点头。
当那位夫人走到人头的中间,准备拿起自己夫君人头的时候,小五突然发彪抱着人头不放手,痛苦的呐喊道:“不行,小六就死在他的刀下,你去拿小六的人头来换。”
所有人都沉默了。
静的连呼吸和心跳都能听见,有的不知不觉中嘴角都在抽动,有的死死握紧了手中的要割羊肉的弯刀,有的愤怒的对着这位夫人怒目而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耻辱,一个中原女子委身于西夏男人的身下,有人已经站了起来,他大吼一声,“杀了她。”
“杀了她。”数千人发出整齐的一声呐喊。
那位夫人滴下泪来,一滴又一滴,滴进沉默不语的黄沙里,天已经黑了,今夜没有月亮,很远的地方传来羊的咩咩声,很柔软很祥和,她抬起头望着遥远天际里的几颗星星,唇角攒出一个笑容来,她问:“蒙将军,你可有喜欢的人?”
蒙将军不语。
她道:“诺大的中原,生我养我的地方,抛弃了我,我一路向西,从最美丽的湖水中趟过一直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我以为我会渴死,我以为我会饿死,我以为不过是一个死字,然而我遇见了一个西夏人,他救了我,将皮囊里珍贵的水给了我一半,将军,你如果没有这样过的心意,你就不会理解两个人相爱的心意,她对着将军再次泣道:“请赐还夫君项上人头。”
将军负手,何尝不为难呀,但是他在沉默中终于点点头。
那位夫人跪于地上,朝着蒙将军和小五各磕了三个响头,她从马背上拖下夫君的尸首就地缝合,她缝的极为认真仔细,像是当成了一付新婚燕尔的绣品,让人不寒而栗又动容不已,有人见她缝好后,还将脸久久贴在夫君的脸上磨蹭温存,不少人低下头去,连将军都侧过头不忍相顾,就在这时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极锋利的匕首,寒光一闪就要扑到将军身后,小五猛的推了将军一把,就听见她淡淡一笑说道:“吓唬你的,我杀不了将军,也杀不了你,因为我是中原人,流着和你们一样的血,但是,我可以,”话音未下玉山已斜,她顾自微笑,唇边流出一抹异样的温柔,她轻轻的说道:“生要同生,死当同死,将军以为然否,请将军将我夫妇二人合葬于此,我想有一天,沙漠里不再是孤单的马兰花,还有中原的并蒂莲。”
她睡在尸首的身侧,缓缓的合上了双眼,手指微微颤动,突然用最后一点极低弱的声音说道:“这是一场孤独求败的黄沙之旅,从来没有常胜的将军,只有心甘情愿低头的女子,和心甘情愿求败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