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心不二抱着那少年走来,女孩儿则在身后紧紧地跟着,在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虽然有些磕磕绊绊,却是一步也不曾拉下。
心不二道:“要牵着我吗?”
女孩儿却是怯生生的,哪里敢去牵他?
心不二一笑:“怕什么?不是说了不吃你吗?之前的勇气却到哪里去了?”
女孩儿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心不二也不在意,随口道:“你相信就好。”
前方却是一片纷乱,那两方人马正在月下拼杀,眼不见与耳不烦两个则混在其间,追逐笑闹。
眼不见指着一处道:“呀,又死了一个。”
耳不烦却摆摆手,笑道:“谁说的?不过是在九窍之外,又多开了一窍。我听说世上生灵,凡有九窍者,皆可修行,不知这十窍者可也能修行吗?”
眼不见却撇嘴道:“死人也能修行?”
耳不烦道:“那也未必就死。”
眼不见道:“这还不死?”
耳不烦又摆手道:“谁说的?你看那一个不是没死?不信你去数数,他又被多开了几窍?”
眼不见点点头,真的走了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那和尚看着威武雄壮,却捂着肚子哭得像个孩子。
眼不见却蹲在地上,一边试图拉开他捂在伤口上的双手,一边嘻嘻笑着,向他求肯道:“让俺数数嘛,数完了就好。”
和尚哪肯?
“我草你妈!”
“我来帮你!”耳不烦一笑,便也扑了上去。
和尚还是不肯,脸上泪落不止,口中咒骂不绝,耳不烦就伸手在他腋下挠个不住,直到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之从他手指缝里射出几缕鲜血。
“救命啊!”和尚哭道。
眼不见这才放了他的手,遂抚掌大笑道:“天哪,这何止是多开了几窍?分明是个马蜂窝呀。”
那和尚一瞪眼,一时气绝。
一个和尚跳将出来,挡住了去路,捂着手中的戒刀,向心不二质问道:“你也是木匠吗?”
心不二道:“何以见得?”随之停下了脚步。
那和尚便露出一副了然的笑脸来:“你他娘的不是光头哩。”
心不二便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最讨厌的就是光头。”
和尚大怒:“你果然是个木匠!”
心不二道:“其实不是。”
“既不是,你抱着个木匠干甚?”
心不二一笑:“还能干甚?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要救他哩。”
那和尚扑上前来,举刀就砍。
那小女孩儿一惊,忙赶上前来,抓紧了心不二的衣襟的一角。
“怎么?”心不二露出一副讶然神色,似乎还失落似地道,“比起我来,你倒更怕人吗?”
可笑,可笑。
那和尚随之发出一声惊恐尖叫:“鬼啊,鬼啊!”早已跌在地上,手中刀也落在脚边,只是已然折成了三段。
心不二踏上一步,一脚踩碎了和尚的胸膛,口中道:“你挡着我的路啦。”
“鬼啊,鬼啊!”随之气绝。
杏树之下,那好一阵的人仰马翻终于停息,白子在地上站稳脚跟,抬起头时,恶狠狠地瞪视着行者,口中怒吼道:“孙悟空!”
行者闻言向他看去,一笑道:“还以为你要说‘弼马温’哩!”
白子道:“便说了又如何?”
行者道:“若说了,你便死了。”
白子好一阵咬牙切齿,才道:“孙悟空,你是又要造反吗?”
听得‘造反’二字,行者却不免有些兴味索然的神色:“又造反吗?却没想过。”
白子一阵冷笑:“想没想过的,谁又知道?”
行者扑哧一笑道:“这却是诛心之言了。却不知你是哪个,也敢来问我吗?”
白子却怡然不惧道:“也不是哪个,不过是个小小的天使。”
“却不知你上司是谁?”
“便是李太白。”
“他怎么不来见我?”
白子便嘲弄行者道:“他说你大难临头,不想来看你的笑话哩。”
行者却不以为然的,问道:“我有什么大难?”
白子道:“你等着便是。”
正说着,耳边一阵刀兵与唇齿争鸣,随之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号与哭喊,白子向那处看了看,却才回过头来,对三藏冷笑道:“圣僧,你看看那边是什么?”
三藏循声望去,见得是一帮人马正在那树下相杀,不免疑道:“他们怎么又打起来了?”
“还能怎么?”白子道,“自然是因为你了。”
三藏不解:“因我怎地?不是为了树吗?”
“只因你留在这里。”
三藏问:“何也?”
“你道这国王为何要开这岭了?不过是为了赶你上路罢了。”
“竟是为此吗?”三藏心里一惊。
“至于这树下的相杀也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你若还知道些人心,便能预料这岭上的腥风血雨甚至才刚开始哩。”
“那国王却不管这些吗?”
“他管得了凡人,却管得了那满天的神佛,那满地的妖邪吗?到头来,便都是你的罪孽!”
三藏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冷。
又一个和尚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随之摔倒在地,那木匠却赶上前来,又给他补了一刀。口中道:“你个秃贼!”
白子道:“你看,又是你的罪孽!”
三藏只觉得满心委屈,却又无法争辩,因此沁出满头的汗珠来。
“这个却是未曾想到的。”三藏喃喃自语。
“你若再糊涂些,甚至连看也看不到哩。”
三藏哪能再糊涂呢?一阵手足无措后,忙向行者求助道:“悟空,你快些去阻止他们!”
行者道:“阻止什么?”
“还是什么?”
行者道:“这天下的凡人无有一日不相争,无有一日不相杀,你都阻止得了吗?”
“但一次也是好的。”
“你看见了才要阻止,你看不见的便作不见吗?师父啊,这却不是慈悲了。”
“那什么才是慈悲呢?”
行者便笑了起来。
“悟空,”三藏突然莫名地有些害怕,因向行者道,“你笑什么?”
行者道:“还笑什么?便是笑你脓包。”
三藏羞恼:“不是慈悲吗?”
“脓包若是慈悲,师父你便是大慈大悲。”
三藏怒道:“岂不是吗?”
行者便把手中的棒子插在地上,却伸出两根指头向三藏道:“既如此,不如做个抉择罢。”
三藏疑道:“什么抉择?”
行者一笑:“还有什么?便是这树与人,你只能选择一个。”
三藏大怒:“为何,为何?”
“还能为何?”行者遂向三藏眨眨眼睛道,“闲着也是闲着,何如取乐?”
三藏还欲再说,却听得那白子已然接住了行者的话头,厉声道:“选来!”
三藏战兢兢的,又向行者道:“可以不选吗?”
其余骑士则齐声喝道:“选来!”
行者却冷眼旁观,口中道:“师父啊,且让我看看你的慈悲却如何?”
遂又吟道:“天地本无主,能者自居之,我今当此任,其余为狗彘,狗彘即如此,沟里夺污食,与其太悲慈,何如一笑之?嘻嘻,嘻嘻!”
却又想起了日前与三藏的约定,那时三藏问道:“悟空,那却如何是好?”
那时行者嗔道:“还问怎地?俺老孙早说了,让俺显个法相,把他们唬出去,打出去,怎么都好,偏师父你太脓包!”
“善哉!人家要开地,你还能占了人家的地去?”
行者道:“如何不能?”
“可那些个贫苦无依的,就盼望着开出一片家业来。”
行者道:“那些个有权有势的开的还要多些。”
“想来是那城中活着不易吧。”
行者笑:“咱们便容易?”
三藏便说不出话来。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叫道:“悟空!”
“又是怎地?”
三藏遂咬牙说道:“悟空,无论如何,你不要伤人!别的我也不管,只是这棵杏树我是要的!我也不要离开,我便死了也要在这树下死去。”
“啰嗦,啰嗦。”
那时的行者却是个鸟儿。
三藏道:“这是个什么鸟儿?”
“便是夜莺。”
“虽能变化,可也能歌唱吗?”
鸟儿道:“怎么不能?俺老孙除了变人都是残废,若变别个,都是变个全套。怎么,你要听吗?”
“唱来!”
鸟儿便唱了起来。
三藏道:“这是个什么曲儿?”
鸟儿道:“便是安魂。”
心不二走上前来,将那垂死的少年搁在三藏的脚边。
“大师,大慈大悲啊!”心不二口中哀求,面上嬉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