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清门
侧首看去，只见屋中设了几道轻帘，那轻帘后方，影影绰绰可见一名少女。削瘦老人闻声睁眼，点了点头，提着胡琴走了出去。
“司徒道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那老道往水阁内瞪了一眼，喝道：“小子！滚出来！”削瘦老人再次开口：“司徒道友请回吧，莫非是要老朽请吗？”
“你！”那老道瞪了他一眼，怒不可遏，冲阁内道：“好！臭小子！老夫就在岸上候着，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说罢拂袖而去。
那削瘦老人走回阁内，淡淡道：“小姐，客人已送走。”
萧尘见大敌已去，对那“老神仙”连连拱手，以示感谢，复又想到是那帘中少女令他帮自己解围，自是也要好好感谢她一番，正待开口，却忽然听对方厉声道：“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
萧尘一时不知如何作解，连忙道：“恕在下冒昧，适才实是迫不得已，以至惊扰了姑娘，还乞见谅，在下这便告辞，不敢久扰。”说罢转身出门。
然而刚才那什么司徒老道说了在岸上等着自己，这一出去不是送死吗？这却如何是好，正自踌躇间，背后忽然传来一丝丝悠悠琴音，琴音缥缈，直不可闻。萧尘本是喜好音律之人，又素来自负琴艺无双，时下听见这等琴音，怎肯抬步再走？
但听那琴音时而舒缓凄切，时而急促变调，似在叹人生之短，又似在叹蜉蝣朝生暮死之哀。一时间萧尘竟如醉其中，不可自拔。
忽然间那阁中传来一声清喝：“你怎还未走？”萧尘这才如梦初醒，不禁诧异问道：“适才这琴曲，可是姑娘所奏？”
“怎……怎么？不好听吗？”那少女声音缓和了许多，甚至还有些紧张。
萧尘忙道：“不！不！好听！很好听！”他并非故意掐媚讨好，想要求得一护身，而是当真觉得此生从未听过这般好听的曲子。
那少女道：“真的吗？”语下已然带了几分喜意。萧尘道：“真的，只是……”
那少女迫不及待问道：“只是什么？”话语中似乎尤为紧张。
萧尘叹了声气，缓缓道：“日月行而不止，春秋代序，草木零落，美人迟暮，人生本是暂居天地间，短如朝露，而姑娘正值碧玉年华，何苦琴音这般哀凄……”
他话未讲完，猛听那少女惊道：“你！”萧尘猛然惊醒，想到女子最是听不得什么美人迟暮一类的话，自己却怎生这般糊涂？连忙赔礼道：“是在下失言，姑娘莫要动怒。”眼下只恨不得抽自己大两耳刮子。
那少女并未动怒，只轻声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你又没说错什么……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生死有命，又岂能强求……”
过了片刻又听她道：“我再弹一曲，你认真听。”说罢便弹奏起来。
这次萧尘凝神倾听，只觉琴音飘忽，琴韵似虚似实，虚实难以分清，便似那梦境一般，正如庄周梦蝶，不知究竟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想到此处，猛然心惊，自己自从前世记忆苏醒后，时常梦见师父凌音，但是那梦境却似真实一般，究竟是自己梦见了师父，还是师父梦见了自己？何为现实？何为梦？一时只脱口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如梦中梦。”
那少女止住琴音，久久不语，许久才听那被称作谭爷爷的老人道：“恭喜小姐，觅得知音。”
那少女仍是沉默不言，萧尘道：“实不相瞒，在下只因从姑娘琴音中想到……哎，当初在摇光殿上，我与师父二人琴箫合奏……”说到后来，情难自已，直似自言自语梦呓一般。
“摇光殿……摇光殿……”那少女喃喃自语，最后问道：“可是一处名为玄青山，紫宵峰上的摇光殿？”
萧尘整个身子剧烈一震，远比前不久见到夙夜时还要震惊，颤声问道：“敢问姑娘何许人也？”
玄青门共有七座险峰，紫宵峰便是之一，上面的摇光殿便是凌音的大殿，这些都是数千年前的事，连古籍中也无任何记载，她如何知晓？
那少女开口道：“你不必惊讶，这些都是我曾经一个梦境见到的。”
梦境……梦境玄之又玄，无人说得清楚是怎样一个世界，萧尘在心中轻轻一叹，或许只是自己太思念师父了，她怎么可能是师父，至于梦境，也许只是巧合吧，问道：“不知方才姑娘所奏琴曲为何名？还望不吝告之。”
那少女轻声道：“此曲名为‘浮生如梦令’，那你……你喜欢吗？”
萧尘连声道：“喜欢！”他方才听闻此曲，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似乎能令他忆起从前许多事来，他虽然前世记忆苏醒，但却始终有些模糊，忘记了许多事，许多人，记得最清楚的两人，也只有师父凌音跟师祖青玄真人。
那少女言语中也露出欢喜之意，嗫喏说道：“你既然喜欢……那么你如果愿意好好请我一声，我或许便将此曲教与了你……”
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明明有意传曲，却奈何不好意思直言开口，便这般绕弯说了出来。
萧尘当下便不迟疑，说请她将此曲教给自己。那少女道：“好，你进来。”
萧尘当即进入阁中，那少女又令谭姓老人去另取了一张瑶琴来，请他坐下，说道：“此曲共有一十三章，我每日只能教你一章且不重复，至于能不能尽数记住，便看你自己了。”
当下二人不再多言，那少女在帘中一音一节细细教着萧尘，萧尘本颇具天赋，无需刻意记律，便能指由心发。
等到二人能够共谱，琴韵和鸣之时，外面湖上烟气渐渐散了，阳光洒下来，湖面上金光粼粼，显然时已黄昏。
忽然间萧尘的琴音渐渐走了调，变作了另外一首曲子，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发觉，没过多久便听见那少女不悦道：“此刻我教你琴曲，你心中却是在想着其他人！哼！”
萧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道：“是在下失礼了。”
他方才不过是想到了皇甫心儿，上次四大世家会武前，他二人也是这般在一起合奏，还共谱了一首新曲，一时间旧景重现，只是有些失神而已。
“你心中想到的那个人，她是谁？”
萧尘叹息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她本与我有着婚约，可惜我比武失利，而她也去了一个修仙门派，前不久她家里人还……”
他明明不愿将这些心事讲给一个陌生人听，然而此刻却不知为何，竟这些话尽数倾吐了出来。
“哼！如此一个薄情之人，你还去想她作甚？”
萧尘尴尬道：“姑娘说得是。”也许是吧，这么久了也不见她，或许在她心里，已经默许了退婚一事吧……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说起话来却像是一个大人般，只见她哼了一声，又道：“第一章你已经会了，明日再来，我教你第二章。”
萧尘拱手道：“多谢姑娘。”出了水阁，想起先前那个司徒老道还在岸上等着擒自己，迈开的脚步随即又放下了。
那谭姓老人走了出来：“小公子，跟我来。”说着往水阁后方走了去，萧尘跟上去，见有几层木制阶梯通向湖里，而栏杆上系着一只轻舟，当下拱手道：“多谢老先生。”足尖一点，轻轻纵上了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