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何不往南去

总是挂在嘴边,说是一介山野闲人,他自己才最是在意此事。

匡一民其人,本是一等一的高手,却思想陈旧,一心念念的,不过都是学得功夫在,卖于帝王家。

不过或是眼光不足、或是气运不好,蹉跎至今,他依旧未得腾飞,将注压在别人身上,本就是如此。

他岁数已近六十,头发斑白,可以说是大半岁月都已经这么缥缈流逝,依旧是一无所成,名未扬、功亦未就。

江楚心知肚明,再看他的时候,便看出了那眼底沧桑中藏的不甘,如千里马一生寻觅明主,可明主难得,自己却已苍苍老去。

众人收拾一通,重新启程,一路进得凤城,在一客栈用餐,暂时歇脚。

江楚稍稍犹豫,心知若是再不说,下次再见得这些人,却又不知是在几时。

他顿了顿,打了一个眼神给徐百九,目光随即望向马锋与张亦二人。

前者浑然不觉,张亦却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他笑了笑,抢先一步道:“楚兄弟,有什么话你就说来。”

“这一次,也是要多亏了你帮衬,不然我们怕还是要损失不少好手。若是有难处,我们兄弟能帮衬的,一定不推辞。”

跟聪明人打交道便是这么舒服,张亦递了一个台阶,江楚便顺坡而下,微微一笑,举杯道:“两位,我还的确有一事相求。”

马锋嚼着嘴里的菜蔬,扒拉了一大口米饭,瞅着江楚的脸,没有出声。

张亦则放下了筷子,作聆听状,这样子诚意倒是十足十的拿了出来。

江楚也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既然要说,那索性便直接挑开来,将事情摆出来,放在台面上叙明道清:

“不知两位知不知道七十二地煞?”

匡一民默默的坐在侧桌用餐,听到这七十二煞,他不由得也把目光投来。

张亦脸上的笑容渐消,认真的望着江楚的眼睛,道:“听说自然是听说过...你这是,在打他们的主意?”

“自有不共戴天之仇,既是替天行道、也是为报私人仇怨。”江楚端起了茶盏,以茶代酒,一口饮干。

“凭我一人,着实力有不逮,不知道威远镖局,可愿意帮忙?”

张亦迟疑了,他沉吟了片刻,转而道;“七十二地煞为外族,是北方武林第一匪患。”

“这样的势力,赔上了威远镖局也吞不掉...”

这话既然说开,他脸上那份不自然一闪而过,略显得不自然,道;

“我们毕竟都只是镖师,各自有家业亲人,我不能带他们招惹本不相干的地煞。”

江楚其实心中已经多少猜到了结果,闻言虽然也有几分失落,倒也并没有说更多什么。

不过马锋却把手里的茶盏往桌面一磕,高声道:“地煞为匪作患、行恶多端,本来没有遇到还好,既然遇到,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有大局观的人,更容易被情绪所左右么,相较于张亦,少了分理智、多了分真性情。

这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好在马锋为人做事,不以利益为准绳,符合他三观认知的,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可坏,就坏在其人易冲动,脑袋一热便失了理智。

原剧中,师兄弟二人之间起了龌龊,便是因此在以此护镖过程中,有民人拼死欲袭杀他们护送的狗官。以一群走投无路的民人功夫,自然是被或杀或擒,轻松拿下,刺杀失败,有人心生绝望,把冤屈道出,撞死在马锋刀上。

他便由此受了刺激,浑然不顾其他,当即转了刀锋便要砍死那雇主,被张亦拦下。

这便是师兄弟二人的性情相差,张亦听了江楚的想法,第一时间想的是双方势力不对等,他们全无好处,还要冒着身死的危险去做,自然毫不犹豫的便要拒绝。可马锋却只看到了地煞的恶,便是义之所在,那自然是不容推辞。

张亦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扯了一把自家师弟,后者却浑然不觉,依旧自顾道;

“虽然我看你几多不顺眼,可北方武林少有人敢去捋地煞的虎须,你是第一个,我敬佩你,这事儿不能缺了我...”

江楚轻笑着点头,在张亦打着眼色下,没有做出准确的答复。

眼看马锋还要越说越起劲,再不拦一拦,这人怕不是就要和江楚探讨出发日期了。

张亦心中着急,索性也顾不得面子上的礼仪,猛地一扯马锋,道:“来,出来同你说些事。”

二人一前一后先行离桌,江楚也没有阻拦,更没有乘热打铁做些什么动作。

匡一民收回了视线,离席坐了过来,看了看江楚,道:“倒是没有想到,你还有这等壮志。”

江楚笑了笑,替他重新取了一枚茶盏,浅浅斟满,“除一地煞,算什么壮志,怎好与匡先生相比。”

“和我?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老人,哪里还有什么念想。”匡一民眼神闪了闪。

最是口上这般说,实际便越是有其他念想,他辗转几主,压注他人,现在却一事无成。

江楚也不跟他打机锋,直接道;“匡先生,哪里又有什么不甘说的呢?”

“学得一身艺,卖于帝王家,求得功名利禄,也不都只是人之常情。”

匡一民手臂微微一颤,笑道:“说来倒也是如此,其实只是寻常。”

“我辛苦习得一身武艺,当然是欲有场大成就。”

“只是始终未得乘风起?”

江楚挑了挑眉,冲着楼上努了努嘴道:“这位大官儿派头倒是十足十,可这似是被罢官归家。”

匡一民沉默的坐着,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句,“我这一生,都只想寻一个明主。”

“可惜,或是世道变了、或是运气差了,起起落落,眼下茫然四顾,竟然依旧是寥寥一身。”

江楚为他添着茶水,抿嘴道:“匡先生,将来作何打算?”

“东山再起何其难得,总不能将余下时日都压在这人身上吧。”

匡一民也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了,他有雄心壮志,可毕竟岁月不饶人,纵然是他,有时也难免心中茫然。

“匡先生,为何不去往南方撞一撞?”江楚朝南指了指,似是不经意间道。

匡一民微微有些沉默,他自然是听得懂的,犹豫半晌,才道:“毕竟是老了,南方太乱,那所谓的‘共和’,我哪里听得明白。”

“乱中才能成事、新的理论会带来新的时代,新的时代必定会取代故旧纸堆。”

江楚耸了耸肩,又忽然笑道:“当然,小子也就是这么一说,匡先生全当听笑即可。”

匡一民没有接话,只是在皱着眉思索。

他的确陷于桎梏。

若是退一步,归隐山林,那一辈子所欲所求,功名利禄之心依旧不熄。

可若是进一步,他眼下护着的人却已被罢官,再得起复,哪里又是这么简单。

自己已经五十余,剩余日子还有几多?

若是想寻一明主辅佐,做一番大事业,当真是不容再多消磨。

江楚一席话,当真让他的视线不由得开始落向南方那片从未踏足的土地上。

只是这却不是一时一刻就能仓促定下的,匡一民虽然已有几分心动,但还要好好琢磨。

这当先,就是要搞清楚南方那些让他看不明白的滚滚思潮。

他为人向来坚定,目标一旦定下,却不再会犹豫,一扫颓丧气质。

旋即,便又听得江楚慢悠悠道:

“千里马方得遇伯乐,匡先生有想法、有能耐,为何一定要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

匡一民微微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英雄,往往都会遇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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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煞,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

马锋咬着牙,踢踏着脚边石子,望着头顶星空,半晌才道:“我们这是除恶!”

“七十二地煞,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合该有力出力。他们手段是狠辣,可也不是让我退缩的原因。”

这话倒是说的铿锵有力,可张亦却是恨铁不成钢,教训道;“我们只是镖师,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侠客。”

“这世道不易,镖行愈发难以维持,师傅撑下镖局一摊子事,已经不易。”

“太汾镖行当初惹了一个千斤刀,就被直接屠戮,上下几无一人活口。这七十二地煞势力还要愈发庞大,你这不是行侠仗义,你这是拉着整个镖局的人,陪着你一起去死,你知道这会死多少人?你担的下这份责任?”

马锋摇了摇头,紧紧咬着牙,性子依旧执拗,“我欠那家伙一条命,何况这事儿我也情愿去做。”

“总不能因为害怕了,就不去做了,总归是事在人为。”

张亦气急,咬了咬牙,自家师弟就是爱钻牛角尖,拿定的主意,很难被扭转过来。

他见自己着实是劝不得这师弟,索性便道:“这样吧,结了这次任务,我们回到镖局。”

“你的这番大话,跟师傅说去吧,看他老人家是个什么意见。”

“若他同意,那自不待言。”

马锋微微低头,问道:“若是师傅他老人家不同意呢?”

张亦叹了一声,道:“...我会独自和你去。”

师兄弟二人走回时,张亦望向江楚的眼神里,已经满是警惕,再展现的笑容,也稍稍的有些僵硬。

他倒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要就棍上爬的,以他自己一个人的能耐,想要扳倒地煞只是天方夜谭,因此四处招揽义气之士。

可镖局家底儿就这么多,他可不能让众人和江楚一起去拼命,稍有不慎,就葬送了一切。

江楚倒是好似未觉,依旧那般模样,笑着招二人坐下,全无半点芥蒂。

各自用过饭之后,众镖师便就在这客栈歇息,他们会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继续启程,走最后一段路。

张亦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才放下心来,马锋已经被拐走了,他可是怕江楚再做些什么动作。

徐百九倒是没有留宿,这人在凤城里有家室安居,因此这也就要告辞离去。

江楚兜里却也是干干净净,索性打了个商量,在徐百九家中暂时歇脚,后者并无意见,反倒很是高兴。

这家伙当真是个好福气的,娶的是凤城一位药材豪商的女儿,活脱脱算是个富婆,直接挣来了一辈子都难得的宅邸。

果然和奋斗相比,还是嫁富婆来的畅快,这不努力的滋味,豪宅大院,就问你他不香么。

江楚领着阿玉走时,随手招来一个酒家小厮,附耳说了一阵子,指了指马锋。

一群镖师各自去歇息,马锋依旧有些郁闷的喝着苦茶,乘着他师兄张亦临时走开之际,小厮小跑了过去。

他则跟着徐百九一起离开,行过东街,在这凤城最为繁华的地带,坐落的第一家,占地面积最广的便是徐百九家中宅邸。

谁能想到,这家伙背地里是个吃软饭的家伙,而且还吃得流油,让人羡慕。

药材豪商姓李,家中只有一女,视若珍宝。

也就是说,若是这老丈人撒手而去,万贯家私,其实最终都是徐百九的。

徐百九这个状况,住的穿的用的,倒都是李家供给,真有几分像是入赘。

可说是入赘,却也还真不是,更未对他做强制的要求,平日里更没有半分的鄙夷与看不起。

这关键,还在于李家小姐对他一见倾心,李父倒也真是个大气的人,没有丝毫的看不起,颇为包容二人婚姻。

可能,这是徐百九上辈子攒下来的福报吧。

徐百九领着二人和他见过,这却是个身形富态,相貌柔和的老人,待人宽厚,很是好说话。

说来,这样的老丈人,当真是难得,他亲自为江楚二人安排在侧房,全程没有半分看轻。

临末要离开时,江楚转而唤住了他。

李父笑容可掬,问道:“可是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你们救了百九,那就也是李家的恩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来,我让人去安排。”

江楚心中稍稍犹豫,旋即一指小院中的石桌石凳儿,问道:“有些事,也的确是想跟您谈谈。”

“希望,不会唐突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