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线索（上）
红日依山，北国初春少见的几许暖意，被这一场突如其来，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阴谋摧折涤荡得一干二净。
对迦岚神峰之上那些浴血拼杀、劫后余生的将士们来说还不仅如此，今日所历之“寒凉”必将铭心刻骨，或许从此不断在午夜梦回辗转反复，终其一生恐也难以摆脱纠缠。
这种“寒凉”还并非纯粹是一种内心感受，同时也是伴随受伤流血、斗智斗勇，以至精力损耗过甚后的真实感觉，便以苍炙远超一众下属的深厚修为而言，也无法超乎这个常理！
不过他稍事调息简单包扎过后，仍旧拖着伤疲不堪的身体，率领余下的炎武骑卫士尽快赶下山去收拾乱局。
时已傍晚，如果一切正常，这会儿宗王茹桓代表炎宗祭祀君父已毕，按照礼制与事前安排，当返回安李殿沐浴香汤，然后精心装扮出席晚宴以酬谢四方贵宾尊客，最后在享誉大陆的各戏曲社团特别准备且卯足劲要一争短长的精彩节目表演中，为今年破除常规、盛况空前的合睦节祁祀盛典画下完美的句号。
——可现实却给了神眷迦岚宗国当头一棒！
如今宗王茹桓仍昏迷未醒，若要再勉强将后续计划进行到底，先不论对牺牲、受伤的炎武骑忠勇儿郎如何不敬，只说经历系列变故之后又缺了晚宴主角，现场众宾客即便面对山珍海味、精绝好戏，大抵也是味同嚼蜡、心不在焉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若要贸然取消也是极为不妥！
其原因大致有二：对内，此次合睦节祈祀盛典前所未有地广发观礼邀请，实乃宗王茹桓力排众议强力推行，宗国之内并不缺少反对声音，如此虎头蛇尾无异于自扇耳光、落人口实；对外，天下承平日久乱局渐现，如此行事实为先手下棋，除了表面上“宣扬神恩、展示国威”等理由之外，内中自然还有更深层次的筹算与谋划。
除此以外，基于神峰这桩行刺血案，眼下又得再多一条更现实的理由，那便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排查出幕后真凶——就算不能，至少也得找到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或者有明确指向性的线索，这不仅关乎宗国的脸面，更重要的是及早辨明敌我利害，以免打乱全盘部署！
苍炙毫不怀疑，今日之事必然与国宴座中的某方脱不了干系，抛开之前在神锋炎宗祭坛的所见所闻，单从常识推论便可得知，整个大陆有能力行此事者本就不多，而有动机者满打满算更是不过单手之数，若要说到最大的嫌疑对象么，自然非大宁王朝莫属！
道理非常简单，双方本是近邻又有宿怨，国仇家恨纷纭杂沓，历史上真刀明枪对垒搏杀亦非说笑，阴谋作梗暗中使坏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况且杀手头领“渔翁”、少妇皆出自气宗，豢养蛊虫的苗巫虽稍有争议，但也被他国公认为巫宗分支，而众所周知二宗皆为黄氏后裔所创，气宗武者、巫宗术者行走天下，说句名声响彻寰宇绝不为过，便是昌京金銮殿上如今也多有入列。
——然而如此明显的指向，栽赃嫁祸之嫌又未免太过刻意……还是说幕后主谋正要利用反向思维故布疑阵，真真假假混淆不清，方能达成不欲人知的目的？
门外熟悉的军靴踏地声自远而近，苍炙暂搁思绪缓缓收功，刚吐出一口腥浊闷气睁开眼睛，敲门声已如约响起，连敲三记之后，来人不待回应便自行推门而入，正是受招而至的迦岚尉怀燎。
尽管在来时已从传令的炎武骑精英卫士口中得知了神峰上所发生之事，然而望见正对自己盘坐于地的老上司气色，基于身经百战的强者认知，怀燎仍不免感到心中一沉，几乎是下意识止步道：“将军，你……”
苍炙面无表情地抬眉看了他一眼，沉静的目光中微现伤疲之色，随即右手往身前地席一指，显然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
眼下二人所在之处乃炎武骑卫所后厢某间静室，其内空间并不太大，陈设也异常简单，平时仅供当值队长夜间小憩或打坐练功，单论隐私，恐怕外宫之中一时半会再难找到可堪比拟者，故被苍炙临时选作了这次密谈的会面场所。
怀燎见状抛下杂念，迅速脱靴走近跪坐下来，不待他发问便直接道：“城中纷乱基本平息，虽搜捕出了二三贼徒，然彼或强闯或自裁，并未擒下半个活口，唯一有些价值的……只有此物！”
说完伸手自肋甲入怀，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白色“手帕”，随后十指连动三两下展将开来摊放于地，竟比一张常见的书桌板面小不了多少！
与此同时，他也用最简单的词句讲明了得手经过，苍炙凝神打量不发一语，仔细听到最后才皱眉道：“两张？”
“……应该是三张！”怀燎闻言迟疑了一下，虽不习惯在上司面前语出揣测，但这次却未曾如何犹豫，“其中一人被围后自知无幸，咬破毒丸前朝大火里扔了什么东西，在场之人虽没看清，但听描述……我相信必是此物无疑！”
眼前之物毫无疑问是一种施术道具，尽管极其陌生，但只从其外观和功用便可知道造价不菲，如果说之前苍炙还对“渔翁”一行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爬上神锋感到费解，如今见得此物一切也就不言自明了。
“人手一张？好……真是好大手笔！”苍炙嘴角轻扯，笑容里满是讥诮，但若真要说是在讽刺他人，却又似乎更像是自嘲。
——纵观全局，这群贼人依之瞒天过海暗行勾当，前后所为竟不过是为“调虎离山”，好让“渔翁”率众完成那一桩并非“铁偿”的“心愿”……究竟是幕后黑手坐拥金山财大气粗从而无惧损失，还是自己等人真个英明神武举世皆闻以至受人忌惮若此？
怀燎不知如何接口只静听而已，房中一时陷入沉默，不过转眼之间苍炙神色已恢复如初，再度开口问道：“顺着这条线索可能查出个结果？”
“……需要时间。”精干的迦岚尉实不愿这么回答，但想了一下仍决定如实以告。
——对自己这方而言，现下最重要的正是争取时间调整布置，然而形势却不容乐观，敌人处心积虑阴谋策划，必然已做好防范措施撇清自己，而以这群杀手的种种表现来看，即便查到了他们的组织，要想从其身上打开缺口又谈何容易！
“更需要运气！”苍炙似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点头补充了一句，面部轮廓逐渐变得坚毅，直视怀燎双目的眼神中依稀有精芒窜闪，“……既如此，便先从另一条线索着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