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子王孙
一行多达五百余人的庞大车队，在曙光未露前的清晨，浩浩荡荡启程，在御道上缓缓而行，准备离开王城。
车队仿佛一条蔓延的长蛇，中心是一辆被军士严加保护，以六匹马拉动的华丽四轮大车。
车厢宽大，通体赤红，四面雕有金饰，横辕上镶嵌八只精致的铜凤。
王孙季满和太子坐在华丽的大车里，心中有些焦虑，又感到一丝兴奋。
因为这是他出生以来，首次离开镐京远行。
他轻轻打开车帘，只见车外环绕着数十位，身着铜皮甲胄的高大守卫。他们是虎贲师，大邦周最精锐的守卫。
他的身份也很显赫，是天子嫡孙，监国太子嫡子。
太子安共有三子一女，按伯、仲、叔、季排序，均太子妃生，季满排最末。
在大道两旁，驻足围观的国人越来越多。当车队缓缓经过东门时，许多人纷纷在旁交头接耳。
“这是监国太子车队！”
“王孙在大车内。”
“听说他长得俊秀白皙，是公认的美少年。”
“可惜，还是要被送出国……”
“甚么叫送出国，他被册命天王使，出使宋国。”
“名为出使，其实被送出国当质子！”
“嘘，禁声！”
王孙季满放下车帘，不禁低声叹了一口气。
周礼规定，各国诸侯世子年满六岁，必须被送至镐京定居，直至他们的君父逝世后，才被允许归国继承君位。
这一制度设置，美其名让世子们在宗周学习周礼；实际上，却是对各国诸侯进行变相控制。
宋国是大邦周最尊贵的三大诸侯国之一，被天子封为“三公”。
所谓“三公”，是指陈、杞、宋三大诸侯，被赐予“公爵”称号。
三公不向天王行臣礼，原则上尊奉大邦周天子，地位无比尊贵。
但再怎么尊贵，又怎能比得上自己这个天潢贵胄，天王子孙身份？哪有王孙向诸侯出使，学习之道理？
就在王孙季满呆怔时，车外光线忽然暗淡，马车颠簸，进入城门通道。
过了一会，光线转明，马车回复平缓，已出城门。
出王城后，行驶约莫二十里，车队停在饮马驿。
这里是进镐京王城前，接待往来使节和客商最后一个驿站。
就在这时，车队停下来。
王孙季满通过气窗，见到他的长兄世子仲邑，还有二兄王孙叔贾走到车前。其余军士也早已伫立肃静，恭候太子发话。
他目视着身披赤红大氅，腰配金鞘长剑的父亲，缓缓走出车厢。
监国太子负手立在车前，长须美髯迎风飞扬，目光流转，不怒而威。
原本站在一旁，代表宗周使团出使宋国的小行人彪，行至大车前。
他恭敬地行礼道：“监国太子殿下容禀，车队往渭水南岸周道走，经芮邑、桃林塞，穿崤函通道，出洛水河谷，即可抵洛邑。全程四百里，须时十余日。”
“嗯，继续进发，护送王孙至洛邑……”
太子安叮嘱一番后，挥一挥手，车队再次开拔。
车队再次开拔。
王孙仲邑与王孙叔贾也站回各自戎车，随车队并列而行。
“叔弟，到洛邑后，父亲会逗留一段日子处理政务，吾等三人还可相聚。”
世子仲邑对另一辆戎车上的王孙叔贾说。
十五岁的世子，垂鬟结髻，五官深邃俊美，个子也很高，人们都说他长得像监国太子。至于他那温良恭俭，沉稳的性格，继承自太子妃。
“仲兄，弟听闻商丘比镐、洛还繁华，有不少新鲜玩意儿，”王孙叔贾高兴的说，“待我归来，再给你捎带些罢！”
他小世子一岁，眉目粗犷，体形壮硕，肤色黑黝，站着像一座石塔，动起来犹如一阵风般。
兄弟三人，自幼感情深厚。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故两位兄长主动向父亲请缨，允许他们护送王孙季满一同去宋国。
王孙叔贾好武，尤精射箭、驭车与剑术，太子安特意安排他护送小儿。
“殷见礼将近，父亲命我去洛邑帮衬大宗伯参与筹备事宜。”
王孙仲邑叹了口气：“不然我想与你一同护送季弟，也可顺道探望阿姊。”
身为东宫世子，他在待人接物方面，已能够独当一面，做到礼节周全，进退有度，言辞也落落大方，颇得公卿百官的赞誉。
太子安一直对这位长子寄以厚望，平日里主持各种祭祀或策命仪式，都会让他陪同。
“仲兄，你先专注殷见礼的筹备罢！”王孙叔贾嘿然一笑，“嫂嫂还在岐山那头盼着你！”
“叔弟，你休要埋汰为兄，一切以国事为重……”
提起心上人，世子仲邑脸上洋溢幸福表情。
“为兄的婚事，母亲说要等殷见礼后再安排。”
“仲兄，你便专心国事，我会保护季弟。见到阿姊时，我会代你问候她。”
说着，王孙叔贾感慨了一声：“阿姊离开多年，好想快点见到她。若她知晓你要成亲，想必会感到高兴。”
“嗯，我也这般觉得。但阿姊见到季弟，应该会更高兴。”
世子仲邑对他说：“当年她离开镐京，季弟才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俩人应该认不得彼此了。”
“仲兄，阿姊离开七载，如今是闻名天下的美丽淑女，站在吾等跟前，只怕你也认不得了！”
我要离开镐京了……在车内听兄长说话的王孙季满，小声喃喃自语。
再没有这一刻，让他深深认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事实。
这几天里，他一直辗转难眠，不断胡思乱想。
有时他会想，父亲何以如此狠心将自己送走，是否不喜欢他了？
有时，他又想离开那天，父亲会否为自己掉泪？
甚至他还会想，当车队抵达商丘时，父亲会否让叔兄把长姊接回京，全家团聚，丢下他一人留在宋国？
“我不想离开……”想到这里，王孙季满忍不住想落泪。
“小子，你还安好？”太子语带关切地问。
过于专注沉思的他，没注意到威严的太子走进车内，转换成一副慈父容颜。
王孙季满擦了擦眼睛，回答：“禀父亲，小子安好，只是在寻思些事情。”
他抬头仰望站在身前，高大伟岸的父亲。
天子殡天之后，太子安将继承王位，成为大邦周天子。王孙季满的长兄，就会被立为太子。
据周礼规定：“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
将来长兄继承王位，王孙季满身为王子，将获得分封，成为诸侯。
到时候，他将入朝担任上卿，辅佐天子治理天下。
立为诸侯，入朝为卿，辅佐天子，这是周礼赋予王孙季满的权利与义务。
同时，这也是太子对儿子的期望。
他希冀三个儿子，能继承父志，共同打造一个繁荣昌盛的大邦周。
但在父亲过于热切的期盼下，王孙季满内心深处，其实没这么大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