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风波(一)

日出日落又是一日,清晨的豫州城一如往常般热闹祥和。

一樵夫背负大捆柴木走进了某家后院,一进门就看见院中央的枫树下有人正在费劲劈柴,这人身板虽小力气倒不小,眼看一斧头下去便把一根足有小腿粗的松木劈成了均匀的四片,樵夫心下一惊,正琢磨着姚管事啥时候找了这么个劈柴的好手,那头身材臃肿的姚管事便从厨房钻了出来,看到院里樵夫脸上堆满了怒意,鼓着腮帮子急冲了过来,“好你个王大虎,你倒是还敢来!”

王大虎一愣随即憨厚一笑,“呵呵,姚管事今个是咋了?俺每次送过来的可都是上等的松木!”说着又将背上的柴木卸了下来。

姚管事听完袖子一撸,脚下往王大虎面前那大捆的柴木移近了几步,“松木不假,可那柴火湿乎乎的,你让我们咋烧?”

“原来姚管事说的是这个啊。”听完,王大虎总算松了口气,“姚管事,你咋忘了,上次俺们送柴火来的时候不是下着雨嘛,俺还让你们晒晒来着。”

姚管事听罢,右手立时往脑门上一拍,“哎呀,我咋把这茬给忘了!那什么……大虎啊……”

“没事,没事!姚管事您是贵人多忘事,只要您别忘了给俺记上柴钱就行。得了,俺家里还有点事,柴俺就给您搁这了。”说完不等姚管事反应便急急忙忙退出了院落。

被王大虎拂了面子,姚管事心里很是不悦,待侧身看到树下默默劈柴的人影时,阴沉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抹奸笑,伸腿便往某人辛苦劈好的柴堆上踹,“哎呦喂~疼死我了!”

树下的人听到这总算是有了反应,起身抬头间,李墨言那双明亮而又冷漠的眸透过浓密的刘海看向了姚管事。

姚管事一边哀嚎一边观察她,双手抱着右脚在散落一地的柴木旁单脚跳动,脸上松垮的赘肉跟着上下颤抖,叫人看得好不腻味。

“莫丫头,你是成心和我过不去是吧!柴木哪里不好堆偏生往这摆!今天你若不把所有的柴劈好堆好,今天就别想吃饭!”姚管事故意使坏,似乎吃定李墨言不敢顶嘴。

而李墨言还真没有还嘴,只是弱弱回了句,“哦。”

昨天,为逃离司马翠茹的纠缠,李墨言正预备连夜出城,可惜百密一疏竟碰巧遇上城门封锁,再加上钱袋也为人所盗。

于是乎,为避免露宿街头顺便攒点盘缠,李墨言只能委曲求全,把自己给卖了。

“唉~”李墨言叹了口气,斜了一眼散在地上的柴木,又瞥过一眼堆积如山的松木,真是无语望苍天,她能在天黑之前劈完就不错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为了生计她只能承受,想罢李墨言提气又是一斧头劈下,但回想起昨天自己那个傻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不好说偏生要说“我会劈柴烧火。”,现如今沦为烧火丫头实在怨不得谁!

好在自己怀里还藏了馒头,中午这顿总算有了着落。

“呜……不是我,不是我啊……”突然间,一声哀嚎入耳,李墨言不禁手腕一抖,斧头随之微微一偏直劈入地,她皱眉抬头,眼前幽深的回廊里三个胖瘦不一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李墨言直起身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龟奴拖拽着一个娇弱女子从中走了出来。女子哀嚎不断,凌乱的发丝紧贴在挂有明显鞭痕的脸上,掺杂血丝的泪水就这么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流进雪白的脖颈,侵染了颈边的上等云锦。

穿得起上等云锦,发饰却不显奢华,此人想必便是这春满阁里当红花魁—金凤的贴身侍婢—初春。只是听人说金凤向来护短,今天这又是闹哪出?

正当李墨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侯,姚管事从厨房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问出了她心中所思,“呀,这不是初春姑娘吗?怎么……”

看到姚管事,其中年长的龟奴脸色稍稍一缓,空闲的手一把揪住初春的头发狠狠一拧,朝之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这妮子平日里就爱仗着金凤姑娘的疼惜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如今竟敢偷拿自家主子的金缕舞衣妄想取而代之,若不是姑娘心软求情,阁主定要废了她这双手!”

当初金凤首次登台便就是身着这金缕舞衣得了一舞倾城的名头,才爬到了春满阁的清倌花魁之位,三年来,金凤也只是在每个月的初三登台献舞,金缕舞衣无疑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听到金缕舞衣,姚管事看向初春的神色渐染上几分鄙夷,也不再多嘴询问详细,只道:“不知阁主打算怎么处置。”

“先收监柴房饿上三天再说,熬不熬得过就全赖她自己这条贱命!”说罢,两人双手一放,声嘶力竭的初春被扔在了地上,姚管事不管不问,只是轻凑到两人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了半串铜钱递了过去,“不知阁主给金凤姑娘新点了侍婢没有?”

龟奴接过铜钱点了点数,一边往袖里塞一边惋惜道:“晚喽,听说金凤姑娘亲点了新来的楚怀姑娘。”

得了回复,姚管事不免有些失望,待送走两个龟奴之后只能把心里积攒的不爽发泄到了初春身上,若不是念及要向上头交代,她定要多踹几脚才肯罢休。

伤痕遍布的初春最后被关进了柴房,而李墨言自始至终都未曾认真打量初春一眼,只顾低头劈自己的柴,偶尔她的目光也时不时飘向西厢房,不知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楚怀也是新来的丫鬟,仅仅比她早来三天,人长得很是清秀也很会打扮,所以即便两人虽同住一屋,遭遇却一个天一个地。

对于这些李墨言并不在乎,因为所求不同。

但是对于楚怀的为人,李墨言心里却有几分介怀,她绝不像本人长得那么无害,在自己住进西厢房那天夜里,楚怀曾偷偷出去了一段时间,且不说出去做了什么事,但从她轻盈的脚步声里就能窥探出她乃习武之人的秘密。

一个习武之人会甘心在勾栏院里做个丫鬟吗?

当然除了像自己这样为了一张床一口饭的例外。

况且初春就算想取而代之,也不会傻到偷取金凤的舞衣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毁后路,唯一的解释就是栽赃嫁祸。

事情一串联起来,李墨言只觉得浑身一麻,是非之地不可久待,掐指一算三天之期将近,大后天一早官府就会解封开城,到时假借时机溜出院,出城定然顺利。

“哗啦~哗啦~”

上午劈柴,下午还在劈柴,幸而柴木总算在天黑之前劈完了,对此姚管事也不好再说什么,任由李墨言叼着白面馍馍窝在灶旁烧火。

亥时刚至,天已经开始黑了,只是院里院外反倒热闹了起来,灯火辉映下丝竹惬惬,

对此,李墨言已不觉得稀奇,因为这后院可隶属豫州城最大的青楼——春满阁,当初李墨言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了一把,毕竟如此简陋的后院与那豪华的前堂大庭相比相差甚远。

“姚管事可在?”

布帘掀起,走进一人,正是今日晋升的楚怀。

云锦罗衣加身,档次果然是高出不少。

纵使姚大妈身为后院的管事如今也不敢在她面前摆谱,见是她来了,连忙催促着厨娘将灶上的红烧鲤鱼起锅,然后亲自端起,屁颠屁颠地送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呀,怎的劳烦楚怀姑娘亲自过来,待老身……”

就在姚管事快走到楚怀跟前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滑,身子随之猛地往前扑去,众人惊呼,不敢想象姚管事撞上楚怀的后果。

不料楚怀动作更快,只是身子微微一侧,便轻松躲开了身材臃肿的姚管事,而前一秒还在姚管事手里的红烧鲤鱼,下一秒便祭了土地神,“呀,没拉住,姚管事您没事吧!”

“哎呦!”没了楚怀垫底,姚管事这下可摔得不轻,再听她这么幸灾乐祸的一句,脸色自然不好,趴在地上是又疼又怒。

这边厨房众人唯恐得罪两人,顾自忙碌,假装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而灶头那边,李墨言一直在认真地啃馒头,乌黑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姚管事找不到由头,也不好发怒,只能自认倒霉,冲着楚怀姑娘赔笑:“没事,没事,呵呵~”

只是转身就变了脸色,指着灶角里的李墨言就囔囔道:“莫丫头!还不赶紧过来收拾!”

李墨言眼角一抽,再次沦为炮灰。

“哦~”她应完声,连忙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然后抓起灶头的抹布一路小跑到两人跟前,嘴角处乌漆墨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蹭上的。

“呀!”楚怀眼睛瞅着李墨言,突然捏着兰花指大叫一声,吓得姚管事一个哆嗦,差点又坐了回去。

见此,楚怀连忙翘着兰花指掩住上翘的嘴角,明显在偷笑,“差点把大事给忘了,前楼里的珠喜病了,现下正睡着,阁主说让我顺便过来从姚管事这挪个人。”

一听是阁主吩咐的事,姚管事立刻精神抖擞,正要满口答应,但是当她目光扫遍厨房后,脸色变得有些为难,“可我这没有年轻姑娘啊!”

楚怀却不以为然,一把拽住李墨言的袖子,反驳道:“怎么没有,她不就是?”

姚管事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莫丫头这副德行,能进前楼?”然后不甘示弱,拽住了李墨言另外一只袖子。

“怎么不行?总比姚管事强不是~”楚怀眉梢一挑,语气越发刻薄。

姚管事面子上过不去了,把李墨言的袖子一扔,颇有些撒泼的意思,“姑娘你说行就行,人你赶紧带走,省得碍了老娘的眼!”

然后,李墨言的脸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