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入世(四)

李墨言抓起碗边的木刀豁然起身,不想已有人抢先出头,阳光下一条金灿灿的长鞭赫然划入众人视线,以闪电之速缠上了随侍的手腕,接着长鞭一扯,眼前绿影一闪,男孩便随着闪过的绿影飞上了民居屋檐。

同一时间,李墨言也甩出了手中的木刀,木刀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向了围攻老乞丐的人群,撂倒了一大片还在忘情揍人的乞丐,然后直直插进了对面倒卖饰品摊位的柱子上,吓得那小贩一连退了好几步,一边瞅着入木三分的木刀一边颤颤地打量起面摊上冷着脸的无盐女,心里直犯怵。

冷清的街尾突然变得热闹,来往路人匆匆围观,指指点点间议论纷纷,纨绔子见自己在众人面前被拂了面子顿时怒火中烧,一掌拍向身旁发愣的随侍,呼喝道:“还给爷愣着干啥!赶紧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爷剁了!”

李墨言郁闷了,纨绔子胖乎乎的手指分明指着自己,压根提都没提屋檐上的那厮,难道自己的长相就如此不受待见?

想到这,她不禁将视线挪向了屋顶,但是因为背光她只看到那人长长的青丝在翩翩绿衣间肆意飞舞。

“是,公子。”随侍捂住脸,脚下偷偷往一旁挪动,嘴上还不忘讨好自己的主子,“爷,那屋顶上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纨绔子仰起头,胖乎乎的手摸了摸自己肉颤颤的双下巴,本来就小的眼睛硬是眯成了缝,“美人自当是给爷绑回家了!啧啧……光看这曼妙身段也知道是个顶美顶美的人物……”

“啪!”

绿衣落地,长鞭挥舞,上一秒还在欣赏美人的纨绔子,下一秒便被长鞭牢牢缠住了脖子,而长鞭的另一头的主人此时正勾着嘴角,笑得叫人心里一阵发寒,“呵呵……胖子,我司马翠茹岂是你能随意调戏的~”

音落,女子的红唇一抿,长鞭随之狠狠一拧,纨绔子被勒得通红的脸已经涨紫,吓得众随从煞白了脸,死命扯拉着长鞭的另一头,嘴里还不忘叫嚣,“你放手!你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何人!若是我家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奈我何!”司马翠茹眉梢一扬,鞭子用力一甩,纨绔子连同众随侍统统被震跌落地。

有了她的牵制,李墨言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索性专心查看起地上老乞丐的伤势。

老乞丐的情况很不好,气息微弱,身上还有多处骨折,怕是撑不了太长时间,她收回手,目光幽幽转向屋顶,男孩淡薄的身子立在屋顶瑟瑟发抖。

李墨言回过头,不期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一个不留神,手腕便被老乞丐抓了个正着,她虽有意挣脱,但碍于老乞丐气虚体弱又着实不忍,便任由他抓着。

“姑……娘……”老乞丐吃力抬眼,从怀里摸出了样物件放到了她的手上。

李墨言一怔,手掌上即刻多出了一粒染有血迹的银子,上面还残留着老乞丐的余温,她脸色一沉,自然猜出了老乞丐的用意,“你认为一块碎银子就能买我一生护佑么?”

她两眼一眯,无情地甩开老乞丐的手,刺眼的银子随之跌落,她侧身抄起木刀一扔,阳光下肆意挥舞的长鞭被砸了个正着,“别打了,老乞丐不行了,把他孙子抱下来给他瞧上最后一眼。”

她的冷漠出乎众人所料,老乞丐更是急得两眼翻白,差点当场背过气去,司马翠茹也是一愣,遂接过弹飞的木刀飞身上了屋顶抱来了男孩,而纨绔子一行人趁机逃之夭夭。

“爷爷……爷爷……”

见自己的爷爷已然奄奄一息,男孩忍不住恸哭起来,李墨言冷脸偏过头,冲着眼前的绿衣美人不客气地伸长了手,“木刀还我。”

眼前这个名叫司马翠茹的女子的确很美,乌黑亮丽的斜刘海下隽秀着两道淡淡如烟的眉黛,细细长长像极了湖边飘絮的柳叶,眉黛之下闪着两汪清澈的眼眸,再凑上鼻翼下如花瓣般粉嫩的唇,果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再加上她一身翠绿轻纱,自己往她身前一站,真乃传说中的云泥之别。

李墨言打量司马翠茹的同时,司马翠茹也在打量她,不同于别人眼里的嫌弃,她的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的光芒,只不过视线却是直直落在她刚拿回手里的木刀上,对她这个人却是视而不见。

李墨言眉一皱,冷冷收回视线,从腰间摸出了五个铜板往木桌上一扔,转身便要走,司马翠茹当即一愣,遂跨步越到李墨言身前将她一把拦下,“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多少留个姓吧。”

李墨言皱了皱眉,不知眼前这女子打的什么注意,但是一想到她没完没了的纠缠,李墨言只好闷头还礼,“莫言。”

“莫言?莫理闲言,果真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李墨言眸光一暗,心想这人说话好不客气。

这头李墨言越是沉默不语,司马翠茹却越发来劲,一个人自我陶醉地缠着李墨言天南地北地瞎扯,还有意无意把话题转向李墨言手里的木刀,字里行间和行为举动所表现出来的难缠与她本身的容貌和装扮有着明显落差。

那头祖孙俩则是另外一番场景,老乞丐最终撒手人寰,只留给孙儿一锭染血的银子,围观的众人唯恐自己招惹上麻烦纷纷散去。

一直关注着爷俩的李墨言终于按耐不住,开口打断了司马翠茹,“司马小姐,你是不是应该先解决了这烂摊子?”

提到正事,司马翠茹立马一改刚才的热忱,脸上霎时堆满肃穆之气,“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不知莫言住在何处,待我把事情办妥之后便来寻你,如何?”

还来寻她?开什么玩笑!

李墨言心里虽万般抵触,脸上却依旧神色不变,点头道:“如此也好,我就住在襄陵街尾的那家客栈。”

缓兵之计果然奏效,李墨言此话一出,司马翠茹便不再与之纠缠,两人匆匆告别之后,李墨言又摸出了腰间的最后两枚铜钱买了四个馒头便急忙往西城门方向赶了过去。

城东离西城门相距甚远,若是寻常百姓多数是要走上两个时辰,届时只怕城门早已关闭,然李墨言是有武功功底的,脚程自然要快上几分,只要不出意外今日出城绝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偏巧就在城门遥望在即之时,又出了岔子,眼看着一队持红缨长枪的官兵们截断了出城的关卡,并在城门旁边的告示栏里贴出了三张一摸一样的通告,黄纸黑字写得分明,由于近日城中大户纷纷遭窃,无奈之下联名报案于公堂之上,官府迫于压力颁下一纸文书,封城三日以便寻拿窃贼。

然而大家却心知肚明,所谓“封城”向来针对的都只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

或怒火中烧,或见怪不怪,原本准备出城的百姓纷纷掉头返程,被拥挤在人群里的李墨言紧了紧手里的木刀,脸色忽然变得很阴沉。

因为她的钱袋没了!!!

李墨言急忙转身,想要看个究竟,只是四周人群攒动,哪里看得出来是谁这么丧尽天良,偷了她挂在腰间的碎银!

呜呜呜……

李墨言小脸一憋,心情更加沮丧,想着那碗被自己糟蹋的混沌面,肠子都快悔青了。

要不要蛮力出城?

李墨言摸了摸自己的脸迟疑了,心想就算自己出了城无端惹上官非岂不是更麻烦,可是若不出城,身无分文的她要如何在这要山没山要水没水的豫州城里安然渡过三天?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行乞之事恐怕是行不通,唯今之计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卖了自己!

打定主意,李墨言转身随人群涌动,视线左右来回扫射街道两边的店铺,希望能够绝处逢生。几经观察打听之下,还真让她找着了几家贴着招人启示的酒楼,只是结果却没有意料中那般顺利,那些当家掌柜个个挑剔得很,不是嫌弃她的女儿身,就是鄙夷她相貌丑陋,这让李墨言很受打击,气得差点当场暴走。

她哪里丑了!!!

夕阳西下,气温骤降,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知何时也冷清了下来,李墨言双手抱着木刀,低头踢着石子慢悠悠转进了豫州城某街道的一条后巷,两鬓细长的碎发随着节奏前后飘摆。

不同于其他的巷子,这条后巷明显宽敞干净几分,地上不见污秽之物倒是零零散散落着几片绯红的枫叶,仿似要为这世故红尘增添一丝儒雅。

只是这个季节,枫叶怎么就红了?

李墨言不禁抬头望去,只见高墙内一树红叶开得耀人眼目,思绪瞬息湮灭,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极度艳丽的火红中,脑海里不禁回荡起爹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因物喜不以己悲。

“诶!”

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呼声徒然响起,打断了李墨言难得的雅兴。

李墨言当即眉头狠狠一拧,视线从飞舞在空中的红叶跌落至声源处,远远地看到那镶嵌在围墙深处的木门前依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妇人。

许是见自己成功引起了李墨言的注意力,妇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嚣张,插在腰间赘肉上的手蓦地腾出一只,朝她扬手一指,“就是你!老娘在这里苦等了半个时辰,你倒轻松自在,自个儿赏起美景来了,这工你倒是做不做了!”

“做!”李墨言几乎脱口而出,这妇人的言行举止虽然叫她厌恶,却不至于让她气昏头脑,既然有便宜自个送上门,又岂有不捡之理。

就这样,一个错看误认,一个将错就错,事情顺利得出人意外,李墨言总算不用堪忧今后三天的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