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拜访顾贞观

太阳似个害羞的小姑娘,久久地隐在群山之后,不让人瞧见。我是第一次看古代的日出,没有高楼大厦遮蔽,这样的日出纯粹而难得,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远方。不一会太阳终于露出了个小角,像月牙一般,红彤彤的。又过了一会,太阳从群山之间露出了一小半,像蛋黄一样,光芒从山后发散开来,一时间万物被照地金灿灿地。

我不禁赞叹道:“好美!”

站在我身边的纳兰却不做声,我当他是看呆了,撇头去瞧他。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阳光照耀下,他的瞳孔被照得闪闪发光,他正用这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默默地凝视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低道:“公子在看什么?”

他好似被我惊醒,默了一瞬,撇开脸默默眺望远方,喃喃道:“此情此景,很美。”

我当他是赞同我的话,便同他一道望向远方,说话间太阳已经全升出来了。光芒照得太强,让人不能直视。我正想用手挡住自个儿得眼睛,没想到一双光洁如玉的手忽然伸到我眼前,一瞬间全部的亮光俱灭。

“别直视它,会伤着眼睛。”纳兰那如溪水潺潺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边。

我的脸从未被男子摸过,虽然纳兰是无心的,可总感觉他手指的肌肤所及之处,温度在腾腾腾地往上升。

良久,纳兰才放开他的手:“你发烧了吗?额头怎么这样热?”

我心里囧了一下,尴尬道:“大抵是太阳打了头,不碍事。”

谁知一旁的止墨却咯咯咯笑道:“才不是呢!二小姐是害羞了。落秋你说是不是?”

落秋瞄了我一眼,感受到我恶狠狠的视线,蔫了下去:“小姐确实被晒热了,并不是害……害羞吧。”

止墨不服:“你刚刚还说你们家小姐是因为公子碰到她的脸,害羞了!况且这隆冬时节,山顶寒风不减,哪那么容易就……”

“止墨!”纳兰出声打断他的话。止墨这么露骨地道出我的窘态,这时候我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止墨被纳兰吓回去了,也不再多话,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跌至冰点。

我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角,落秋仿佛冰雕一样,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止墨亦是如此,只是不时地瞟一瞟纳兰,看他是否真的生气。纳兰只是负手望着远方,表情温温的,看不出此刻的心情。

我正在想怎么解这个尴尬,纳兰轻咳一声:“天寒地冻的,日出也看完了,咱们该下山了。”

止墨应道:“对对对!顾先生该等急了。”

止墨走过来扶着我:“二小姐,就由奴才扶着您吧。”我心里虽不想他扶我,刚刚那笔账还没跟他算,不过我总不能再叫纳兰扶我,那便更尴尬了。因此不语,只允许他这么扶着。

香山的路可比玉泉山难走多了,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颠簸颠簸地走了许久才到山脚。纳兰一直在我们身后跟着,也不说话,一路上就我跟落秋在那叽叽喳喳。也不记得自己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总之我是不能在极静的环境底下待的,我只怕会得“尴尬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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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贞观的宅院据说在山下不远,下山后纳兰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不多时便到了。

只见眼前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与旁边的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从外面看是中规中矩的建筑风格,并没有衬出先生的格调。我在纳兰家看到过顾贞观的诗词,词风沉郁婉转,对治国齐家有独到的看法。这样的人在我的印象中应该是狂放不羁,恃才傲物的,却没想到见到顾贞观本人的时候,才明白,这个想法只适用于一般人,但不适用于顾贞观。

眼前的顾贞观,虽刚中举人,但并未因此满脸春风得意,而是温和地笑着,并不客套也不漠然,就像对待平常老友一般对待我们。家里只摆了一桌酒席,五副碗筷,简单的素菜小炒,一个酒坛,两个酒杯。他是算好了几个人的,大抵纳兰之前已经跟他打过了招呼。

纳兰很有默契地坐在其中一个有酒杯得座位。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我一进门便向顾贞观行礼问安,顾贞观也向我回了个大礼,谦逊之至。

我寻了与纳兰隔开的一个位置坐下,落秋坐在我下首,止墨便坐在落秋的下首。另一副放着酒杯的位置在我和纳兰中间,顾贞观便只能坐在我们中间。

我自己斟上一杯茶,双手举起杯盏向顾贞观敬道:“景汐恭贺先生高中举人,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顾贞观呵呵呵得笑道:“小小姐客气了!在下活了大半辈子,才中个举人,也没什么好贺的。”大抵是见我年幼,他专唤我小小姐,这个称呼蛮可爱,我很是受用。我刚想安慰他,纳兰伸着酒杯道:“我也来贺一贺,在容若心里,顾先生早便是状元了,当然要贺。”

顾贞观见推脱不掉,便只好拿起桌上的酒杯,与纳兰的酒杯碰一碰,便一饮而尽。我一边嗔怪一边将顾贞观的酒杯满上道:“先生只喝了公子敬的酒,景汐敬的先生还没喝,不能偏心,得一道喝了。”

顾贞观笑眯眯道:“容若带来的姑娘,果然与那些扭捏的小女孩不同。好,在下便再饮一杯!”容若是纳兰的字,顾贞观称纳兰的小字,可见两人的忘年之交犹为深厚。

我笑着看顾贞观饮尽,才堪堪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跟前的青菜。味道刚好,稍有些淡,但清香四溢。顾贞观道:“在下烧的,味道还行吗?”

我将菜夹给顾贞观,又给自己碗里夹了几筷子,“好吃呢。”

顾贞观听罢,眉头舒展开来,也拿起筷子夹着菜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边吃边问:“先生独自住在这里吗?妻儿呢?”

顾贞观收了笑,叹了口气,“在下一个读了小半辈子书的穷书生,哪有女儿家肯嫁。如今这般年纪了便不想它了,独自一人住着也清静。”

“先生住得这样远,何不搬到京城去住,公子也好就近照应您呀。”

纳兰接话道:“这事我已提过好几回了,只是先生实在不肯。”

“为什么?”我想起刚才的事,仍有些尴尬,不过看纳兰的样子好像已经把那件事给忘了,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顾贞观道:“一呢,在下喜欢清静,京城太过喧杂,不适合在下。二呢,若我住在京城,与容若像这样相交,来来往往的免不了有人要嚼舌根,说我这个有手有脚的书生是靠着一个孩子过的。这段时间容若常常买在下的诗词,其实在下自己知道,在下既不是名仕大家也不是当代奇才,所出诗文哪里有收藏的价值。不过是容若接济我罢了,在下实在惭愧!”顾贞观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自己径直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纳兰也是语塞,大抵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吧。一个读书人的骄傲,活了半辈子,对得起自己的志向和抱负,只有一样对不起的,便是贫穷的自己。于是没有收入来源的他,只能靠被接济活着。这种反差和无奈,有时候实在让人动容。

顾贞观饮完酒,深呼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不说这个了。容若,你听闻昨日朝中的事了么?”

纳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皇上听信鳌拜之言,昨日将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连等忠臣入了狱!”

我夹筷子的手一抖,玄烨听信鳌拜的话,可见是不可能的,那么极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玄烨改变了初时的计划,准备先隐忍不发。我舒了一口气,果然与历史重合了,可竟然是因为我重合的,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纳兰点头道:“我昨日回家时,听阿玛说了。”

顾贞观叹气道:“好端端的贤良忠臣,却被鳌拜陷害。咱们皇上却还偏帮他。说起这位皇上是真让人看不懂,一方面礼贤下士,一方面冤枉忠臣。不知皇上究竟作何想……”

“他不会冤枉忠臣的。”说出这个话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顾贞观道:“你认得皇上?”

纳兰接话:“她自是认得的,据说还与皇上有一段邂逅。”

顾贞观好似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哦哦,那便是我说错话了。”

纳兰摇了摇杯中的酒:“先生何错之有,皇上将忠臣下狱是铁一般的事实,本没有说错。”

我见纳兰如此说,便为玄烨辩驳:“我所认识的皇上不是这样的人,他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怎么能凭事情表面妄断呢!”

纳兰将酒杯放在桌上,抬眼看我:“我并未妄断他什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我一时语塞,被纳兰这么一说,好似真有点过于在意了,可自己在意什么却并不知。

可能我是除曹寅和福全以外,唯一知道玄烨这样做的原因的人吧。所以别人误会他,才急着想维护他。

想通了之后也淡然了:“我只是就事论事,本来我们也不知内情究竟如何,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评论罢了,并没有紧张……”

顾贞观笑呵呵来打圆场:“小小姐说得对,是我不该说的。”他暗暗地推了纳兰的胳膊一下,“来来来!快吃菜吧!再不吃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