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替病 (3)
三王爷察觉情形不对,轻喝一声,揉身上前,一掌劈向那人的咽喉,他虽是没了绣金刀,却是运掌如刀,招式凌厉,若是劈中,怕不当场毙命。那人嘿嘿一笑,突然放开了穆枫,船舱狭小,地方逼仄,他的身法竟是灵动异常,贴着舱壁就滑到了另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在三王爷腰间的“委中穴”上轻轻一戳,三王爷顿时觉得身体一麻,跌在了船板上。
穆枫长身而起,手上使了招“惊涛拍岸”,一股雄浑掌力劈了过去。那人知他武功了得,此刻见他这一掌使出了八成功力,不敢硬接,身子往下一缩,脚底一弹,如一支利箭般蹿了出去,从三王爷身上掠过时,他伸左脚一勾,就勾住了三王爷的衣领,带着他一道飞了出去,到的船外,人尚在半空,左脚轻抬,将三王爷偌大的身躯挑到了肩头。这几记动作说来话长,他使将出来却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两只脚落到地上,脚不停步,使出上乘的轻功,纵身跳上屋顶,飞奔而去。
穆枫哪肯放过,抬腿跟着出了船舱,一个纵跃到了岸上,脚尖一点地面,跳到屋顶,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个人一前一后,蹿高伏低,一路飞奔,都是跑起来飞快。穆枫经连番交手,又是彻夜奔波,虽是内力损耗,但见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大人,行走如飞,自己竟然追之不上,心里已是吃惊不小,眼见得那人越奔越快,怕是再过得片刻被他走脱,难觅踪影,更是焦急起来。就在这时,那人突然止步,并不回身,朝穆枫招了招手,跳下屋顶。
穆枫紧随其后,跟着跳下,发现是到了一户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只见绿荫铺地,杨柳青青,却是空寂无人。他看到那人在一片空地上停住了脚,将三王爷轻轻放下,转过身来,负剑而立。穆枫抢步上前,厉声喝道:“阁下到底是谁?竟敢劫持王爷?”到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个人身形消瘦,一身粗布衣裳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鬓发苍白,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看不到真容,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那人说道:“穆枫,我知道你剑术高明。这些年我夜观星象,参悟了一套剑法,今天我们就比试一下。如果你能赢我,我便放了王爷,如果你输了,我就把王爷交给那些官军处置。你看如何?”穆枫见他一语道破二人的身份,吃惊不小,听他话里的意思,只为比武而来,说道:“阁下想考量穆某剑法,大可另择时日,待穆某办完事,我们找个僻静之处,斗个痛快。”那人不耐烦起来,挥剑虚劈了一下,喝道:“我意已决,你就不用再啰嗦了。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你赢不了我,就休想把王爷带走。”
穆枫知道眼前之事,非动手不可,将长剑缓缓提起,摆了个起手式,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来领教阁下参悟的剑法。”那人笑道:“这才像穆枫该说的话。”话音未落,他猛地跃起,手中长剑一抖,刺了过来。穆枫提剑招架,却见那人的一柄剑陡然变成了两柄剑,两柄剑又陡然变成了四柄剑,竟合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的道理,心想:这样变下去将伊于胡底?他长啸一声,使一招“平湖秋月”,长剑缓缓刺出,虽看着平平无奇,却含着七八种变化,那人见了,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剑法”,脚下一滑,就绕到了他的身后,长剑一伸,刺他的肩头。穆枫也不回身,使出反手剑,撩他小腹,那人步法灵动,已经转到了他的侧面,又是一剑刺他的咽喉。穆枫见他步法敏捷,转眼功夫已经连着变了三四个方位,手中那口剑也是伸缩不定,变化多端,一时之间倒像是八九柄长剑同时刺到,也忍不住赞道:“阁下也是好剑法。”
他挥剑又是一招“平湖秋月”,刺了出去,剑到中路,已经感觉到从剑身传来一股极大的绞力,差点将他的剑绞的脱手而出。他大吃一惊,仔细再看,看清那人的步法暗含着北斗七星,正从天枢转到天玑,复又踏入开阳,再倒摇光,更厉害的是,他每踏一个方位,便是七八剑刺到,余力未消,后力又生,层层叠叠,累积起来,隐隐然一个人便成了一个剑阵,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道。穆枫料他下一步要转到玉衡,心想:我可不能再让你这么转下去。他抢先一步踩到玉衡,手上使了一招“落英缤纷”,剑光闪动,好像点点星辰,迎面就刺,不料想眼前一花,已经失了那人的身影,又觉脑后生风,心知不妙,纵身而起,那人的剑从他脚底穿过。他身子一翻,回首一剑,自上而下刺了过去,那人却已连着变了三四个方位。到这时,穆枫才发现,原来他的步法又扣着反北斗七星,既被抢了玉衡,便又踏入天权,正所谓正反相合,变化无穷。就见这人越走越快,手上的剑也是越使越快,一剑紧跟着一剑,好似大江大河之水,绵绵不绝,使到酣处,剑身颤动,嗡嗡作响,就像江河之水滚滚东流,激起潮声一片。
再看穆枫,将手中的长剑施展开来,也是运剑如飞,剑光闪动处,变成了一道光影,好像激流当中的一块岩石,任凭江水冲刷,岿然不动,可是岩石固然坚硬,时间久了,终难永续,不免遭流水侵蚀,而渐渐缩小。果然,斗得一会,穆枫的剑往回缩了一缩,那人见状,口中喊喝连声,蹿高伏低,剑法使得越加迅捷。又过了片刻,穆枫的剑又往回缩了一缩。
那人身形闪动,纵身跃起,转眼之间,从天璇转摇光,再到天玑,又循着反北斗七星的方位踏入天枢,手中长剑已经化成一片剑风剑雨,朝穆枫倾泻而下,这一招实是他这套剑法的得意招式,使将出来,忍不住哈哈笑道:“穆枫,你看我这套剑法怎么样?”话音未落,穆枫一声长啸,纵身而起,身子疾向旁边一棵大树飞了过去。那人哪肯放过,飞身而起,紧跟其后,转眼到了近前,举剑朝他后心就刺。
穆枫的身子突然一个后仰,长剑刺出,疾如闪电,直取他的面门。那人早有所料,横剑招架,到这时他这口剑上已经蓄着巨大的力道,一心要将穆枫的长剑劈断。穆枫不躲不闪,长剑上撩,撞在他的剑上,顿时断成了数截。那人哈哈大笑,喝道:“穆枫,你的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可是他话音未落,数截断剑弹起,倒映着枝叶间射下来的日光一闪,他忍不住眨了下眼,就在这一瞬间,穆枫已经伸指在一截断剑上一弹,那截断剑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插在了他的发髻上。
那人一惊,泄了口气,身子就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穆枫已经负手站立在一根树枝上,轻风吹过,树枝晃动,他的身子也随着起落,凝神看着那人。就见他呆呆地站立了一会,面上覆盖着面具,也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能将日光的明灭算入你的招式,我确实不如你。”只是听他的口气,虽含着遗憾,却又带着释然。他抬手取下面具,笑道:“穆枫,你还认得我吗?”穆枫见这人脸型消瘦,面色苍白,神情间总带着一种萧然,惊道:“是泰爷。”原来这人名唤宇文泰,酷爱习剑,与他相识多年,交情匪浅,却不知如何在此处现身。
宇文泰见穆枫神情有疑,叹道:“三年前我为了创这套剑法,整日茶饭不思,又觉住在家里多了许多琐碎,便独自一人搬到山里居住。我每日光想着剑法,却忘了我老母亲体弱多病,需人照料。待我剑法略有小成,回家探望,才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她滑倒摔伤,身边无人,险些送了性命,幸亏曹嵩暗中命人看顾着,及时相救,才保得老母亲的性命。我虽知道他为人奸诈,野心勃勃,施恩于我,只不过是看我略通剑术,指望着有朝一日派上用场,可是大丈夫既受人恩惠,又岂能不报?”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幸好我比剑输给了你,可不是我没有尽力。此间既是事了,王爷还给你,我便走了。”
穆枫问道:“你要去哪里?”宇文泰苦笑一声,说道:“我还能去哪里?我娘住在太师府里,人家好吃好喝照顾着,我也只能回去。”他飞身跳上墙头,想了一想,似乎心有不甘,说道:“穆枫,你也是替官家办事,说不定你我只不过是各为其主,分不清谁好谁坏?”穆枫摇头说道:“我做事从来没去想过是不是在为官家做事,我只是在想这事该不该做。”宇文泰叹道:“穆枫到底是穆枫。下回见面,我们或许就是生死对手,你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说完这句话,他身子一闪,跳上围墙,消失不见。
穆枫走到树下,伸手解开了三王爷的穴道,知他被人擒住,玩弄于股掌之间,必是心头恼怒,淡然说道:“你是统御大军决胜万里的将军,临阵克敌非你所长,倒是不必羞愧。我既是喝了你的酒,这等与人打架的粗活只好替你担下。”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三郎,你不能每次口口声声说要请我喝酒,却不带着银两的啊。”三王爷被他说得哈哈一笑,心头愤懑全消。
就在这时,两个人听到围墙外面传进来哀告声、喝骂声,当中又有一个少年的哭喊声听得格外清晰。一听这声音,三王爷脸色就变了,快步跳上墙头,看到一条小巷里花七爷扭住了那个中年男子,正在殴打,那把胡琴已经被他折成数段,丢在地上。苏小楼用力拉扯,可哪里拉扯得开。
三王爷怒喝一声,跳下墙头,快步奔过去,刚好看到那个中年男子口中啊啊有声,仰面倒下,胸口开了老大一个口子,鲜血溅了出来,花七爷站在他的对面,手中一件东西明晃晃、亮灿灿,正是那柄绣金刀。苏小楼见父亲倒下,赶忙扑了上去,发现他已是气绝身亡。
花七爷抢得绣金刀在手,心中正觉畅快,看到三王爷飞奔而来,杀气腾腾,吓得掉头就跑,跑出去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人。来人身法敏捷,欺到他身边,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小腹,打得他肥硕的身体弓起来像只虾米,涕泗横流,再劈手夺过绣金刀,举刀就要结果了花七爷的性命,少年突然喊道;“不要杀他!”来人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少年站起身来,走到花七爷的面前,一双眼睛盯着花七爷的面孔,充满仇恨,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总有一天我会长大,我要自己动手杀了他。”
三王爷心中暗叹,抬起一脚,将花七踢得飞了出去,撞在了院墙上,翻滚在地,哀嚎不止。就在这时,四下里突然传出来许多个声音,一起喊道:“三王爷,你在哪里?”三王爷一怔,花七趁机一跳而起,撒腿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