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将计就计(重写版)

公子卬一行的牵马而遁,直到全然融入夜色后,哨兵方才如公子卬嘱咐地那样大喊示警:“敌袭,敌袭!”

因为营寨中的主力都被调往稻田的方向,有的抓蛤蟆,有的追疑兵,故而水井处的增援姗姗来迟。

哨兵按照公子卬教的说辞报告宋公:“贼人只有小股部队,偷袭其他哨兵后,被我发现,我大声示警后,贼人知道事情败露,已经草草撤退。”

宋公检查了惨死的尸体,又巡视了寨栅不曾被破坏,没有怀疑哨兵,补充了五人,吩咐哨兵继续原先的岗位。

尘埃落地,管理风尘仆仆地向宋公复命:“惭愧,令贼人远遁。”

宋公御摆摆手,没有追究什么,黑夜里能驱散来敌就很不错了,遑论纵车驰之。宋公基本的目的业已达成——挫败楚丘兵的骚扰,睡个好觉。

管理详细地报告了经过,宋公生出疑窦:“直臣是说,贼人击石取火,一打就着,然后纵马而遁?”

“然也。”

“击石取火,怎么会如此之快?”宋公想不明白,照理来说,击石取火的成功率相当之低下,当初公子卬在商丘袭击府库,事后的报告说,袭击之前,公子卬的人打了一刻钟的火。

“大抵是运气好吧。”管理不知道公子卬已经事先改良了击石取火的技术。传统的击石取火,一手用赤色的铁矿石,一手用燧石,两相敲击,小概率蹦出火花,点燃艾绒生火。然而公子卬汲取了商丘的经验教训,预先给手头的铁矿石加热锻打,去除杂质,得到粗糙的铁片,用作火镰,自然是每打必燃。

宋公仰望星空,心中惴惴不安:“莫非天不佑孤,偏私反逆?”

管理呐呐不言。

宋公转而思索起楚丘兵今晚的行动:“贼兵今晚兵分两路,一路出现在麦田一侧,虽然携带蛤蟆,但似乎是疑兵。孤怎么觉得水井一侧的贼兵反而像是有所图谋。”

管理道:“似有声东击西的迹象。水井一侧也没有放下蛤蟆,显然别有他计。不知道公子卬心里揣着什么诡谲。”

……

晨光洒然。左师公孙友早早起床,巡营、催促伙食,检查兵械、士气。总算有一个安稳的睡眠,公孙友感觉四肢百骸都前所未有的痛快。

伙夫匆匆来报告,发梢上还挂满了炊事时冒出的汗珠。

“左师,不好了,饮水中发现了大量碎发。”

“带我去看看。”

掀开帐门,只见一桶桶井水杵在地上。阳光透入,肉眼看似乎和普通的井水没有分别。伙夫察言观色,从怀中摸出一块麻布,在水桶中顺时针一搅,取出来一看,麻布上沾满了细小的碎发。

事情上报,宋公和管理也挤了进来。

“怎么样?这水,能用否?”宋公关切道。他原本还指望今日酒足饭饱,用新战术打败楚丘兵,不想又出了幺蛾子。

管理面色铁青:“水中碎发,谁也没啖过。不知道能不能用。细细想来,昨晚反贼声东击西,似乎目的就是往水井中投发。

如此大费周章,这水十之八九有问题。理以为,保险起见,不如放弃这水井,重新打一口,抑或是去丹水畔取水。”

公孙友拉长了语调:“打一口水井?大司寇怕是没打过水井吧?打水井之人,须对本地水土了解甚深,何处有水,何处无水,我军远来,孰人知之?

运气若好,向下打三十尺(合六米),即有饮水;运气不好,不知凡己。更有甚者,打出的井水口味苦涩,徒然空耗时日、人力。”

“那就取水于丹水。”

“诚如司寇所言,则须派遣锱车运输,派遣车兵从旁护卫。丹水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于个人而言,不过是一日之涉,数千人吃马嚼,用量不在少。都去运水运粮,谁来打仗?

以友之私见。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军中哪来那么多讲究?”公孙友舀起一勺军粮,呈给宋公:“君上请看。我军所食之粮秣,岂是干干净净的?麦粒之中,麦壳有之,麦糠有之,杂之以沙砾。兵士早已习以为常,尽管咯牙,也一样下肚。

区区碎发而已,能有何可挑的?有的人,做了六卿的命,立马犯了富贵的病。”

管理也曾在长丘鏖战,戎马生涯,听公孙友言辞中的怪味,不爽之情油然而生:“左师若以为食发无所谓,不妨自己先试,然后推之全军。”

公孙友想也没想就应下来:“试试就试试。”

左师的部队遂一个个炊而煮食,就发饮水。一顿早饭下来,也不见有士兵中毒倒下。公孙友见到管理,还当面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以示嘲讽,换来管理的一个白眼。

公孙友的得色没有持续多久,最先饮用头发水的左师士兵最先开始肠胃绞痛。坚持己见的管理并没有展示先见之明的喜悦,匆匆进入宋公帐内商议应对之策。

与忧心忡忡的管理不同,宋公早有成竹在胸:“此事,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何也?”

管理迷惑不解,宋公循循道:“反贼公子卬在两军阵前,自命襄公之后,仁义之表,打起仗来却奸猾如狐。此时此刻,他大概正呆在城中翘首以盼,只等着孤的军队饮水中招,抱腹哀嚎,他好将孤等一股而歼。

不如将计就计,派使者入楚丘,痛骂公子卬无耻以极,食言而肥。彼辈必定欢呼雀跃,空城而出。”

“君上明见万里!”管理附和道:“使者表现得愈是悲愤,彼辈小人愈是自以为奸计得售。王孙满曾云:‘轻而无礼,必败。’公子卬必定轻狂以极,按捺不住乘虚取胜的诱惑。殊不知,我等还有半数不曾食发,定教公子卬好看。

只是派何人去骂阵,方才逼真而不被戳穿?”

宋公道:“何必使人演假戏?”

管理瞬间领悟:“我知一人,为行人之属官,其弟从军于左师,此刻已然苦痛哀恸,不如使之。”

计较已定,宋公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壶美酒,使人满上,与管理对饮:“预祝此计得售,一战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