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分歧(重写版)

“祖制,执政卿可以代君行政。今有封臣大小五十六氏,难道要拔擢五十六个执政卿么?国朝之政,本是各有见第,五十六封臣,众口难调,一个说东,一个言西,如何取策?”鳞矔冷笑一声,他算是看明白了杵臼的算盘。

先用执政卿的噱头,钓我入局,诈我财物,然后一口气提拔五十六各执政卿——人人都是执政卿,那就意味着人人都不是执政卿。

这个道理和高考人人加分,等于都不加一模一样。

“届时,诸卿吵作一团,主意不定,到头来还不是君上出来做主?君上真是好算盘,明明一个执政卿也不想给,却道人人俱是执政卿,好一个以退为进,不愧是酷爱纹枰之人。”

杵臼:“非也非也,孤岂会有如此想法?看来大司徒还是不信寡人。”

“本大夫岂是垂髫小儿?”

“不如这般。五十六卿组成卿议院。凡政事,俱交由卿议院表决之,一人一票,凡是卿议院三分之二赞成之策,孤皆同意并颁之于诏。怎么样,如此,大司徒还有何话说?”有人捧哏,杵臼高兴还来不及呢。

鳞矔满腹怨毒,实打实的黄金,换了注水的卿位,可杵臼如此定制,他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若无异日,孤宣布即日起,卿议院生效。”

……

鳞矔一败涂地地回到府邸。门人来报:“公子卬果然使诈!主上,宋公今日,将所获钱财,尽数用来赈济国野,民心尽附于宋公而仇于鳞氏。”

“主上,”又一人跑来报讯:“宋公移驾潜邸,不居于宫门,我等收买之寺人,皆被疏远——主上,部署在宫内之眼线,俱浪费矣。”

鳞矔一手按在自己的眼皮子上。

“可恶至极!公子卬那厮,和昏君勾结在一起,诈骗我家钱财!父亲,这口气不能咽下,定要还以颜色!”长子鳞乾大叫出声。

“主辱臣死。某愿替主公取了昏君项上人头!”有冲动的家臣气不过,扶剑而出。

“好胆!”鳞乾赞道:“那昏君疏于武艺,门下走狗据乾所知,二人而已,又别居宫外,料想弑之不难。”

“不可!”家宰阻之:“昏君若死,其子尚在襁褓,按我国惯例,未加冠之公子不可以为君,长幼有序,定是公子卬继承大统。公子卬强于昏君百倍不止。我等须先杀公子卬而后图昏君。”

“既如此,某愿攻打公子卬府邸!”家臣又请命道。

家宰摇摇头,道:“兵凶战危。公子卬虽然门客稀少,但我听说此人惯于征战,常常以少胜多,山戎、废公俱丧其手。或许我等即使能剪灭之,也要付出不少人命。何必如此?我有一计,可假手他人,不动刀兵,即可除之后快。”

今天的朝会,除了成立卿议院,还有其他议题。

首先就是六卿的人事变动。鳞矔试图废掉左师公孙友,右师公孙元,以向氏掌门人公子盻、鱼氏鱼衍取而代之。向鱼两家与鳞氏互为姻亲,且鳞氏庶出子弟多有士于向鱼两家者。

鳞矔提案的理由很简单,公孙友与公孙元曾附逆于宋废公,须清算之。

杵臼激烈反对,两家战场投降时,杵臼、公子卬两兄弟曾赦免其罪,若秋后算账,君无戏言的公信力将荡然不存。

鳞矔讽刺道,不是说政由卿议院么?怎么,第一个政令就食言而肥么?

杵臼遂交由众人投票。

投票的结果大出鳞矔所料。华御事实名反对,鳞氏华氏交恶之故。

小公族亦不愿公孙元和公孙友下台。在他们看来,宋废公没下台的时候,左师右师为君主打仗卖命天经地义,既然他们能够忠贞于废公到最后一步,就一样会兢兢业业保卫杵臼。以往在朝堂上,小公族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有时候大公族欺负小公族,也没人为他们说话。如今世道变了,杵臼既然愿意给予小公族更大的政治权力,小公族对此很是珍惜,连带着他们也希望捍卫这个制度的杵臼能一直坐在君位上,充当小公族的保护伞。

荡氏、乐氏等大公族也反对鳞矔的议案。他们不希望二师的强大,公孙元和公孙友两大家族在之前的战争中元气大伤,在未来数年内,可以预见,都做不出凌迫君上的事,向氏和鱼氏比之,后者的军力更强大而忠贞却犹未可知。两师的作用是为了防范有人搞政变——既要防范其他人政变,也要防范两师本身搞政变。

鳞矔算是看明白了,原本的君臣矛盾因为卿议院的存在被转移,进而演化成了大公族和小公族之间的矛盾,以及大公族与大公族的私人恩怨。只是君臣矛盾的话,他可以恐吓杵臼就得偿所愿,可现在既不能同时恐吓三四十个小公族,也不能令华氏等宿敌屈膝。鳞氏想要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阻力更大了。

一天的朝会,所有有利于鳞氏的提案都没有通过,相反,不利于鳞氏的提案却屡屡得志。杵臼和公子卬维护的卿议院制度,犹如鱼刺横梗在鳞矔的咽喉,令他发声不得,食无滋味。

必须弄死公子卬。

“如之何?”鳞矔猩红了双眼,目视着家宰,可怖的血丝透露着杀气,仿佛能绞死生人。

“敢情家主附耳。”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一则舆论,如水果一般,在城中发酵,先是在童谣中传唱,不久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传诸众执政卿之耳目:“宋公有意放弃长丘。”

国人本有议论国政的权利。到处都在谈,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长丘邑中,具是废公潜邸旧人之亲属,”说话的商丘国人咬牙切齿,他不久前被宋废公征为无甲,参与对楚丘的讨伐,他亲眼目睹自己的亲哥哥被宋废公的贰广害死:“废公的齐人爪牙现在被控制,不知是何发落。这些个为虎作伥之人宋公竟不斩尽杀绝,要我说,得通通坑杀,彼辈之亲属,均喂之长狄,也让彼辈尝尝痛失挚亲之滋味!”他的言论激起许多赞同的涟漪,商丘国人对这些旅居宋国的齐人无半分好感。商丘国人就像地里的庄稼一样,被薛桧害过一茬,随废公出征而殒者一茬,退兵途中被饿毙者一茬,被貳广杀良冒功者又一茬。现在长狄帮他们报仇雪恨,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凭什么为了仇人出兵打仗?

“长丘一失,长狄随时可能南下。如此战略要地怎能说丢即丟?”人群中冒出不一样的声音,随着烽火扑灭,太平重开,边邑的商人又恢复了同都城的通商,长狄入寇,商人最受其害。

“岁无二征,农忙不征!”商丘本地人激烈反对。宋公每次出征,商丘的国人和野人就要抛下一切,去服兵役,充当无甲。一年两次出征,对百姓之家无异于灭顶之灾,一路上军队只供应口粮,其余开销,应征者自行承担。因为丁壮从戎,家里的妇孺生计很难维持,即使一次兵征都很难熬,何况接连二征。云:“役不再籍。”这与岁无二征同理。

此间月份,正是上一季庄稼刚收,下一批种子待播之时,农民需趁着时节,围筑地堰,平整土地,浇灌底墒水,沤制底肥,深耕细耙,精细土壤,使地有缝隙,不大亦不小。为了丰产,还要掐准时间,播种前十日浇灌底墒水,百亩之田,千石为准。及出苗一月又五日,浇分蘖水,百亩六百石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征发务农的野人打仗,误了农时,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季的绝收和大面积的饥荒。城里的国人也会因为粮食短缺,粮价飞涨而殃及池鱼。

民间尚且争执,何况朝堂。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之下,卿议院也炒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