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宴会上(重写版)

韩厥捧着伴手礼迈过了赵家的门槛。

“表礼、水礼八色。”奴仆把韩厥的礼单递送给提弥明,后者赶紧上前迎接。伴手礼中,衣料被称作表礼;糕点、水果、酒食则被称为水礼。

韩厥见到赵盾本人后,说了几句吉祥贴耳的话,逗得赵盾眉开眼笑。

“今天客人多,贤之还请进入偏堂就坐。”贤之是韩厥的字。仆人把韩厥引入偏堂,赵朔上前热情接待了他。二人早就很熟,攀谈甚欢,进而手谈起来。时间慢慢推移,偏堂渐渐来人观棋,先克、臾骈……这些赵盾交心的部下和盟友都一一出现在了观棋的行列。

赵盾请来的庖厨也开始忙活了起来。可奇怪的是,赵盾让厨子在后院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炉灶,挪来厨具釜炊,外面用帷幕那么一圈,正堂的人压根就看不出里面有师傅在烧菜。

而赵家原本的厨房里面,只有零星的面孔在忙活。

“太傅,凭什么那个年轻人早早入内了,咱们还没见到正主啊?我们好歹是一国卿士。”田双牢骚满腹,双手抱着胸,下巴不满地向上扬起。门童向公子卬告了一声罪:“今日客人繁多,家主迎来送往,实在是无暇。”

门童叫人收了礼,唱一句“大雁一只,玉帛五色,鹿皮一双,公子请入内”,出来一个老仆便引公子卬到正堂等待。

还在观棋的宾客听到门外的唱礼,纷纷出门看,执黑棋的韩厥大惊,心神激荡,手里的棋子没有拿稳,掉在棋盘上,弄乱了棋局。韩厥连连告罪,忙不迭恢复棋局。

“刚才的礼单是哪个送的?”宾客们逮着门童就问,门童背后指着公子卬,臾骈抚掌道:“果然是卓然风骨,一表人才,不愧是中军将看中的人。”几个曾经求娶赵氏淑女不成的弱冠少年则面有嫉妒之色。

老仆人引公子卬七弯八拐,别过朱阁,才是内室,赵盾的生母,叔隗已经在此久候,旁边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妪,此人乃是赵衰的妻子,晋文公的妹妹,唤作赵姬。

当初重耳流亡在翟国之时,翟人首领恰逢讨伐赤狄廧咎如归来,带来了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不施粉黛,玉色天成。翟人以为重耳绝非凡品,有意交好,将二女赐给他日夜享用。重耳更喜欢年齿幼小的妹妹,季隗。季隗的姐姐,叔隗就赏赐给亦师亦臣的追随者,赵衰。

颠沛流离十余年,重耳回到晋国,成为晋主,他把自己的妹妹赵姬又嫁给了赵衰作妻,以示恩宠。

赵衰日日与新妇颠鸾倒凤,诞下三个子嗣,赵同、赵括和赵婴齐,早把叔隗抛之于脑后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为赵衰诞下了长子赵盾,在翟国日夜翘首以盼。

赵姬才听说了叔隗的存在,就与赵衰道:“我听说你在翟国还有一房妇人,一丝血脉。可有此事?”

赵衰忙道:“你若不喜,我派人处理掉她们。”

赵姬的俏眼生出愠色:“天下女子,总有年长色衰的一天,最担忧的,无过于皮肤松弛,青春不驻之后,为床第之人所厌弃。叔隗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现在你却因为怜爱我而遗弃他们。如此喜新厌旧,她的今日,恐怕就是我的明天。”

说罢,赵姬莺莺地啼哭。赵衰登时面色惨白,这个女人不仅仅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国君的妹妹,若是哪天,妻子把自己今日的言语说与国君听,自己的政治前途恐怕到此为止了。

“夫人。”赵衰面上露出哀色:“我这就派人去接她们母子回国。”

赵盾母子跪倒在嫡母赵姬面前的时候,赵姬亲切地扶起了她们。一番考教,赵姬发现赵盾相当聪慧贤能。她找到赵衰,直言不讳:“赵盾是你的长子,又学识非凡,希望你立他为长子,立他的母亲,叔隗作正室。我愿意作小。”

于是赵盾才一跃成为赵家的嫡长子。

有这么一层缘故在,赵家虽然是叔隗做主母,但大事都要请赵姬点头。

赵姬见这公子卬,贴近了仔细端详。每一个汗毛都恨不得瞅了明白。“好一个才俊。闻公子今日登门赴宴,不知备了何等礼物?”

“鹿皮、玉帛、大雁。”

赵姬满意地点点头:“公子少歇,老身命人知会犬子一声。此刻犬子正在偏堂招待故旧。”

老仆去通报后,叔隗请公子卬吃盏:“公子青春几何?”

“三月初初加了冠,双十年华。”

“家里几口人?”

“君父与嫡母作别人世,长兄罹难,唯兄弟四人而已。”

“现居何职?”

“忝为太傅,宣文讲礼。”

赵姬又把公子卬的封地、财产、俸禄,问了个明明白白,越是询问,眉眼越是弯弯。

田双心里嘀咕:“好个奇怪的妇人。我家主公与你何相干,问东问西好不晓事。”

赵家两个老太太在盘问,赵盾妻子在女儿闺中,下人匆匆而来:“启禀夫人,两位老夫人对公子子瞻非常满意,正相谈甚欢。”赵盾妻子很不是滋味,吩咐下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好咯咯他的牙,搅黄了他的好事。”

下人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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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盾正与贵客对饮,对面是周室的内史官,叔服。

内史者,掌管策命诸侯及王畿的卿大夫,凡四方之事书均读之。简单说就是周天子的笔杆子,顺带着兼任周室的文史教授。

“内史为鲁国公孙敖算命,盾久闻盛名,今日方才得见真身。内史相人之术,冠绝海内。所相之人,其准无比。人皆谓之神算。”

叔服谦逊道:“不过他人抬爱,担不得此大名。”

赵盾奉上玉石一双,请求叔服给自己算算。

“下颌丰满,终生得志于晋国。”

赵盾又把儿子叫来,请叔服面相:“此赵朔,盾膝下一儿一女,请内史摸骨。”

叔服笑道:“光门楣者,必令郎之子也。”

赵盾又把善儿带来,也要面相。善儿对叔服说了些恭维的话。

叔服看善儿食指与中指之间都磨出了茧子,说话前先观察自己,料是阅卷笔耕、体察入微、话前三思之人,于是道:“令爱聪慧积福,必姻缘有幸,中军将当有贤婿,功业有成。”

赵盾眉开眼笑,又奉上加倍的仪礼:“借内史吉言。”

叔服收了好处,客气道:“命数皆由天定,我不过借花而献罢了。我本赴晋国公干,明日将动身返回王畿,以复天子。恕我告退,以消酒力。”

叔服离开赵家后,左右问道:“主上何知赵大夫之孙当光大门楣?”

叔服道:“赵氏独子手中没有书茧,必不成大器,赵家的将来只能靠孙子咯。如果孙子也平庸,则富贵不过三代,赵盾今日之跋扈,他日定遗害于子孙,灭门必矣,到时候自没人指摘于我;若赵氏孙贤能,家业兴,世人必称我之神算。”

仆人又问:“赵大夫之婿,不知何人,主上又何以言之凿凿,料定必有功业?”

叔服道:“此女手中有茧,必定胸有墨水,见识非凡;谈吐间,察言观色,必通人情世故。不论何男子得此女,必得一贤内助,有此女辅佐,何事不成?事成业就,人必称其贤能,而不言其背后之女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