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宴会下(重写版)
韩厥心中凉凉,吃什么都不是滋味,想到这里,韩厥搁下了碗筷。
公子卬不知道韩厥已经气饱,对韩厥道:“贤之兄,大米珍贵,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赵盾嘿嘿一笑:“贤之怕是吃不下了。”
韩厥酸酸地说:“不是饭冷,而是眼热。”
乡饮酒礼之后,按照春秋party的惯例,要么请漂亮美眉上来舞一曲,要么比赛射箭,是为乡射礼。
“其争也君子”,这是还没出生的孔子对乡射礼的评价。
在场的都是才从军队下来的,加上晋人尚武不尚舞,提弥明遂提议比赛射箭。
韩厥思忖着:“我从军经历确实远远不及宋卬这厮,今年我第一次随军,又不是自己亲自指挥,和宋卬号令全军如指臂使无法比拟。但是射箭这种君子的手艺,我可是每天鸡刚叫,就爬起来练习的。”他于是热烈支持提弥明的提议。
赵盾的靶场设在后院,四四方方,边上栽培着挺拔的杨树,地面的黄土夯实了。众人移步,但见靶场矗立着布料的虎形靶。
周礼规定:“凡侯,天子熊侯,白质;诸侯麋侯,赤质;大夫布侯,画以虎豹;士布侯,画以鹿豕。”这里的侯指代的就是兽形的箭靶。周礼把人的方方面面都规定限死,熊形靶子是周天子用的,麋鹿型号的,是诸侯专属,赵盾是上卿,所以家里用布匹做了个虎形的,也算是规规矩矩。
周礼:“熊、麋、虎、豹、鹿、豕,皆正面画其头象於正鹄之处耳。其画皆毛物之。”
赵盾的靶心(正鹄)是提弥明用杂毛粘出的一颗虎头,还别说,栩栩如生。
按照宾射礼,射鹄设在下,比射的人一对对的揖让;在上比射,比输的人在堂下饮罚酒。
韩厥急于摆脱自己军事经验为零的人设,主动出言向公子卬邀战:“方才听子瞻兄谈及宋国的兵战,金戈悍马,指挥若定,不知大言滔滔之中,几分夸大,几分文饰。厥请与公子一教高下,看看公子手里有几分真本事。”
韩厥也不等公子卬回话,自取来黄桦大弓、毛竹箭矢,他从小就在赵家长大,自己在赵家也有一把好弓。
他三两步走上阶前,眉毛一挑,无言地挑衅着公子卬。
公子卬一顿无语,心道:“这傻X吃枪药了?我怎么得罪他了,说的话尽是针锋相对?搞得好像是我杀了他老子,抢了他老婆一样的。”
赵盾被韩厥这么一说,也期待着公子卬展示射箭的技艺,毕竟先秦尚武,天子、国君、大夫若是射术上稀松平常,那是很丢人的。
赵盾直勾勾地看着公子卬,仿佛是恋人般的鼓励。
公子卬很客气地推开赵家仆人给他递来的角弓,对赵盾一欠身,韩厥以为后者认怂了,喜上眉梢。却不料公子卬道:“我射箭不用他人之弓的,多谢中军将好意。”他回身让田双取射箭的家伙。
公子卬和韩厥在箭靶五十步开外相对行礼:“贤之兄为长,当请为先。”
后者毫不客气:“恭敬不如从命。”
“射者,男子之事也”,对于贵族来说,射箭不单单是格杀的技术,还是艺术和修养的体现。
既然是艺术,射箭就免不了吟诗、唱诗。
臾骈和韩厥关系不错,韩厥转向他行了一个空手礼:“请臾大夫为我诵《采蘋》之诗。”后者欣然答应,用低沉的男音唱了起来。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这首诗字面上是讲述漂亮美眉采苹果、采水藻、祭典祖宗的故事,内里却是赞扬士大夫遵守周礼的情操。
周礼:射礼,天子以《驺虞》为节,诸侯以《狸首》,卿大夫以《采蘋》,士以《采繁》。韩厥是卿大夫韩简的孙子,按照这首歌的节拍射箭也不算逾矩。
他走到五十步的位置,收紧核心力量,含胸压肋,迈开两脚,与肩同宽,斜方肌发力,肩胛骨下拉,抬肘拉弓,右手结实地靠在下巴。
祖传的玉制扳指套在拇指上甚是眨眼,韩厥在扳指的辅助下,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标准的蒙古式拉弦法,箭杆在弓弣右侧。
“嘣!嘣!嘣!嘣!嘣!”韩厥循拍而射,五射五中。
“好!”
“彩!”
臾骈和提弥明同一时间发出叫好声。
韩厥的上肢宛如架子一样稳定,动作锤炼了千百次,趋于标准。
韩厥看了看虎头靶心,心里很是得瑟。春秋时代,最强的射手莫过于楚庄王时期的养由基,能百步穿杨,这是什么概念?
周代以八步为一尺,一周尺为0.1991米,百步就是160米。而杨柳叶子能有多大?
现代70米和90米射箭比赛的十环直径为12.2厘米,和杨柳叶子差不多大。
养由基可以在两千六百年前,用落后的传统弓在160米射中杨柳叶,且百发百中,其神乎奇技,可以说吊打用现代反曲弓的一票运动员了。
而眼下,韩厥能在50米射程上,五发五中,也算是士大夫中佼佼者的存在了。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斜着眼睛,睥睨公子卬,口中道:“子瞻兄,该你了。”
这时,田双拿着公子卬的兵器而来。
“这是什么弓?如此形制?”
公子卬的兵器才一现身,就突破了宾客们的认知范畴。
“这应该不是弓。是弩。”臾骈博闻强识,略加思索就给出答案。
“弩?”先克疑惑道。
“不错,就是弩。”臾骈点点头:“昔日,黄帝作弩,以骨、蚌、石为机,以竹、木、骨作材,可以狩猎,不过威力远逊于弓箭,及青铜问世,木弩难穿甲胄,故而世人舍之不用。”
福建省昙石山遗址和山西朔县峙峪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中都曾出土过公元前两三千年前的原始木弩的构件,这些构件长6-9厘米。这种石器时代的木弩,机械结构采用骨片、蚌片、石片,弩弓和弩身用竹、木、骨制成,能储蓄的势能相当弱小。
弩登上战争的舞台,还要到几百年后,战国时期,楚国的琴氏,“横弓着竹,施机设枢”,终于发明出真正可以破甲的弩机。
“发于肩之间,杀人百歩之外”,孙子兵法中这样称赞琴氏发明的弩机。
臾骈对公子卬用弩比箭,相当好奇,在他看来,这无异于用斩马刀对抗屠龙刀:“骈不解,公子为何偏要用这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