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善儿初露锋芒(重写版)
最难说服的是箕郑父。
此人出身寒微,但才能被晋文公看中,主持晋国赈灾救饥颇得文公之心。其后又屡经大战,指挥得力,于九年前的清原之蒐被晋侯抬举为新上军佐。箕郑父军功、文治皆显于人,自然不需要再立军功以得拔擢。
况且他已经官居一军之将,在晋国仅次于赵盾,是所谓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与蒯得既是盟友,又是生死至交。和卫攻秦之策,对他来说毫无说服力。
田单先如实向箕郑父报告了赵盾的计划。
箕郑父冷笑连连:“赵盾,我之仇敌也,若非此人,当初襄公就拜我为中军将了。你竟然要郑父顺着赵盾的布局行事,难不成是把我当成赵家的家臣么?!”
箕郑父最早是偏远地区士人阶级,靠着指挥与奋斗才爬到卿大夫的位置,典型的凤凰男。凤凰男最讨厌自己出人头地后,别人还把他当成原先的阶级来对待。最典型的就是陈胜——陈胜少时,曾给人雇佣来耕地,对一起佣耕的伙伴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发达了,不会忘记你们。后来果然发达,成为陈王。一起佣耕的故人想起了陈胜“苟富贵勿相忘”的诺言,特地从阳城老家来陈县找他,不仅直呼陈胜的小名,还常常叙旧,讲到当年寒微时的旧事。陈胜十分羞恼,就把故人处死了。
现在田单竟然让箕郑父像家臣一样对赵盾亦步亦趋,箕郑父大为光火。
况且箕郑父与公子卬有隙,当初公子卬初到晋国时,箕家的仆人为了得到面条的秘方,放火烧公子卬的工坊。此事箕郑父事后知晓,只是仆人纵火不慎,火烧自身,殒命当场,箕郑父不好归咎于公子卬罢了。可他清晰地知道箕家已经得罪了公子卬,田单作为公子卬的门人,又为赵盾之计鼓吹,当即命家臣送客。
田单见火候已经差不多,遂更大力刺激箕郑父:“上军将一听赵氏,就如被针扎,难道上军将甘愿一生一世屈居于赵家之下乎?单有一计,可使赵氏颓丧,听与不听,全在上军将一念之间。”
这番言辞果然奏效。箕郑父不再驱逐田单,给了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田单说:“赵盾此人,长于阴谋诡计,而拙于用兵之道,上军将当知之。今年赵盾与秦军战,又是偷袭,又是以众欺寡,最终却是艰难取胜,伤亡不小,足见其不善军争也。
上军将可知木桶乎?一只木桶盛水几何,并不取决于桶壁上最高之木块,而是取决于桶壁上最短之木块。今赵盾正如此桶。赵氏若是休养生息,治国理政,不兴兵戈,专事权斗,恐怕十个上军将都不是其对手。可赵盾若专事烽火,兴兵于外,则十个赵盾都不如上军将。上军将以为然否?”
箕郑父沉吟一阵,道:“似是有些道理。蒯大夫被赵盾夺了封地,若赵盾不犯错,恐怕永无重得封地之日矣;若赵盾覆军惨败,士卒怨于营垒,军属鼓噪于国都,晋侯母子忧惧于宫殿,则赵氏失政必也。赵政若失,太后一定会想起来,中军将应该由军功最盛之人,而非赵盾这等承蒙父辈遗泽之人来担任。”
“上军将此言是也。只要赵盾下台,上军将掌国政,蒯大夫复得重用,再立军功,重取封地,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
箕郑父屏退候在一旁、准备随时轰走田单的家臣,并吩咐仆人给田单准备座位,设在自己的当面,言辞也变得客气起来:“先生坐。郑父只是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把蒯氏的土地还给卫国,难道别处就不行吗?”
田单解释道:“夫卫国,城墙低矮,土地狭小,国君愚蠢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士民厌恶兵事,此乃易伐之国,攻之则必获军功。夫秦国,城高而厚,地广而深,甲坚而新,士勇而饱,强弓利刃尽在其中,又有君臣贤明,上下一心,此乃难伐之国,攻之则为兵之灾。
今赵盾失其智,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舍卫而攻秦,弃弱而争强,诚可谓取死之道也,他日必有败绩,堕其军心名望,上军将何不坐而望之,假借秦军之手,剪除政敌?
赵盾之所患者,只有卫秦夹攻而已。此所以赵盾欲归还蒯大夫之地于卫国。上军将若不顺其志,归土于卫,赵盾将心怀戒备,迟迟不与秦军交战,那反倒是间接避免了赵氏的倾覆,窃为上军将不取也。”
箕郑父叹服,最后发问:“先生大才。郑父钦佩。只是郑父尚有一事不明,请先生为我解之。
先生乃公子卬之门人,公子卬乃赵盾之新婿。先生缘何为我设谋,而有损于赵盾?”
田单答曰:“先生可听说宋室之乱乎?”
箕郑父颔首。下军出兵援宋之事,他也是参与了朝堂议政的。
田单道:“曩者,我家主公忝为太傅,为自家谋而娶赵女。今我主或将继承大统,为宋国之君,不得不为国家社稷谋划。
宋国与楚国接壤,又是世仇,楚王亡宋之心不死,宋国若不援引晋军,早晚必覆。
赵盾不习兵事,不叙道德,晋国先君薨而不重盟诸侯,以示庇佑;为一己之私,驱逐贤能,狐射姑、阳处父、先蔑、士会皆被赵盾设计或驱逐出境、或身首异处。赵氏再倒行逆施下去,不知又有多少晋国肱骨被迫害,楚国若知晋国贤大夫先后凋零,将按捺不住野心,出方城而侵略我国。加之赵盾不知兵,社稷危矣。
异日我主将总揽国事,必先社稷而后私情。赵盾虽为岳父,比之千里河山,何者为贵?”
箕郑父拜服:“他日我若得志为晋国执政,必定重盟晋宋之好。请为我转告公子子瞻,郑父必定助力归土于卫,不坏公子之谋。”
田单回到卬处,抱拳道:“幸不辱命。”众人都很开心,见到善儿都口称“主母真乃神人也。”
当夜,善儿对公子卬索功:“家臣为夫君立下功勋,夫君酬以财物;今我为夫君设谋得计,夫君何以酬我?”经此一事,公子卬对妻子的印象颇为改观,心说:“她对我好,我日后不可再冷面相对。”于是奖励了她一次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