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来自过去的碎片·深垠之叹【Part·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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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
“……你也一样。”
恩德勒斯·科赛提最终与乔·拉斯塔夫尼奥·万尼亚在双月初升之际相拥告别,结束了这一段并不算漫长但却深刻的友谊。
临走前,恩德勒斯向乔最后再交代了一些事情,例如卡特列妮维娅的尸体的后续处理,还有如何应对乌萨斯官员的纠缠方法等等。
在最后,乔·拉斯塔夫尼奥·万尼亚的卫兵长还特地跑回去,塞给了恩德勒斯两包还热乎的,用油纸包裹好的红甘草烤香羽,刚刚从自己家出炉的。
仿佛怕恩德勒斯明白出了这里之后就再难吃到乡土菜一样,还顺带写上了红甘草烤香羽的详细配方和制作方法一道送给了他。
洛伊奇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他就拎着自己的手提箱,里面装着一些制作笔的工具和样品笔,就跟着恩德勒斯一起走了。
……
“这红甘草烤香羽可真好吃啊,要是开在诺夫哥罗德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一小时后,恩德勒斯和洛伊奇驾着驮兽,行走在覆雪的道路上,洛伊奇打了个嗝,说道:
“……胃里感觉暖融融的。”
那两只红甘草烤香羽早就进了他们俩的肚子,一人一只,洛伊奇第一次吃到之后简直惊为天人,毫不吝啬夸赞之词。
“听你这话,是想改行回诺夫哥罗德开一家专门做红甘草烤香羽的餐厅?”
恩德勒斯挽着驮兽的缰绳,扭头对洛伊奇说道。
“可饶了我吧,恩德勒斯老爷。”
洛伊奇哭笑不得地感叹:
“咱们现在可都是被乌萨斯全境通缉的重犯,别说是回诺夫哥罗德,能在雪原上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都是万幸。”
“您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嘿,但现在这际遇可真是奇妙,咱们好像都变成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谁也跑不脱。”
仿佛是境遇变得相同的原因,洛伊奇的话比之前放开了很多:
“只是,我不明白,恩德勒斯老爷,我们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个叫卡特列妮维娅的女人的尸体?这多少有些不吉利吧。”
恩德勒斯的后方,卡特列妮维娅早已僵硬的尸体正趴伏在上面,随着驮兽的步伐一起摇晃。
“……为了把内卫引过来。”
恩德勒斯回答,哪怕是他,手里的缰绳都情不自禁地一颤。
“内卫?”
洛伊奇哪里知道什么内卫,询问:
“是类似于之前追杀我的感染者纠察队吗?”
恩德勒斯思索了一会儿,回答:
“性质类似,但实力之差,天壤之别。”
洛伊奇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说道:
“这……全仰赖您的庇护了,老爷!”
恩德勒斯点了点头。
乔那边已经派出了最快的信使前往帝国驻扎的官方驿站去上报情况,但这死得可不是普通的乌萨斯人,而是卡特列妮维娅。
这个名字的分量足够让信使面前的乌萨斯的监察官员突然站起来之后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旦上报,这附近巡逻的所有内卫都会找过来,让乔还有他手下的人去直面内卫的盘诘不亚于一场噩梦,很容易扛不住压力而崩溃。
但如果恩德勒斯又带走了卡特列妮维娅的尸体,那么内卫的调查重心必然会全放在追查恩德勒斯和洛伊奇的行踪上。
内卫的任务是很繁重的,不能被轻易调动。
乔那边乌萨斯肯定会派遣乌萨斯调查官员来,而内卫则优先负责恩德勒斯这边的处理。
恩德勒斯曾拜访过驻守这边的乌萨斯调查机构——
其内部的腐败糜烂程度超乎想象,按照自己教给乔的话术和金钱攻势,很容易就能打发过去。
但面对内卫可就不好使了,什么话术都难以撼动他们,甚至要是敢拿金钱去贿赂更是荒谬至极,只会于瞬息间身首异处而已。
“我记得在这边活动的内卫总共有三名,没有铁腕,只有两名利刃和一名眼眸。”
恩德勒斯的大脑开始飞速思考,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万尼亚家族这边地处偏僻,没有多少内卫活跃。
甚至这三名内卫还是因为万尼亚家族旁边修建起了一座大型源石工厂,而且后续还要修建更多,才被派遣到这边巡查。
“恩德勒斯老爷……内卫……很强吗?”
洛伊奇似乎有些憋不住了,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很强,四名内卫就足够席卷一个聚落,三名内卫一齐出手的话……乔的领地坚持不到半天就会被屠剿一空,毫无反抗之力。”
恩德勒斯实事求是地说着,毕竟内卫就是乌萨斯最顶尖的军事力量,这一点无可置疑。
“我们不会死的,对吧?”
洛伊奇的呼吸愈发急促,说道。
“不……我们会死。”
恩德勒斯自顾自继续说着:
“我们一定会死……或者说……我们。”
“必须死。”
洛伊奇仿佛突然不怕了,认命了,语气一下放松下来,说道:
“……真若如此,那便死了吧,最起码死之前吃了一只红甘草烤香羽。”
恩德勒斯说道:
“怎么这时面对死亡你却突然释然了一样……你就没有家人或者爱你的人吗?”
洛伊奇神色黯然,回答: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诺夫哥罗德的垃圾巷子里长大,以捡破烂和收废品为生。”
“每天早上一醒来,面对的就是咕咕叫的肚子,有时候运气不好,还被人踩了两脚,或是被同样饿得发昏的针蚤给咬得满身的包。”
恩德勒斯回答:
“我确实曾造访过那里,我也尽可能地帮助了他们。”
“……即使我于过去造访过许多的乌萨斯移动城邦,但诺夫哥罗德的两极贫富分化程度仍然让我触目惊心。”
洛伊奇做出了一个很苦,很苦的苦笑,说道:
“是啊,在诺夫哥罗德的中央区的皇家米歇尔剧院总是挤满了人。”
“而就在皇家米歇尔剧院后方,只相隔两条街的垃圾巷子同样也挤满了人。”
“我当时还听说过一名老爷来垃圾巷子里接济我们,了解我们,但那时我已经搬出垃圾巷了,我一时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恩德勒斯继续说道:
“喔……你搬出去了……?”
“可喜可贺,那时的你已经找到更好的容身之地了?”
洛伊奇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那时有一位年轻的女行商接济了我,她是诺夫哥罗德的新移民。”
“她也同样很看不惯皇家米歇尔剧院外围的那些贵族老爷们时不时就仗着有些文化,出些侮辱性的题目来作弄我们这些贫民取乐。”
“于是她悄悄地把笔低价卖给了我们这样的穷人,而我就是其中之一,她还教我们文化知识,虽然她自己懂得也不多。”
“在乌萨斯懂文化哪怕是多一些的文字,都是上层老爷们的特权。”
听到洛伊奇这么说,驮兽上的恩德勒斯又想起了之前卡特列妮维娅对自己说过的话:
【“陛下在准备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而战争需要的不是咬文嚼字的知识分子,不是诗人甚至是哲学家。”】
【“我们需要的是像是机器一样的战士,需要的是繁衍这样的战士的蚁后,需要一天到晚在流水线和仓库中奔波的工蚁。”】
【“乌萨斯懂得知识的人,够多了,不需要那么多懂得知识的人,现在我说明白了?”】
但恩德勒斯认为不该这样,知识应该被平等的传播,而不是统治者用以稳固地位的工具。
卡特列妮维娅说得一点都没错。
恩德勒斯正排斥现如今的乌萨斯本身,他背叛了国家的道路。
但同样,国家也“背叛”了他的道路。
没有对错,只有强弱。
从来如此。
“我很欣赏她,她也很认可我,她教我们时,我总是学得最认真的那个,还和她一起悄悄地戳那群贵族老爷们的脊梁骨。”
“后来我们俩甚至在一次贵族老爷们在皇家米歇尔剧院门口出题侮辱我们时,成功的反将了一军,把那个矮胖的圆圆老爷,气得胡子都歪了。”
“哈哈。”
洛伊奇发出一声爽朗而怀念的笑。
“后来我们俩就走到了一起。”
“她也教会了我们行商方面的知识,远在乌萨斯的移动城邦诺夫哥罗德之外,荒野上竟也有着那么多或有趣或残酷的事。”
“只有在乌萨斯最南边才会见到的会唱歌的紫色针蚤群落,在冻结的河流旁……于夜间会跳舞的深蓝鸢尾花,背弃文明……回归野蛮的【锈锤】组织……”
“当它们用笔生动地记叙下来时,竟是那么地充满快意。”
“我一度坚定了要想办法制作笔,再去当个笔商的决心,这种快意是每个乌萨斯人都与生俱来应该拥有的权利。”
“而她一直默默……不……一直大声支持着我。”
说着,洛伊奇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早已锈蚀不堪的怀表,看着上面两人的合影,怔怔地说道:
“我一度认为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恩德勒斯放慢了速度,驮兽和洛伊奇一并齐平,看着他说道:
“能给我看看吗?”
洛伊奇不假思索地将手里的怀表递给了恩德勒斯,说道:
“自然。”
恩德勒斯双手接过,抚摸着满带岁月风尘的怀表。
即使怀表内放着的合影也因为经常被擦拭而变得有点磨砂质感,但仍能看出那是一位美丽的乌萨斯小姐。
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锐利的眼神充满英气,飒爽的笑容没有一丝矫饰。
淡金色的眼瞳像是两枚温暖的太阳,左边的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两耳下方缀着一双浅蓝色的耳环,那是双月的模样。
真是位美丽而帅气的行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