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英士

几人吃饱喝足,刚出房间,就碰上一个搂着妓女的醉汉。

醉汉年纪不大,立刻与虞洽卿对上了眼。

“洽卿兄!”醉汉喊了一声。

虞洽卿说:“英士,你胆子不小啊,敢光明正大带着烟花女子来汇中饭店。”

醉汉说:“现在慈禧和皇帝都死了,京城乱作一团,官兵根本没有闲心再抓我们这些闲人。”

“你这种革命派关键人物可不是闲人,”虞洽卿说,然后看着他怀里的烟花女子,又说道,“刚放松下来,你就开始花天酒地。”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醉汉说道。

王一亭等人似乎认识他,但都是摇了摇头,先行告退。

虞洽卿这才想起来给李谕介绍:“不好意思,这位兄台是上海青帮大佬,陈其美,字英士。”

李谕一开始听到“英士”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同盟会元老陈其美,也就是陈果夫、陈立夫兄弟的叔叔。

虞洽卿又给陈其美介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人李谕。”

“啊呀!”陈其美一把推开怀中妓女,惊讶道,“帝师可是文化人,我听不少人提起你。我有个拜把子兄弟,叫做蒋,说在日本见过你,当时你与梁启超并肩而立。可惜我是个粗人,不懂深奥的学问,对你这种大学问家只能顶礼膜拜。”

李谕说:“客气客气。”

老蒋有好多拜把子兄弟。他号称有三不知,第一不知自己官职有多少,第二不知自己手令有多少,第三不知自己结拜兄弟有多少。

粗略估计一下,老蒋的拜把子兄弟也得有二三十个。

但其中最关键排名前三的,陈其美绝对位列其中。

陈其美是老蒋的大哥。

但陈其美这个人比虞洽卿还难评价,主要他太不像个搞革命的了,生活作风问题非常非常严重,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且还是帮会头子。

虞洽卿看了看窗外说:“有巡警在。”

陈其美得意道:“那个华人探长叫做黄金荣,是我们青帮的,自己人。”

陈其美比黄金荣还小了十岁,不过论在青帮的辈分,陈其美确实高。

陈其美是“大”字辈,在民国时期算青帮最高的辈分,后来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也是“大”字辈。

“大”字辈之后是“通”字辈,黄金荣、张啸林便是这个辈分。

而杜月笙更小一辈,为“悟”字辈。

李谕探头看到了黄金荣,他的特征蛮明显的,但一身法租界巡警服穿在身上,与自己印象中上海滩青帮三大亨的形象差距有点大。

虞洽卿说:“你真是色胆包天,让巡警给你把风。”

“他欠我人情,这点小事算什么?”陈其美无所谓道,然后又对李谕说,“精武武术学校的霍师傅同样时常提起你。”

霍元甲是李谕的救命恩人,李谕说:“霍师傅在上海?”

“对的,”陈其美说,“霍师傅是真的硬气,我们刚刚创立精武武术学校,为了打开市场,也为了杀杀洋人威风,霍师傅正准备在张园摆擂台挑战洋人。”

虞洽卿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此事,霍师傅在广告中豪言,‘世讥我国为病夫国,我即病夫国中一病夫,愿与天下健者一试!收各国大力士,虽有铜皮铁骨,无所惴焉’。现在上海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已经有洋人大力士应战,并且以一万两银子作赌约。”

李谕说:“一万两?”

陈其美说:“彩头确实大,但霍师傅答应了。”

虞洽卿说:“这可不是小数字,你们能拿得出?”

陈其美说:“又不见得输。”

“有点意思,”虞洽卿说,“擂台什么时候打?”

陈其美说:“明天,要不要去看看?”

李谕说:“当然要去。”

虞洽卿说:“我倒是想今天就看看这位霍师傅。”

陈其美搂过来妓女:“可以!不过你们要等等我。”

虞洽卿和李谕很无语,只能去大厅先候着。

有个法国领事还给李谕打招呼,拿出一册星战让李谕签了字。

门外的黄金荣看到后对小弟说:“虞先生身边的中国人是谁。”

小弟回道:“很厉害?”

黄金荣指着那边说:“你看,洋领事都没有理会虞先生,而是很客气地拿着一本书让那个中国人签字。”

小弟张望了一下,摇摇头:“探长都不认识,俺更不认识。”

黄金荣说:“应该不是一般人。”

小弟说:“在法租界,能让法国领事都尊敬的,咱们都知道,没几个。”

黄金荣想想也是,不认识的话,太辱没自己法租界华人探长的威名,于是整了整衣衫说:“过去问问。”

黄金荣走到李谕跟前,咳嗽了一下,然后说:“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李谕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需要报备?”

黄金荣呵呵笑道:“不是报备,随便问问。”

陈其美正好从电梯走出来,对黄金荣说:“黄探长,你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了!咱们帮会以后也要提升提升文化,多向其他帮会学习。”

黄金荣客气道:“陈先生。”

陈其美说:“洪门你知道吗?”

黄金荣说:“知道。”

陈其美说:“洪门大佬黄先生,还有洪棍孙先生都对李谕先生非常礼敬。”

“原来是帝师李谕!”黄金荣讶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您可是大名人,给中国人长脸的大人物!”

李谕随口道:“现在已经不是帝师了。”

陈其美继续对黄金荣说:“你平日里也多看看新闻,不要老出去喝酒上青楼。”

黄金荣心里嘀咕:这些事你干得比我少吗?

不过嘴上还是说道:“读书太累了,但我让手下人读报时,听说帝师在天津破了一桩让英国人、比利时人都头疼的案子。”

陈其美说:“什么案子?”

黄金荣心里又嘀咕:你平时也不看报纸啊。

黄金荣把李谕在天津制造了一台机器录制声波,从而打赢案子的事情告诉了陈其美。

陈其美赞道:“果然还是文化人脑子好使!”

黄金荣说:“我们也准备向洋人学一些巡捕探案最新技术,我看还要用到洋人做炼金术时的奇怪仪器,这方面说不定还要向帝师请教。”

李谕说:“如果是秉公执法、伸张正义、让人沉冤得雪,我肯定会帮忙。”

黄金荣拍着胸脯道:“这都是我们巡捕房的口号。”

李谕一头黑线,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说的话。

陈其美说:“还有一事,张园明天会打擂台,你好歹是个探长,不要让洋人动手脚。”

黄金荣说:“可是张园在公共租界。”

陈其美说:“你总归能和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说上话,我再让青帮的兄弟们多多照应。”

黄金荣说:“我明白了。”

陈其美又对他说:“怡红小姐就由你的手下送回去吧。”

那名妓女对陈其美扬了扬手绢,娇滴滴道:“哥哥以后常来找我。”

――

当晚,在精武学校中,李谕和虞洽卿见到了农劲荪与霍元甲。

陈其美已经醒了酒,不住说着:“喝酒实在误事!我竟然多付了一倍钱!难怪怡红小姐对我这么周到。”

虞洽卿笑道:“这句话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

李谕问道:“农先生、霍师傅,你们准备得如何?”

农劲荪是个比较谨慎的人,他说道:“挑战的是位英国大力士,不过听闻他算不上什么武技超群之人,但嘴巴着实臭,经常讥讽中国人是‘东亚病夫’。”

李谕问道:“这种擂台比武,应该会先定好规矩吧?”

霍元甲说:“已经在报纸上公开声明,不得使用指戳、足勾等中国武术技法。”

李谕说:“你就不禁点洋人的技法?”

霍元甲说:“其实打起来,顾不得了太多。”

李谕说:“望一切顺利。”

陈其美说:“我对霍师傅很有信心,他教我的那几招,我在帮会里试验过,太好用了!”

陈其美在武术方面,可以算霍元甲的弟子,只不过时间有点短。

霍元甲的准备很充分,到了第二天,穿着一身短打衣服到了擂台,但等了半天后,英国大力士竟然没有露面。

农劲荪说:“弃权了?”

陈其美说:“你说得太好听了,明明是怯战。”

李谕说:“让记者好好报道出来,效果比真打一场还好。”

只有霍元甲感觉有劲使不出。

此事在报纸上很快扩散开,引起了很大轰动。上海滩随之引起一阵学武浪潮,精武学校的名声瞬间打响。

李谕对霍元甲和农劲荪说:“霍师傅今后要小心日本人。”

霍元甲不假思索:“日本的柔道术?还是空手道术?我对它们都有研究,均有临场对敌的手段,不足为惧。”

李谕说:“擂台上不担心,担心的是擂台外。”

农劲荪听懂了李谕的意思:“我会多加小心。”

李谕说:“如果日本柔道会或者空手道会向霍师傅挑战,一定提前告知在下。”

霍元甲笑道:“你莫不是要来给我助威?”

李谕说:“对,助威。”

他们根本不知道日本人有多险恶。

霍元甲很感动:“本人绝不会让诸位支持我的朋友失望。”

――

李谕最近又收到了从欧洲过来的一批信件。

首先拆开了大佬爱因斯坦发来的一封信:

“尊敬的李谕院士,已经有数个月未曾与你联络,这短短的几个月仿佛很长。因为我的身边又没有了可以一起畅聊关于相对论中的物理原理与数学方法的人。

很伤心地告诉你,我在大学的数学老师,学识渊博、洞察力惊人的闵可夫斯基教授,已经过世。

我刚刚与他通过几封信,他关于四维时空的数学表达让我印象深刻,甚至萌生了回德国再向他学习一段时间的想法。

但他一周前突然得了阑尾炎,在手术后没多久过世。

我很伤心,也很后悔未能早点与他研究四维时空的数学,他是全世界少有的几个能理解我的相对论之人。

另一个便是李谕院士你。

所以我想我应该多与阁下通信,――这是闵可夫斯基教授在动手术前给我的电报中所说。

没错,他对你的数学水平同样非常赞扬,认为你对物理与数学的见解都是举世之最。能让哥廷根大学的数学教授说出这样的话,真的不容易。

我附上了一些我最近的研究成果,希望李谕院士过目并且指正。

对了,我还要再次感谢你与普朗克教授、劳厄先生帮我谋得了苏黎世大学的职位。

虽然现在的薪金还不是特别高。

我曾说过,在宇宙内相对运动着的各个坐标系内,各有自己的时钟。但是,实际上我家连一个时钟都买不起。”

每次读爱因斯坦的信李谕都觉得很有意思,这位大佬在生活中的一面非常有趣,一点都不呆板。

比起严肃认真的普朗克等人,同龄的爱因斯坦与李谕更加在话题上聊得开。

李谕看了看爱因斯坦的手稿,基本还是关于狭义相对论的内容,但隐约感觉爱因斯坦已经意识到了它的局限性。

狭义相对论相对而言比较好理解,也足够炸裂现有的物理观,但离着完美还远远不够。

如果说牛顿三定律是完整的经典力学架构,现在的狭义相对论加上质能方程最多算半条定律。

但想要扩展到广义相对论,首先会遇到数学大山,而且是巍峨耸立的一座大山。

李谕没有着急给他回信,因为还要好好看一看其中的数学部分。

李谕又打开了寄过来的另一封信,来自卢瑟福: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的心情,最近我在用α粒子做散射实验时,偶然发现了反向的散射现象!

这是我一生中碰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好像你用一颗15英寸的炮弹轰击一张纸,而你竟被反弹回的炮击中一样。”

由于李谕的名气很大,并且与这些科学界大佬的接触中,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所以大佬们都愿意给李谕通信,探讨最新的发现,即便他远在中国。

――这种通信交流在科学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他激动的文字中看得出,卢瑟福也摸到了原子构造的门槛。

但卢瑟福的实验比较麻烦,需要再做很多次才能得到令人信服并且可以进行发表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