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全国各地(六)

“呼......呼......呼......”

漫天的枪响声中,上官寻陌跌跌撞撞,沿着长廊朝庄园西部发足狂奔。眼下是南半球的夏末,晚间的天气已不再难熬,可他仍旧跑得满头大汗。在其身后不远处,两名女子同样呼哧带喘,赫然是上官婧和上官梦。

前方的长廊蜿蜒曲折,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然对族内的子女来说,却是熟悉得无以复加,即便戴上头套都未必会迷路。只是此时此刻,上官寻陌却显得举步维艰,全因他背上驮着昏迷的上官渡。

遥想不久之前,上官寻陌还坐在客厅里,跟家人们边看电视边品茶。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夜晚,一伙陌生人竟包围了庄园,没有任何表示便发动了袭击,上官渡也在第一波冲突中受伤晕厥。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上官寻陌虽不懂战斗,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冲突爆发之初便要求上阵御敌。哪知道他刚一张嘴,上官禄田便一口回绝,并给侄子安排了别的任务,即护送弟弟妹妹撤离庄园。

如今上官毅身故,上官苍穹在外服役,上官宇飞也经常不着家,上官寻陌便是这一辈里岁数最大的男丁。他有着长兄的自觉,对这等安排心存不甘,却明白凭自己的能力,上前线战斗纯属裹乱,所以最终还是依言照做。

上官寻陌脑力过人,可身体素质只算一般,此刻背着弟弟跑了一路,已是落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牙关紧咬竭力坚持。所幸长廊终有尽头,过了一段不长的时间,视线彼方渐有高墙浮现,距离庄园的边界已然不远。

望着远处的高墙,上官寻陌吐了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随着专注力的下降,他的双腿开始打软,不慎脚底拌蒜来了个平地摔,上官渡便也翻滚着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撞进长廊边上的一扇木门。

上官梦就在不远处,见状发出一声惊叫,急忙钻进木门之中,把仰面朝天的上官渡抱进怀里。上官婧则停在长廊中间,俯身钻到上官寻陌的腋下,略显吃力地将兄长架了起来。

“呼......我来......呼......背他......”上官婧喘得厉害,一张俏脸泛着潮红,明明已经严重透支,却毅然决然地主动请缨。

“呼......不用......我没事儿......呼......”上官寻陌的状态更差,却断不愿让堂妹受累,闻言强笑着摇了摇头。

“渡哥!渡哥!”不远处的小屋里,上官梦正自调整呼吸,忽见上官渡悠悠睁眼,顿时喜出望外地大喊起来。

“什么情况......”上官渡迷迷瞪瞪,双眼逐渐恢复聚焦,首先注意到面前的上官梦,随后才望见门口的上官寻陌和上官婧。

“小渡,清醒了么?”

“哥,到底咋回事儿?”

“一会儿跟你解释,现在先......”

“小心!”

见上官渡恢复意识,上官寻陌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跟堂弟解释几句,却被上官婧尖叫着扑倒在地,两人双双滚进旁边的小屋里。几乎同一时刻,有枪声陡然响起,长廊的地面被蹦出弹坑,正是上官寻陌刚刚站过的地方。

“嘿?”

长廊尽头的空地上,有个男人一袭黑衣,容貌隐藏在头套之下,右臂犹自保持着开枪的姿势。眼看目标逃过一劫,他却没有立刻发起攻势,就只用右手食指转了下手枪,四平八稳地走向前方的小屋。

黑衣男子每走几步,便会对着前方开一枪,然射击时也不刻意瞄准。迭起的枪响声中,小屋的玻璃依次破碎,木门也被打出好些弹孔,至于躲在屋内的兄妹四人,则各自缩在坚实的墙壁后方。

“他干啥呢,一通乱打......”上官婧蜷压低嗓音,举起双臂挡住脑袋,防止飞溅的玻璃划伤面部。

“耍咱们呢......”上官寻陌大概能猜到,那人应是实战经验丰富,一眼看出己方几人是菜鸡,所以便干脆开始戏耍猎物。

“我去吸引注意力,你找好机会开枪......”上官渡恢复思考能力,眼见己方四人被堵在屋里,且只有上官寻陌配了武器,沉吟片刻毅然朝门口爬去。

“渡哥,别......哎呀!”上官梦大惊失色,急忙拽住上官渡的衣袖,却险些被兄长甩个趔趄。

“别闹,消停呆着......”上官婧赶紧上前,与上官梦一左一右,将准备当诱饵的上官渡按在地上。

“别拦着我,不然都得死......”上官渡拼命挣扎,奈何体力还没恢复,根本拗不过两个堂妹。

“都闭嘴......”上官寻陌紧贴墙根,专注倾听外面的动静,食指搭在手枪的扳机上,面色随时间推移而愈发凝重。

枪声的间隙中,脚步由远及近,兼有邪笑回荡。

待到某时某刻,空气回归寂静,那人停了下来。

离小屋似乎只有几丈之遥。

「......」

上官寻陌屏息凝神,心脏突突突地狂跳,握枪的右手颤抖不止。他知道对方是职业杀手,正面硬拼基本没有胜算,然此时逃生路线被堵死,堂弟堂妹全在自己身后,除了全力一搏之外也别无办法。

上官寻陌念及此处,朝背后做了个手势,随即弓起身子绷紧双腿,用略微痉挛的十指攥住手枪。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他调动起空前的专注力,准备凭一介外行的实力与经验,跟屋外的专业级选手一决生死。

便在这个当口,异响突然爆发。

“砰!砰!砰!砰!砰!”

枪声宛若惊雷,起于长廊尽头,急速靠近小屋。

随后则是激烈的打斗声,数息之间便即戛然而止。

有喊话声接踵而至,听着既陌生又熟悉。

“里面是谁?!”

“......明叔?”

“......寻陌?”

“是我!”

上官寻陌霍然起身,只见一名男子站在窗外,赫然是远房族叔上官明。不远处的栏杆旁,则站着个精瘦的小伙子,掌心里攥了把大口径手枪,体表有淡红光芒汩汩流溢,脚下则踩着生死不知的黑衣人。

“明叔,你怎么来了?”上官婧喜出望外,带着堂兄堂妹探出脑袋。

“你们先说,咋回事儿?”上官明没急着回答,将目光投向四位晚辈。

面对上官明的询问,上官寻陌言简意赅,复述了庄园遇袭的始末,并表示上官禄田现在家中,眼下正亲自坐镇抵御外敌,主战场位于庄园中心一带,而强力援军尚需一定时间才能赶到。

至于上官明这边,则表示本次来天歌市,是受上官肃之邀回宗家谈事,孰料远远便看到火光听见枪声。他莫名感觉不对劲,给兄长打电话又拨不通,便带心腹卢宽绕了个远,通过一条暗道潜入庄园,随后则撞上了刚才那一幕。

上官明小心观察,见周围没有别的歹徒,便示意卢宽果断出手,干掉了这个自由散漫、没跟着大部队的黑衣人。待听过上官禄田的安排,他当即掏出一把钥匙,塞进上官寻陌手里。

“多谢了。”上官寻陌攥着钥匙,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

“阿宽知道车在哪儿,让他带你们去。”上官明如是说。

“哈?”卢宽正专注地警戒四周,闻言禁不住愣了一下。

“你跟他们一起,不用跟着我了。”上官明拍拍卢宽的肩膀,随后从腰间掏出手枪,装好了子弹上好了膛,就要往庄园中心走。“把他们四个送进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整啥新鲜的!”卢宽脸色一变,伸手拦住上官明。

“这是我的家事,不能把你捎上。”上官明拨开卢宽的胳膊。

“平时都拿我当弟弟,这会儿又成外人了?”

卢宽闻言眉头大皱,挺身叉腰横跨一步,挡住了上官明的去路,音调也不自觉地拔高八度。一晃几年时间,这个曾经木讷内向的工长,似乎慢慢学会了表达情绪,与上官明之间也多了份随性,显然不再只是简单的雇员与雇主。

“这回不一样,真会死人的......欸你?!”

对于卢宽的心思,上官明自是一清二楚,却不愿这个心思纯良、忠厚老实的小兄弟冒险。可还没等他说完话,便见对方使劲掏了掏兜,摸出一枚红绿色的丹药,一张嘴一扬脖吞进肚子里。

“我跟你一起。”卢宽深深吸了口气,全力运转周身灵能,淡红色纹理须臾浮现,过得片刻则逐渐化作墨绿,竟是在眨眼之间修为飙升。

“你疯啦?!”上官明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也知那是短时间提升修为、却有巨大副作用的灵元丹,见状急得直跳脚。

“我要跑了,我这辈子,都看不起自己。”卢宽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开口说话,脸上看不到丝毫波澜。

“......好,一起。”望着卢宽坚毅的面容,上官明陷入短暂的沉默,过得片刻狠狠点了点头。

“大恩不言谢。”上官寻陌全程旁观,见状则适时端起双臂,朝卢宽拳掌相抵行了个礼。

“宽哥,明叔,千万注意安全。”上官婧盈盈上前,分别拥抱了卢宽和上官明,温柔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

“放心,我们会的,你们赶紧走吧。”上官明抬起手掌,摸了摸上官婧的脑袋,随后将侄女轻轻推开。

将停车地点告知上官婧,上官明潇洒地挥挥胳膊,目送着晚辈们离开现场,随后则与卢宽相视一笑。循着远处的枪响声,两人齐齐迈开脚步,径直奔向庄园中心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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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还行么?”

“不碍事,死不了。”

在上官禄田的搀扶下,老管家吃力地直起身子,用后背靠住巨大的假山。此时的他面色蜡黄,左臂上的绷带染得鲜红,笔挺的衬衣被汗水彻底浸湿,可瞳仁深处的光芒却依旧坚毅。

“连累你了。”想到老管家连假都没休完,便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工作,结果却撞上了这么个情况,上官禄田禁不住有些愧疚。

“您说啥呢,这儿也是我家。”老管家跟了上官禄田几十年,在庄园工作里了半辈子,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从腰间拔出手枪。

此时的庄园枪林弹雨,中心广场也化作炼狱,恐怖的爆响不绝于耳,空气中充斥着战斗的喧嚣。上官家的人们形如困兽,各自倚靠着最近的掩体,与茫茫多的歹徒性命相搏,而不远处的宴会厅同样摇摇欲坠。

纷飞的火光之中,一主一仆贴着假山,聆听着愈发激烈的交火声,身体与精神保持着高度专注,随时准备找机会重新切入战场。便在这个当口,有两道身影冲出宴会厅,冒着敌人的火力跑向假山,赫然便是上官肃和上官劼。

“没事儿吧!”上官肃冲到假山脚下,神情张惶地打量大哥。

“怎么样了?”上官禄田没理三弟,将视线投向上官劼。

“市安治局还十几分钟,大部队起码得半小时。”上官劼如是说。

“半小时,够呛啊......”上官禄田掐指一算,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作为共和国议员,上官禄田公务缠身,而基于近期的国内外形势,则更是忙到连星峦省都回不了。此番途经天歌市,他只是顺道回家住一晚,不想却莫名遭遇了生死危机,被一伙歹徒围了个水泄不通。

尽管歹徒没亮明立场,可身份却已昭然若揭,上官禄田心知事态严重,第一时间便试图率众突围,却只勉强转移了小部分人员。突围失败以后,他选择带精锐就地反击,至于来不及转移的老幼妇孺,则统一安顿在了宴会厅的深处。

作为国内豪门,上官家族人丁兴旺,其中多有尚武之辈,庄园里也配了不少私兵,此时凭借地利抵御外敌,倒也不至于瞬间就全线崩溃。然他们毕竟不是正规军,此时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却也只得一边支撑一边等支援。

上官禄田很明白,眼前的这伙敌人,绝非天歌市安治局能解决,所以冲突爆发之初就联系了中央政府。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强力援兵尚在路上,眼前的状况已是岌岌可危,而上官肃和上官劼同样看得清形势。

“大哥,让小明带点儿人,先把你送出去的。”

“屁话。”

“大哥,三哥说得对,你是家主又是议员......”

“我比别人价值高,谁死我都不能死,是这意思吧。”

抛头露面的时候,上官禄田总能保持优雅,可对上官肃却习惯直来直去。听了三弟的话,他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而面对四弟的理性劝说,也只是一边顺着话头往下说,一边认真细致地检查着枪械,看上去根本没有撤退的意思。

“唉,老四,甭劝了,劝也没用。”上官肃见状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上官劼的肩膀,脸上露出想开后的释然表情。“真要顶不住了,大不了咱一起死,横竖崽子们都没在。”

“这还差不多,反正香火断不了,老的死了还有小的呢。”上官禄田神情不变,语气倒是有所缓和,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用枪柄杵了杵上官肃的腰。“对了,华子呢?咋没跟你在一块儿?

“刚才还在呢?”上官肃左顾右盼,茫然地眨了眨眼。

“等会儿瞅见他,你帮我告诉他,撑不住别硬撑。”上官禄田略微压低了声调,近乎自言自语般絮叨起来。“反正他本事大,打不过也能跑。我今天要是交待了,小粼还能有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