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全国各地(十)

那老者须发皆白,一袭朴素的道袍。

模样看着年过古稀,可精神却异常矍铄。

在他落地的同时,长庚则眯起眼睛。

原本轻松写意的神态,也霎时间蒙上了阴霾。

“裘镇岳?你怎么在这儿?”长庚一字一句开口,表情看着有些凝重。

“孩子们,没事儿吧?”裘镇岳根本不理长庚,径直望向刘建光等人。

“裘!裘师范!快!天歌市!他们要......”

“别担心,那个冒牌儿货,被叶执事杀了。”

眼见金宫师范到场,刘建光顿时如蒙大赦,两腿打软地坐进泥里,旋即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对着裘镇岳一阵手舞足蹈,奈何嘴巴却一直打嗑呗儿。裘镇岳见状轻笑摇头,一句话便让刘建光安静下来,也令准备开口的童奕聪闭了嘴。

长庚全程旁听,闻言蓦地攥紧拳头,表情瞬息间变得狰狞,盯着裘镇岳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感受着实质般的杀意,裘镇岳悠悠转过身子,不咸不淡地与长庚对视,仿佛没有察觉到半点危险。

“怎么?不信?”

“......”

“还是说想替他报仇?”

“......”

“无所谓,该你了。”

“你丫......”

望着波澜不惊的金宫师范,长庚的表情骤然扭曲,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他心里非常清楚,裘镇岳没必要扯谎,想来先前所述便是事实,可就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却令其生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长庚心里很清楚,纵是同为修罗上境,人与人之间仍有差距,便如自己与太白这般,虽然也能算是中游水平,可遇上叶天问却明显有些不够看。至于裘镇岳这边,恐怕比叶天问还要强上半分,所以绝非现在的他能够抗衡。

“长庚阁下,请出招吧。”

“恕不奉陪,就此别过。”

“已经晚了,走不了了。”

长庚尚未失去理智,尽管心中杀意爆棚,却仍旧果断地选择认怂。可裘镇岳接下来的话,却犹如尖锐的大头钉,刺得他的耳根阵阵发痛,胸腔里也升起一股难以排遣的热气。

“我是打不过你,可我一心要走,你又能奈我何?!”在强者的尊严的驱使下,长庚的嘴角诡异地扬起,从兜里摸出两枚种子,言辞也多了一抹狠意。“有本事你就一直盯着我,但凡你有错眼儿的时候......”

“噢,是么。”望着长庚手里的种子,裘镇岳似是毫无意外,也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便将手伸向自己背后,取下一幅卷轴缓缓展开。“那咱就试试呗,看你能不能跑。”

这是一幅俊秀的风景画。

有巍峨青峰,有浩渺湖泊。

有亭台楼榭,有大江大泽。

有烈阳灼灼,有尽目黄沙。

有明月高悬,有冰蓟无垠。

风光何止万千,尽是大好河山。

“......《锦绣山河》?!”

长庚先前还色厉内荏,不愿服输地打着嘴炮,此时望见卷轴上的画,却把种子摔到地上扭头就跑,眨眼间便化作一道缥缈的残影。裘镇岳则右臂一振,将那幅画高高抛向天空,左手自腰间拔出一支瓷瓶。

“镇。”

裘镇岳拔掉瓶塞,将右手食指伸入瓶口,蘸满了乌光流溢的墨汁。银发老者以指为笔,在左手掌心绘出玄妙的图案,随即隔空拍向飘在头顶的卷轴,直击画面中心那片盘龙般的彩云。

仿若点睛之笔,彩云蓦然苏醒。

龙吟顷刻间震彻九霄,画卷也随之光芒喷发。

奔腾的虚影膨胀绽放,绘成壮丽的山河图景。

携恢弘之势悍然下坠,深深陷入广袤的土地。

吞噬了正在发芽的两颗异木,也将逃跑中的长庚死死困住。

“呀哈!”

长庚被裹在虚影里,脚下是寸寸碎裂的岩石,身旁是汹涌澎湃的洪水,好似置身大道崩坏的末世。此时的他形如困兽,周身灵纹主脉蔚蓝大作,竭力躲避着致命的危险,只是不管如何辗转腾挪,都无法逃离这片方寸天地。

“呜啊!”

长庚的脸上满是绝望,喉间的嘶吼延绵不绝,胀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虚影,遥望着公路旁边的裘镇岳,仿佛期待着能用眼神杀死对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嘶吼终被地动之声遮盖,那道噬人的目光也被风沙掩埋。

“结束了。”

裘镇岳挥了挥衣袖,散去壮丽的山河虚影,走到刚形成的陷坑前。待看到被碾成饼的长庚,他才将卷轴重新收回背后,随后则信手扬起一缕清风,令受伤晕厥的几人陆续苏醒。

“您也忒猛了......”望着惨不忍睹的长庚,刘建光咽了口吐沫。

“恐怖如斯......”童奕聪同样目瞪口呆,对着裘镇岳竖起大拇指。

“不是我猛,是这画猛。”裘镇岳拍了拍卷轴,不疾不徐地解释起来。

按照裘镇岳的说法,此画名为《锦绣山河》,乃太昊金宫高阶法宝,若由扶摇境灵绘师操控,可以呈现出广阔的山河,而换作自己这种修罗境菜鸡,眼前这种程度便已算是极限了。

无论刘建光还是童奕聪,都算了解裘镇岳的性格,深知对方绝非过度自谦,可望着身旁的巨大陷坑,却仍有种怀疑人生的感觉,深刻领会到人与人的差距。一老两少闲聊之际,其余人各自缓过神来,遂向救场的金宫师范郑重致谢。

“我去支援前线,有人接应你们,跟原地等着吧。”裘镇岳见此间事毕,便潇洒地拂袖而去,眨眼功夫便钻进暮色之中。

“裘师范保重!”刘建光拳掌相抵,携众向裘镇岳遥遥行礼,待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后,才将视线转向身侧的莫凤娇。

此时的女孩蓬头垢面,身上满是泥水与污渍,一张俏脸落得血色全无,显然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感受着刘建光的注视,女孩略微失神地扭过头,两道目光便刚好撞在一起。

“为啥不跑?”

“能跑得掉?”

“他是冲我来的,我跟这儿牵制,好歹有个机会。”

“我才不要,好不容易......”

“什么?”

“......”

刘建光不明其意,略显困惑地眨眨眼,后见莫凤娇停住话头,把右手塞进衣服领子里面,掏出一条串着宝石的项链。那枚宝石形如琥珀,泛着温润的棕黄光泽,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他送给对方的凤眼石。

“都跟你约好了,要去见你爸妈。”

“......”

“你都答应我了,要去我家提亲。”

“......”

“办一场难忘的婚礼,再一起环游世界。”

“......”

“你要不在了,怎么实现啊......”

莫凤娇声音哽咽,说着说着便泫然欲雨,握着项链的手微微颤抖,婆娑的明眸泛着点点泪花,瞳仁深处的目光却坚定无比。望着眼前灼灼其华的素颜,刘建光突然之间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将女孩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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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目前一切顺利。”

“好。”

磐湾市军港西北角。

某间偏僻的营房里。

夏琼眼睑低垂,左手捏着陈武清的衣袖,右手食指按在太阳穴表面,脸上泛着谨慎却不失从容的笑意。借由植入体内的核心,以及研究院搭建的平台,她得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时掌握整个烈阳洲的战况。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各地不断传来捷报,宣告着一场场振奋人心的胜利。得益于各方的精诚协作,一桩桩阴谋被接连粉碎,至于露出马脚的潜伏者们,也在悬殊的力量面前节节败退。

作为行动的参与者,面对这般可喜的战果,几乎不可能保持淡定,接收信息的夏琼也不例外。可当她梳理好消息、向杨擎峰汇报的时候,却见面前的老者反应平淡,就只朝自己轻轻点了个头,注意力始终放在陈武清提供的册子上。

“这毒瘤一样的组织,祸害国家多少年了,这回可算是完蛋了!”夏琼见状没再多言,倒是陈武清难掩激动,喜形于色地连连叫好。“今天的这场胜利,可以载入史册了!”

“还没完。”杨擎峰放下册子,慢悠悠走到墙边,望向巨大的世界地图。

“对了元帅,刚刚收到消息,李暮雨他们快到了。”夏琼适时补了一句。

“这只是开始,关键在后边。”杨擎峰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手指则点在烈阳洲北岸,一直划向北半球高纬度地区。“等国内的问题解决了,就赶紧把人都调过来,只要秦掌门那边......嗯?”

杨擎峰说到一半,没来由地停住话头,侧过脑袋望向斜后方,而营房的大门也在这时突然开启。视线所及的空地上,有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赫然是个身材精瘦挺拔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未及不惑,虽然穿着制式作战服、肩膀上扛着校官军衔,看着与寻常烈阳军官无异,周身却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给人一种不请自来的感觉,完全不像上门汇报工作的下属。

眼见营房门户大开,男子露出古怪的笑容,四平八稳地往里面走。至于门口的几名警卫,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拦,便仿佛中了石化魔法,身体好似雕塑般僵在那里,半开着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珠子还在滴溜溜转个不停。

“嗯?!”

夏琼眼见情况不对,一把抓住懵圈的陈武清,将男友推到杨擎峰旁边,同时挺身护在两人身前。她的战斗直觉极为敏锐,只觉门口那人来者不善,于是直接虚握住腰间的武器,同时将预警信号注入体内的核心。

作为研究院精尖设备,核心的功能极为强大,至于其中的传讯模块,则有着几乎恐怖的交互能力。持有者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陷于怎样恶劣的环境,只要是信号能够到达的位置,基本上都能实现即时信息交互。

可令夏琼惊讶的是,曾经无往不利的核心,这回竟莫名其妙地失灵。原本自由无拘的预警信号,此时此刻却仿佛泥牛入海,陷在这间面积不大的营房里,根本没法传到一墙之隔的外界。

「......」

夏琼已是箭在弦上,眼看就要出招迎敌,可感受到核心的异状,却硬生生压住了动手的冲动。明明手边就有专线电话,她却没有尝试联系外界,就只俯下腰身捏住兵器,而周身灵能也随之蓄势待发。

夏琼清醒地意识到,情况比看上去更严重,既然核心传讯都被干扰,别的报信方式想必更无用处,只得摆出一副准备应战的姿态。至于杨擎峰那边,表情却没有太多波澜,就只安静地盯着面前的军官。

感受着杨擎峰的目光,那军官露出一抹邪笑,抬起手使劲搓了搓脸,随即双脚开立双臂斜举,摆出略显浮夸的怪异造型。伴随着一系列动作,他的身材迅速膨胀,变得更加高大魁梧,乃至气息都发生改变。

至于那张平凡的脸孔,也没来由地开始扭曲。

平坦的鼻梁骤然高耸,如墨的瞳仁染上碧蓝。

毛茬一样的头发疯狂生长,由漆黑化作麦穗般的金黄。

一个好端端的烈阳人,眨眼间变成了外国人。

「......乔治布鲁克?!」

望着面前的异乡男子,夏琼禁不住眯起眼睛。

一对凤目陡然泛起异芒,罕见地露出凝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