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湍白之上(一)

一套乌光流溢的软甲。

一幅恢宏的古朴画卷。

一颗橄榄型的晶状物。

一枚血气逼人的臂章。

“欸?”望着那颗灰绿参半的晶体,上官凝漪瞪大了眼睛。

“还给你。”秦曦轻轻捏住晶体,手腕一甩丢给上官凝漪。

“......”上官凝漪下意识接住晶体,愣在原地半晌没吭声。

这颗晶体名为枯荣玄晶,乃是枯荣树的伴生之物,自身虽然没有特异之处,

却与《枯荣心经》的修炼密切相关。被人血浸染之际,无色的晶体会出现变化,借此反映受验者对功法的亲和度。若受验者打算继承功法,枯荣树也会以此为媒,创造逼真的枯荣幻境。

作为水粼的后代,上官凝漪自出生时起,便接受过母亲的测试,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枯荣玄晶。先前回太昊金宫时,她为了协助某项研究,便将此物借给鲍庸暂时保管。可少女万万没想到,等自己取回枯荣玄晶时,这件“观赏品”竟是成了件神器,具备了增幅功法效果的惊人威力。

无论水粼还是上官凝漪,一时都有些愕然无语,母女两人面面相觑。秦曦却没在意这些,将其余物件放在桌上,转而介绍起那套软甲,直言深空之铠性能上佳,防御力极强却一点都不沉,同时还具备优秀的兼容能力,甚至连身体孱弱的普通人都可穿戴。

品相越好的灵器,使用门槛通常越高,“向下兼容”是种珍贵的属性。作为中上等灵器,深空之铠虽不算差,却远远配不上祖龙精血。只是本次行动凶险难料,出征人员的情况又很复杂,不乏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自身却不够强大的要员。秦曦出于这般考虑,最终决定大材小用,用祖龙精血重铸深空之铠。

“实属是暴殄天物了。”秦曦心怀歉意,向杨擎峰欠了个身。

“秦掌门言重了,这样才更周全。”杨擎峰不以为意地笑道。

“感谢您的理解。”秦曦抱拳行礼,继续介绍另外两样物件。

《鹏程万里》是金宫名画,其上附有强力灵绘,乃《锦绣山河》的姊妹版,虽然威能稍弱却贵在门槛偏低,迈入灵元期的灵绘师便可激活。至于龙眠臂章,由于原材料是真龙筋骨,本身就蕴含浓郁的龙气,此番得到祖龙精血浇筑,便产生了额外的叠加效应,致使其威力更胜另外三件灵器。

“效果偏向刚猛,关键时刻还能献祭,短时间获得超凡的力量。”秦曦左手捏着龙眠臂章,右手指向上官凝漪胸前。“枯荣玄晶也能献祭,好在就光祭物件儿,但这个还需要生命力,不到万不得已别瞎用。”

除了枯荣玄晶外,其余灵器都没有明确归属,秦曦便将分配权交给杨擎峰。烈阳元帅则表示,灵器分配应视需求而定,建议抵达泠雨地界以后,再决定龙眠臂章和《鹏程万里》的使用者,至于深空之铠则直接递到了古震手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诸项事宜被陆续敲定,会议也逐渐接近尾声。转眼间已是正午,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或重返自己的工作岗位,或回到休息区享受难得的闲暇,而属于他们的海上之旅实则才刚刚开始。

……

“你觉得作为一名军人,怎样的人生才算完美?”

“个人愚见:危难时力挽狂澜,泰平时解甲归田。”

“淡薄与热情并存,相当纯粹的念头,也符合你的性格。”

面对杨擎峰的问题,上官苍穹颔首思忖半晌,随后一字一句地开口回答。听到年轻下属的答案,元帅微笑着点评一句,而皇甫赤河则绷着脸,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噢?”

“他当时说......”

“师父,当时年轻,又刚参军,还不懂事儿呢......”

皇甫赤河身姿笔挺,原本喜怒不形于色,可还没等师父说完,表情便立马有些绷不住,急忙打马虎眼跳过了话题,而杨擎峰调侃完自家徒弟,则顺着话头聊到了自己身上。

“我脑子不算灵光,想法没你们丰富,追求其实很简单。”杨擎峰说得不疾不徐,表情也如语气一般平静。“作为一名烈阳战士,能战死在沙场之上,马革裹尸结束一生,就是我心中的完美。”

“没有谁是不能牺牲的,无非是牺牲得值不值,能否换取足够的好处。”上官苍穹脱口而出,正是杨擎峰曾经说过的话。“您的教导我一直记得,但就算从功利的角度看,您也是最不能牺牲的那个。”

“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价值也在不断增长。”杨擎峰没有反驳,就只悠悠地点了点头。“通过奉献自己的生命,换取更大的战略价值,这种事几乎不存在了......很久以前我就觉得,今生恐怕再难圆梦,但这回不一样。”

“师父......”

“元帅......”

“你们该忙忙去吧,我自己看看景儿。”

站在瞭望台顶端,杨擎峰手扶栏杆,直视蔚蓝的彼方。

视线所及,湍白翻涌,海天无垠,烈阳正盛。

照进老者的眼中,映出炙热的光华,好似希冀的形状。

望着那不算高大、却无比伟岸的背影,皇甫赤河一时不知所语。上官苍穹沉吟片刻,朝元帅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瞭望台。来到宽敞的甲板表面,他沿右侧船舷一路向后,准备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却撞见独自欣赏海景的上官凝漪。

“家里都打成废墟了?”上官苍穹停下脚步,与妹妹肩并肩站立。

“听说是挺惨烈的,所幸人都没事儿。”上官凝漪对哥哥微微颔首。

“人好好的就行了,家里也该翻修了。”上官苍穹对此倒很豁达。

“想想最近这些年,还真是挺热闹的,啥事儿都赶上了。”

“嗯,不久前还过着太平的日子,一下就到历史的浪尖儿了。”

兄妹俩手握栏杆,望着眼前的滔滔湍白,细数近年的国内外大事,双双有种翻天覆地的感觉。唏嘘感慨之余,两人也聊起早年的经历,很多尘封的回忆便统统冒了出来。

“大学没跟本省读,家里那些老朋友啊,一年到头见不着两回。”上官苍穹咧开嘴角,摆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老想着毕业以后凑一局,上午跟家里办个茶话会,下午到市里面看个节目,晚上去玄镜湖边上烧烤......”

“结果你一参军,连家都没时间回,更别提啥玄镜湖了。”上官凝漪以手托腮,脸上同样泛起遐思。“我跟你半斤八两,上次去玄镜湖的时候,还是初中毕业跟时海哥一起。”

“时海这倒霉孩子,不知道说他啥好。”提起自己的好兄弟,上官苍穹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属于一早跑到终点线,非得躺旁边睡大觉,结果被别人反超。”

“榆木脑袋,死不开窍。”上官凝漪闻言莞尔,轻笑着打趣了一句,转而八卦起兄长的个人问题。“倒是你啊,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打光棍儿呢,还不赶紧给我找个嫂子。”

“打完仗就回家结婚。”

“咋听着那么不吉利......”

“哈。”

“嘻......”

既是聊到打仗的问题,自然绕不过当今形势。

念及前方的未知危险,兄妹俩不觉严肃起来。

“你发现没有,虽然都说碾压局,但实际上没人真放松。”对于出海以后的氛围,上官苍穹深有体会。“大家的心全都悬着,生怕人主有啥后手,半路整个啥幺蛾子。”

“毕竟这回事关重大,失败的后果太严重,没有人能承担得起。”上官凝漪颇为认同,还换了种更贴切的说法。“与其说害怕人主有后手,不如说没人信他没后手。一天不看到他的底牌,就一天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换句话说,就算正面优势巨大,也有可能出现意外情况。”想到杨擎峰刚才说过的话,上官苍穹的语气略显凝重。“绝对的安全并不存在,如果谁直面意外情况,应该还是相当危险的。”

“这么大的阵仗,回头真打起来,危险在所难免。”对于大规模战斗的危险性,上官凝漪同样心知肚明,却没有因此露出怯意。“可为了所有人的明天,这是必须承担的风险。”

“战场是相当残酷的,无论何种身份地位,任何人都可能会死。”上官苍穹重心前倾,双臂压住坚硬的栏杆。“到那时候,可能是你,可能是我。或者最坏的情况,咱们俩都会没命。”

“生死这种事儿,我也没少经历。”上官凝漪不服输般地挑起眉毛。

“因为见多了,就不害怕了?”上官苍穹转过脑袋,望向妹妹的侧脸。

“也不是不怕,也没那么怕。必须做的事,怕也没啥用。”上官凝漪微微偏头,没有事不关己的漠然,却也看不出太多畏惧。“活着安享人生,死了光宗耀祖,怎么样都好啦。”

“咱们家的人死亡率居高不下,都得归功于这混不吝的劲儿。”望着妹妹豁达的表情,上官苍穹也不再多言,伸手攥住上官凝漪的指尖。“浩劫当前,世界前途未卜,按说这话不太合适,但是我想跟你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咱俩如果谁先死了,另外一个尽量别死,给爸妈剩一个孩子。”

“......嗯,我答应你。”

炫目的烈阳之下,兄妹俩十指紧扣。

只言片语之间,缔结生死之约。

轻描淡写的洒脱中,亦有种豁达的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