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复仇的枷锁

戈午望着她微僵的躯干,仿佛看得见她身份转变的心路历程,待她望向他的时候,他从她的眸子中就已经分辨出来,她又背负起了尘世的包袱,戴上了复仇的桎梏枷锁。

她态度虽仍旧亲昵,言行却不似方才般随性,让戈午同她坐在上榻上,对屋内的沁和元宝道:“戈午与我是旧相识,情同兄长。”

桓郡主能向两人说这样的话,可见是将她俩视作自己人,沁和元宝心下感动,忙将戈午视作郡主的兄长般施礼。

“雅”小玲唤雅,还未等说其他,雅便俯跪于地,三叩首行大礼:“雅代昔家,谢戈午公子对我家小小姐的救命之恩。”

沁和元宝也忙跪下跟着跪拜,俩人以为雅谢的是戈午施针让桓郡主醒来的事情,却不知道雅是道谢五年前戈午救昔小玲的事情。

戈午心中却知晓雅跪谢的是何事,抬手让她起身,道:“我不过是尽了一个医者的本分,小夕能活下来,是命定如此,姑娘不必多礼。”他将她带回竹屋时,她已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医治时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却又都救了回来,所以,他觉得,她命格中已有定数,能活下来是命定如此。

小玲知道雅并不是行虚礼,她是真心感谢戈午将她救活,但她也知道戈午真的不在乎这些礼节,便让雅起身,去备膳,她要和戈午一同用膳。

“小夕,我入宫是不放心你的身体,方才我探了你的脉,脉象平稳,身体已无大碍,我就放心了。我是坐着紫圆缺的轿子入宫的,不能在这停留太久,用膳就不必了,再坐半刻,我就须走了。”

小玲心里有些懊恼自栖凤殿回来没有做步辇,否则就能多和戈午待一会了,微叹了一口气:“那就说说话吧。”

“嗯”戈午点头,拿起桌上的九环玲珑茶盏,轻压盏盖,倾去半杯茶水,再送至嘴边饮茶,动作行云流水,甚是熟稔。小玲分心其他,没有细思这其中的奇怪之处。不然她就会诧异,生长在深林中的戈午,怎会将这九环玲珑盏用的如此自如,也会诧异,戈午怎么会知道这新煎枫茶喝前应当倾去半杯,喝茶盏里面的半杯,这样喝最能品到茶的香味呢?

“戈午你现在住在哪里?”戈午以为她会和他说和亲的事情,她开口说的确是平常话。

淡淡的答道:“住在苍耀城的一处宅子里。”

“上苑猎场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苍耀城吗?”

“你记得猎场的事?”戈午略有些惊讶,那次她神情恍惚,他以为她会不记得。

“原本也以为是在做梦呢,醒来看见了榻角的茶杯,便知道不是梦,是你真的来过。”小玲暖然一笑:“戈午,你好像我的守护神,每次我遇到凶险你都会出现。”

戈午也笑了,轻道:“我希望你不要再遇到凶险。”因为我怕我来不及去救你。只是这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我也希望不要再遇到凶险。”尽管根本就不可能。在天紫她并未参与朝政便如此凶险,去了南胡她是要助黎墨武成王的,怎么可能会没有风险呢。

想到南胡,便觉得有件事她必须要说了,因为不知道下次见戈午会是什么时候,“戈午,我要去南胡了。”这话自见到戈午的时候就想说,却不知怎么说,她视戈午如亲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希望亲口告诉他,可她要嫁的人不是她所爱的,所以,这话便一直停在舌尖上,难以说出来。

说出了第一句,接下来的话就变得相对轻松了,“戈午,我要嫁人了,你替我开心吗?”小玲扬着脸,故作轻松的说。

戈午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只知道她被人下了媚药,被南胡厉王救了才保全了清白,而后皇上便给两人赐了婚,在外人眼中,好像以身相许的老套戏文。他以为她就算不喜欢那个黎墨武,起码对他应该有感恩之情。最重要的,她离开了天紫,就离开了她复仇的战场,他希望南胡的大漠豪情,能涤荡去她心中的仇恨。所以,就算他不开心,但:“你开心,我便替你开心。你开心吗?”

“开心。”小玲嘴角扬起,眼睛弯着,所有的五官都在做着开心的表情。

“开心便好。”戈午淡淡的说着,缓缓垂眸,将手中的九环玲珑盏放下,起身:“我该出宫了,你要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南胡气候和天紫不同,我写了滋补的方子,去了那边要一直服用,不然你的身体会受不住。”说着,戈午从衣袖中拿住几页墨迹早已干涸的宣纸,放在榻上的小几上。

原来,他早就知道,今日进宫,恐怕就是为了送这方子。

见戈午起身要走,小玲边扯住他的袖角,软声问道:“戈午,你不送我出嫁吗?”小玲不知道他和紫圆缺是怎么相识的,也不知道紫圆缺知不知道他和她是旧交的关系,但他既然能让紫圆缺送他进宫帮她看病,就一定有办法让紫圆缺作为护驾使臣的时候,将他以小厮的身份待在身边。

看着她眼中期冀的神情,戈午不忍她失望,答道:“若我还在苍耀城,我便去送你。”

小玲点头,继而问道:“你不在苍耀城,是要回乌孙山谷吗?”

戈午没有回答,伸手抚了抚她的发:“珍重自己的身体。”他不放心,又嘱托了一遍。话音落,他没做停留便朝门口的走去。小玲还想说什么,刚要张嘴,锦帘覆下,他的人已经在锦帘外了。

元宝也没想到这个戈午公子会走的这么急,反应过来忙跟出去,送他直至落雁宫宫门外的软轿上,再次谢过他对郡主的救命恩德,戈午淡淡的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虽然元宝只是个内侍太监,他却仍如常态度相对,并未有任何鄙夷,这样的风骨,元宝还是第一次见,果真,和桓郡主交好的人,全无凡品。

小玲转身坐会榻上,看着戈午用过的茶盏,神情默然,她还有没问他为何出山谷?来天紫又是为何?他竟就这么匆匆的走了。

雅见昔小玲神情落寞,上前和她说话,想帮她分散心神,道:“襄王殿下第一次带戈午公子来这的时候,虽然是伴着小厮的模样,散发的气度却丝毫不像小厮,未成想竟是戈午公子,真是谪仙般纯净的人。”

“在山谷时,他比现在还要纯净。”小玲脱口而出,说完后暗暗思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戈午不似在山谷时风骨飘逸,转念一想,苍耀城肮脏龌龊处处皆是,不比乌孙山谷的纯净,戈午许是沾染看着凡尘气息,所以才会看起来不自在飘逸罢了。

戈午上了软轿,轿夫向着西南偏宫门抬去,宫门有戎卫把手,盘查进出宫的人,见到这湛清软轿本也要上前盘问的,戈午自轿帘内将篆有‘襄’字的玉牌亮出,那戎卫见了以为轿内是襄王本人,丝毫未怀疑就立马放行了。

出了宫门,叫停轿夫,“将轿子抬回襄王府吧。”

轿夫迟疑:“那吴公子你呢?”轿夫以为他要去哪里逛逛,刚要说公子去哪里?奴才一会安排马车去接你。却不料被回复道,“我自何处来,便归何处去。”

看着轿夫为难的样子,戈午安抚的说道:“放心,襄王是和善之人,不会怪罪你的。”说罢将紫圆缺的玉牌放到轿夫的手上:“这个还给他。”

“这?”轿夫拿着玉牌十分为难,想和吴公子商量一下,可否他亲自去襄王府和王爷说?他怕万一襄王怪罪下来,他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怎么办才好啊。一抬头,哪里还看得见人啊。

轿夫一路唉声叹气又提心吊胆的抬着空轿子回了襄王府,一落脚就带着玉牌去见襄王,襄王正单衣简袍的坐在竹林间的风亭里,听他将事情叙了一遍,竟真的没有怪罪他便让他退下了。

昔小玲重病,太医署的太医束手无措,紫圆缺心中担忧却也毫无对策,忽闻苍耀城中来了个妙手神医,他便微服便衣慕名前往,药庐之中第一次见到戈午,虽并未亲眼见识过他的医术,瞧着他浑身散发的气度便料定并非凡品。

君子慕才,本欲与之相交,奈何来去匆匆,只交谈不过数句,紫圆缺心下怅然,也许,有些人注定有缘相见,却注定无缘相交。就像戈午同他,他同昔小玲……

旌旗招展,锣鼓喧声,南胡使团刚一入宜都城,便如此热闹喧嚣,黎墨武乘步辇在前,接受着宜都城百姓的欢呼朝贺,杜昭乘轿在后紧随,表情微怒,他清贫出身、廉政为官,平生最不喜奢华铺张之事,所以,对于厉王安排的阵场,他是极厌烦的。

透过轿帘,杜昭将黎墨武唇角恣意的神情尽收入眼,忍不出说了句:“金玉其表。”

近随侍从跟在轿侧,听闻了相爷的话,道:“百姓对厉王娶了天紫郡主一事,好像甚是欢喜。”

这点杜昭也没有料到,想到南胡人生性豪爽,喜骑射,南胡和天紫先前曾数次起兵,虽彼此都没收复了对方,但昔尚王的骁勇善战却名扬南胡,故而,厉王娶了昔尚王的女儿,南胡百姓甚是欣喜,甚至远超太子与天紫嫡郡主的联姻。

垂下轿帘,心下愤然:“不过是误打误撞撞了大运。”放下轿帘,不愿再看,可欢呼声却仍旧不绝于耳。

南胡王亲自迎见归国使团,在朝堂之上对众使臣论功行赏,对厉王先斩后奏的联姻之事,南胡王心中虽不喜,众臣面前却并未表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