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子衿暗握冰心寄(2)

长孙无咎正自在前厅茶室饮茶。

李承渊挥手命家仆退下,只留子舆一人随侍在侧,添茶倒水。另一侧,则是长孙无咎的侍从名曰巨阙者。

天色渐暗,李承渊早已命府中人掌灯。屋内灯火通明,与他席地而坐的男子,束发,着黑玉冠,一身缁衣,大袖夹袍。这便是长孙无咎了。

“早听说西湖龙井,冠绝江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孙无咎笑道。声音较之十年前太学同窗时,增色不少,却仍不像是将军的语气。再看他今日穿着,宽袍长袖,俨然便是一北方士子。

他既命贴身随从府外等候,其诚意可见一斑。但其来意,李承渊却如雾里看花。虽也想到许是为他今日收留的那一男一女,但又觉得,长孙无咎应该不至于为那三个人如此大费周章。

双方都无意说破,都在等着对方出错。此番便就只能叙旧了。

李承渊笑道:“太学一别,已有十年,惟岳兄一向可好?”

长孙无咎年二十有五,长他一岁,表字惟岳。他今日着士子服,以士子之礼登门拜谒,称呼“惟岳兄”便是再好不过的。

谁知,长孙无咎却是起身一礼,顺带避开李承渊伸来照拂的手,道:“劳殿下挂怀,臣无恙。”神态从容,自有一番冷冽逼人的孤傲之气。

“得知殿下在钱塘,末将早该登门拜谒,实是军中公务繁忙,无暇分身,还请殿下见谅。”做了一揖,便挺直站定了。长孙无咎身材高大,多年军中领兵发号施令,自是透着一股伟岸的气度。

李承渊端起瓷杯,抿了口茶,待他下文。

长孙无咎朝巨阙做了个手势,“末将今日备了一份礼,望殿下笑纳。”说罢从巨阙手里接过礼盒,亲自奉送。

李承渊命人收下。

长孙无咎重又矮身落座,端详着茶室中镌刻的楹联,道:“钱塘张氏,是吴越老牌士族了,以诗书传家,家风端正,令人敬仰。”

无人不知,琅玡王母出自张氏,这么一番奉承话,李承渊听了不下百遍。

长孙无咎手捻瓷杯,话锋一转,又道:“然则就这么一个大族,其倾覆也不过旦夕之间。吴越一灭,钱塘张氏便轰然倒塌。”

李承渊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笑了笑又道:“方今我大齐如日中天,将军一族更是根基深厚。吴越已然作古。将军的兴叹,还是留给后人吧。”

“诚如殿下所言,”长孙无咎道:“但人心难测,人情难料,世局多变,万事不可一概而论。”

“本王却觉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李承渊已有所指,长孙无咎举杯在手,久久不饮。片刻,道:“殿下已有数年未曾上过战场了吧。”

“将军浴血多年,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李承渊缓缓搁下杯子,命人撤了炭火,道:“将军若是不弃,留下吃个便饭吧。”

长孙无咎起身作揖,正要拜别,却见茶室外边滚进来一个小厮,灰头土脸道:“殿下,东厨着火了。”

“看来今日这顿饭,我是想吃,也吃不到了。”说罢,往窗外望了望夜色,道:“天色已晚,末将也该回去了。多谢殿下盛情款待。”

李承渊拱手道:“失礼了。”便前头引导,送他出府。东厨之事,便随口叫子舆处理去了。

行至门口,长孙无咎的两个随从见主人出来了,立刻上前一步,长孙无咎大袖一摆,随从见到主人手势,恭敬退下。

与李承渊相对作揖,“恩师为编纂图志,近年来四处探访各地风物,不日前已来钱塘。江南士子闻恩师前来,三日后将在天目山下设坛,请师父讲学。殿下是他关门弟子,最受他青眼,师父如见了殿下,必定十分欢喜。”

刹那间,老师苍老的面容浮现眼前,李承渊心中一阵触动,一时无话。

随从已牵了长孙无咎的马来,马是大宛来的汗血马配种而生,随他战场厮杀多年,似乎也染了七分煞气,低声嘶鸣,前足不安地踏步。长孙无咎自张府家老手中接过佩剑,正在此时,忽然一只袖箭射来,“叮”的一声,正中剑柄。

长孙无咎手臂一阵发麻,汗血马不断喷鼻后退,李承渊骤然心惊,剑已出鞘,道:“守住宅子,别让贼人逃脱了。”

来的有三人,三人前后包围,从三面杀来,李承渊于月光之下,瞧见那三人皆蒙面,着黑色夜行服,相互配合着,目标直指长孙无咎。

“少主接剑。”那西域剑客解下佩剑,高喊道。

话音落地,正北边那刺客,鞭子一挥,便要夺剑。千钧一发之际,长孙无咎一声口哨,汗血马人立而鸣,冲开刺客,狂奔而来。那使剑的刺客见状,足尖顶地,剑刃沿关节,齐齐削断马蹄。

骏马一声长啸,倒在了地上,鲜血蔓延开来。

李承渊一剑荡开强敌,勉强格挡了几招,已有些吃重,而那三个刺客轮番上阵,竟无一丝疲软。长孙无咎失了兵器,自是实难敌得过那两个使剑的刺客。使鞭子的刺客,手上功夫虽到家了,但鞭子太长,若是进攻,便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长孙无咎心思一定,双足在地上一点,用尽平生之力,反手朝那刺客拍下,那刺客向后退了半步,长孙无咎自以为得手,将欲夺他鞭子,谁知,那刺客右手一带,竟就轻易化解了他的掌力,长孙无咎还未站稳,后背忽然吃痛。

巨阙大叫:“少主!”

白刃刺穿后背,快速抽出,不过一个弹指。

刺客旋一得手,便即离开。府中人赶来时,长孙无咎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