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凤去台空江自流(2)

“这康国猧子果然通晓灵性,我方才对它道‘韵宜怎么不见了’,这猧子便跳下坐塌,往这园子里来了。我便姑且随它走了一遭,没成想,你果然在此。”那男子人未至,声音便先传到了。婴宁将目光送了过去,只见那男子怀中抱了一只西域猧子,足踏皮靴,头戴小冠,着朱衣,外罩两档。面若傅粉,唇若施朱。这幅装扮,倒与婴宁见过的世家纨绔子弟有七八分相像。

崔韵宜见那男子走来,已先起身行了一礼。婴宁见状,也学崔韵宜,朝那男子屈膝行礼。

崔韵宜道:“哥哥怎不陪父亲在酒宴上多喝几杯,反而想起我这妹妹来了?”

“韵宜这是哪里话?”那男子说着,便走了过来,将怀中的猧子,交给身后一侍从,双目朝婴宁望了几眼,显露出一丝笑意来:“这位小姐面生得很,韵宜你怎么不帮为兄引见引见?”

此时他站得近了,看神色,观语气,婴宁有三分熟识,却仍不敢确定。不待崔韵宜回答,便就上前一步,说道:“在下名曰婴宁。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言语坦然,无半点畏怯。

那男子方作得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此时见她神态自若,双目不由微微眯起,心思暗涌。崔韵宜见哥哥许久不说话,便笑着过来引荐,那男子却是挡住了她,但望着婴宁,拱手笑道:“在下崔平旌。”

“崔平旌?”婴宁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男子,形容相貌,竟然像极了昨日在巽秀房中那人。若她没有猜错,这男子,便是巽秀的情郎了。心念至此,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日在窗外看到的景象,不由双颊一阵发烧。实是不愿再与他交谈下去。正想找个由头走开,忽然见天色变了变,远处云层聚拢,眼看便要下雨了。

崔平旌见她神色骤变,关心道:“小姐似乎身体不适?怎不见婢子僮仆贴身照看?”

婴宁道:“是啊,我,我身子不适。”崔韵宜闻言,走来一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目中满是关切:“怕是要下雨了,你身子若不好,可当心淋着雨,染了风寒。”旋即吩咐身后那婢子道:“素琴,你送这位姑娘出园子吧。却不知姑娘是随哪位王公过来的?”

“是啊,小姐是哪位王公大臣的家眷?怎么在下从来也未见过小姐?”崔平旌跟着问了一句。

崔韵宜体寒性冷,虽在夏日,双手仍是冰冰凉凉,婴宁被她握着,便觉得舒爽,见她这般柔声细语,更是受宠若惊。师父尽管待她不错,哪里会如此殷切关心她。她想得一时愣神,许久才听到崔韵宜唤她:“姑娘……婴宁……”

婴宁这才回过神来,道:“不必劳烦小姐,我就住在这儿。数月前随琅玡王入住这府中,这儿我很熟悉,不会迷路。”

崔平旌闻言,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小姐,不过琅玡王一妾室。殷勤之色顿失,转回头顺了顺那猧子的毛发,不再看她了。崔韵宜却仍还笑着,目光温和,十分温柔,视她为姊妹一般,满是关切。

婴宁本不理会崔平旌,有躲他之心,自然不会注意他的表情,只是与崔韵宜相对作揖。

“姑娘且慢……”崔韵宜忽然叫住了她,命那婢子将焦尾琴拿过来,道:“我与姑娘初次相见,却觉十分投缘,若是姑娘不弃,便认了我这个姐姐,收下这焦尾琴,可好?”

崔平旌自恃士族出身,从不在外人面前失了气度,此次见妹妹竟将古琴送一区区妾室,忍不住便道:“妹妹,这焦尾琴可是出自蔡邕之手,世间只此一把。”

婴宁闻言,笑道:“我不通音律,这琴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崔韵宜携了她手,将古琴稳稳托住,道:“方才哥哥说笑了,你可别挂在心上,不过是一把琴罢了,其余物件,我还嫌它太俗,不敢送出手呢。你若不收,便是不想认我作姐姐了。”将古琴放入她臂弯里,与她同扶着那琴,道:“你可愿认我作姐姐?”

婴宁知道此琴珍贵,今日与这女子实是初见,她便以此物相赠,不知是何用意。她自小富贵物件见得不多,来到琅玡王府,随目所见,处处珠玑宝玉,却从来不曾觉察。她于人之尊卑看得低,于物之高下,自然也不放在心上,便接了那把古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便好了。”崔韵宜笑着松了手。

婴宁收下那古琴,同她道了声谢。不去看那崔平旌一眼,便自离开了。

崔韵宜目送着她离开。

婢子走过来,在崔韵宜身上披了一件风衣,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崔平旌见妹妹望着那女子的背影正出神,当即问道:“妹妹,不过琅玡王一妾室,有什么看头,长得再漂亮,终究是比不上你这个主母的。等陛下正式赐婚的旨意下来了,你便是李承渊唯一的琅玡王妃。”

崔韵宜笑着回过了头,咳了几声,脸上泛出一丝红晕,对崔平旌道:“哥哥,你不觉得这个女子,很像一个人吗?”

崔平旌知道他这妹妹聪明绝顶,心思缜密,虽自小体弱多病,却一向被父亲视作智囊,很得父亲喜欢。崔平旌见她突然有此一问,不敢怠慢,忙问:“她像谁?”

崔韵宜从远处收回了视线,被素琴搀扶着,往回走了几步,脸上仍带着方才那般神秘微笑,道:“像我。”

“像你?”崔平旌想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道:“对,像你,的确像你。”收敛笑意,道:“妹妹,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崔韵宜却不理会他这一番嘲弄,回头叫素琴将轮椅推来。她今日走的路太长,已有些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