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壶心与施骊的灵感

吴问景病了，不是以前那种时不时缠mian三五日，缓缓好起来，又带着咳嗽、心悸和绵软无力，一拖大半年的那种惯性病，而是猛地倒下，咳血不止的那种猛病。他自己也慌了神，不再去隔壁的无名医馆抓药，而是早早遣了陈妈去回春阁请大夫。

“玉壶心？这个是也是药名吗？”施骊对什么都好奇，拿了药方过来细细研究上面潦草的字迹。北杏仁、车前草，这些普通的药材看来在这个时空也用得挺普遍，蟋蟀须、陈香灰，这些东西看上去挺滑稽，明明就是撒狗血的，而这个听上去美轮美奂的“玉壶心”，又是个什么东西？

“夫人有所不知，二老爷的病根在于受热毒侵袭已久，以前都用的是治标之术，这才久治不愈。现在已侵入肺腑，再不根治，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白大夫已经熬成一个严谨寡言的老大夫了，看见施骊这样的绝色，也不禁骨头都轻了几两，话就变得格外多：“玉壶心是一味海外奇药，用瀚海之西，遥远的西罗国扎齐山上二十年一开的太虚之花制成，这种花长在雪山冰雾之中，最是清凉散毒。以公子的病况，连服三个月方能渐渐好转，否则……”所谓吸取日月精华的东西施骊都觉得是噱头，不过人应该有敬畏之心，所以还是相信这个白胡子老头吧。这边吴问景却在床上艰难地抬起半边身子问道：“这药得花多少银子？”“东市的广进行有一些用成药掉下来的细屑攒成的药丸，效果一样好，八百两银子足矣。”“八百两？！”吴问景噗哧一声，喷出半口血来。

昏黄的灯光下，施骊正在望着一桌子的票据和碎银发愁。知道自己小命危殆，吴问景就把吴家的家底都交到了施骊手上，嘱她谋划行事。巧妇难于无米炊，吴家的家底几个指头就能数出来，一口破落院子，一间小店面，十几两碎银子，再加上银铺里的一些存货，在周围询了一圈价，也就勉勉强强一百两左右。差得太远了！

施骊把手里皱巴巴的票据一扔，托着腮正发愁，一回头却见吴问景不知何时飘了进来，正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吓了一跳。只听吴问景嗫嚅道：“八百两的药看来我们是怎么都吃不起了……我想好了，吃这药也未见得就一定好，不如搬回乡下老家去静养，也许就好了。陈妈和子侄跟我走，房子和翠儿你都留下，现银分一半与你。你自幼在上都城里长大，那些乡野生活，想你也是不习惯的。”

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也不那么惨白了，神经质的紧张感似乎也抛下了。好一个剑眉星目的美少年啊。施骊心中暗暗喝彩，如果拍广告要找忧郁型男做代言人，还有谁比眼前这位更合适？她看得有点呆了，再听见他这一番精心的安排，无处不周到，无处不体贴。无论往世今生，还没有男子会这样为她打算，轻描淡写，说的竟是些生死别离的话题，未免太浪漫了吧！她觉得自己都要醉倒了。“不，二叔，既然我进了吴家的门，就是吴家的人了。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就在上都城里呆着，银子会有的，冰心玉壶都会有的，相信我！”

一时色迷心窍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让施骊躺在被窝里还有点后悔，八百两银子！据说在上都郊外都能买一座小型的田庄，扔出来也是能砸得死人的了。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竟然夸这样海口？这一念刚过去，那一念又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幸运地来到这一世，就不信不能折腾点动静出来，八百两算什么，也许以后连八万两都不在话下呢，况且救人要紧。这个小妄念烧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施骊十分激动，躺下起来，起来躺下，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她觉得自己就像塞满了煤气的屋子，就等着火花一闪就引爆开去。

这边翠儿也被兴奋的主母折腾得不善，睡眼惺忪道：“我的好奶奶，夜深了，你就快点歇着吧，陈妈说睡不够是要伤元气的。”施骊看到翠儿，顿时心生一念。

前几日翠儿陪着，施骊也在上都城里逛了几圈。景国以贸易流通立国，上都更是通商的中心，陆上的马帮，海上的商队，皆汇聚于此，各地精美奇巧的货物随处可见，煌煌气象估计不输给盛唐。古人，至少景国人不是野蛮愚人，这里创造力和制造力近乎达到了手工业所能达到的顶峰，要想抛出一点现代文明的碎片就能犹如仙人指路，从此顺风顺水、无敌天下，只能是白日做梦。要在这样发达的市场上白手起家，只能靠巧招取胜了。看见翠儿慵懒的样子，施骊嘿嘿一笑，要想取巧，可不是要从这样的小妮子身上打主意嘛。

女人不管进化多少年，爱臭美，好打扮的天性是不会变的，前世见识过无数浮华派对、霓裳华服的施骊自然对什么是好东西颇有自信。在城里闲逛的时候她也暗自观察了景国女子的穿衣打扮，也许是风气开化的缘故，她们都十分敢穿，混不吝地露着****玉臂，不过佩饰却都是温文尔雅、传统保守型。无非是花开富贵，百年好合这一类。想到这里，她从床上一下跳下来，冲翠儿喊道：“快快拿笔过来！”

第二日日上三竿，吴问景支撑着起来，正想再去查看施骊变卖家产的工作进行得如何，一出房门，就看见几个街坊的小娘子围着施骊叽叽喳喳的不知在抢着看什么好东西。他在一旁晃了好几圈，居然都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他好奇心大起，挤到中间想看个究竟。

原来竟是几件新奇的银饰，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吴家老银匠粗糙的工艺，不过这些银饰都比平时店里卖的尺寸大了一倍不止，有海螺、海星、贝壳等等样式，是些寻常之物，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做成首饰戴在脖子上和耳朵上的，造型简单粗朴，倒是和粗粗的做工十分相配，透出一股傻傻的喜庆气息，令人爱不释手。

“大家说说，你最喜欢哪一款啊。”施骊认真地记下每个人的评语，各花入人眼，最后一致看好的就是这些海洋生物系列。剩下的豹子胸针、宝剑耳环、蝙蝠吊坠等都有人愿出大价钱买走，吴问景在旁边粗粗一算，出价总计竟达到了近十两，这已经是普通人家一年的糊口之资，他心中暗叫一声好。施骊却笑着把首饰都收了回来，道：“这次做的糙，三日之后店里再开卖，到时候自然给你留着最好的。”三言两语打发了这群心痒难耐的姑娘们。

吴问景笑道：“为何送上门的生意又推走。”“咱们的首饰做工粗糙，关键在样子巧，要是被她们带了出去，大银楼很快仿制，谁还到小店里买。”“那三天之后又是什么打算？”施骊嫣然一笑，“这回你就听我的可好？”她拨弄着手里这堆宝贝，挑出一支大蜘蛛图样的戒指，慢慢沿着玉葱管一样手指套进去。芊芊玉手上一只硕大的银蜘蛛，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和艳丽。“哈，这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抢走。”美人得意洋洋地说。

素心斋到底还是要关门了，吴二这个药罐子最后还是成了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几日看房看铺子的人流水一样不停登门，翠儿和陈妈都东家西家的扑来朴去，据说是拆借货物，借条打了无数。那个美娇娘被腊肉一砸竟然开了窍，越发显得仪态万方，不过这个家散了，她又该流落何方呢？不知多少塘宁街的大叔这样表达着自己的关心，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存了几分非分之想。他们不知道，与他们对吴家小娘子的热情幻想与日俱增的同时，在塘宁街的姑娘媳妇中间，有关吴家小娘子与新首饰的消息也在疯狂流传着。

不等大叔们英雄救美的妄念生出一点点现实主义的苗头，三天后，正式晌午最熙熙攘攘的时分，南市核心的永顺大街上，一阵鞭炮过后，此前一直在装修永安堂药房突然打开大门开始做生意。好奇的人们不禁被鞭炮声吸引，围拢过去看热闹。好一个别致的商铺！店面不大，墙面全部被漆成了天蓝色。众人只见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儿身着蓝色罗裙站在门前，衣袂飘飘，环佩叮当，如同海里的精灵仙子一般，艳光四射。店铺当中的柜台上也铺着厚厚的蓝色绒布，上面明晃晃得摆满了前几日在吴家小院里惊艳四邻的海洋生物系列首饰，贝壳、海星、鱼，林林总总，别致粗旷，不在话下。门口一个大水牌，水蓝色的之上“瀚海之心，素心斋特别发售”几个飘逸的大字，是吴问景挣扎着爬起来写下的。翠儿，陈妈也悉数上阵，清一色蓝色衣裙待客。

几个早得了消息的塘宁街婆姨媳妇们带着她们的三姑四姨走进店来，顷刻间把店面塞得满满的。几个心思早在吴家院子里就被吊的高高的妙龄少女第一拨凑到柜台前，一看心中更是欢喜，只见除了那天看过的样子，贝壳也好，海星也好，又有了好几个新样子，而且按照耳环、项链、戒指的样子搭配好，每一个搭配都有说不出的好处，着实令人喜爱。此外更妙的是，与那日见过的不同，每件首饰都镶嵌着一小块晶蓝的石头，颜色蓝得别致，竟然是大家从未见过的。

翠儿在一旁用甜美的声音介绍：“这是我家主母设计的“瀚海之心”系列首饰，每一个上面都镶有西边玉国的蓝精石，每一个上面的精石都是不一样的，这些首饰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呢。”也不知道是她轻灵的声音起了作用，还是这个如海洋宫殿的店面让人心智荡漾。只见来客如同被催了眠一般，纷纷打开钱袋购买，一时间客似云来，陈妈负责收款，笑得脸上开了花。

一晃半个月过去，“瀚海之心”已经是上都城中的闺房热门话题，素心斋的这次出击成为了南市的一大佳话，心思奇巧的吴家小娘子骊姬的名头也传开了。

吴家的小院，西厢房里吴问景刚服了玉壶心，正坐在凳子上与施骊说话，粘人的维贤十分喜欢“继母”施骊，不肯走开，就搬了小凳子坐在一边。只听见施骊朱唇微起，道：“早先陈妈送了账本过来，我们现在只差广进行一个月的药钱了。”她料想过“瀚海之心”会成功，却没想过会如此成功。吴问景道：“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看你都累瘦了。”“现在总算一切都顺利，辛苦也值得啊，就怕连累你没药吃不说，还会害得一家人睡到街上去。”

吴问景不禁点头。当初施骊向他提出做些新设计出的首饰去卖，他是同意的，只是没想到施骊的心那么大，胆识也让人吃惊，她提出在南市找最好的店面卖货，“因为现在素心斋的位置太差，肯定做不大。”于是在白大夫的撮合下，施骊找到了地段在南市最好的永安堂药店的闲置店面，用让出现在素心斋的铺面换取三个月免租金的条件拿到了店面，颇有点背水一战的意味。去广进行商谈赊借油漆，去祥记用豹子胸针换绒布和蓝色绸布衣裙，这些都是她亲历亲为，更不用提给整个首饰系列取了“瀚海之心”的名字，别致的店面设计等等。吴问景看着施骊那张漂亮的脸蛋，暗想，幸亏当时看到她做的首饰，这才改变了原先的计划，现在情况真是有趣，不知道这个秒人儿还会带来什么新局面。他一边想，脸上一边浮现出在旁人看来无比花痴的微笑。

施骊看着吴问景日渐褪去苍白之色的脸庞，也渐渐看得痴了。心想这个病鬼其实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前日自己一直为有人仿制首饰发愁，他闲闲地提了多年前有人送了一批玉国的蓝晶石，当时没看上，正堆在厨房里，或许可以一用。找来一看，是十分漂亮的石头，颜色尤其少见，镶在首饰上，不仅如同注册商标，价格也可以再翻一倍。有这样的好帮手，八万两还真不是痴人说梦呢！

两个人大送秋波的时候，这边厢房里翠儿正在整理施骊的衣物，墙角堆着施骊以前在娘家穿的衣服，又就又破的，翠儿皱着眉，正想盘算着是不是干脆扔掉，忽然觉得摸到了什么脆脆又软软的东西。她找了半天，从一个缝死的暗袋里扯出一张纸，看不懂，就往西厢跑。“奶奶，看我发现了什么。”看帅哥看得心醉的施骊被打断了，脸色有点微微发红，她瞪了喳喳呼呼的翠儿一眼，接过那张纸一看，脸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