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事惹官非(上)
且说三日之后,中午一过,顺景山下便华盖云集,各式华贵的马车把礼部尚书的府邸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各位盛装打扮的小姐鱼贯而入,她们全都是“叠韵清茶会”的贵客。这些豪门千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个中精妙,自不必提,奇就奇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件绿事物,有的是华贵的翡翠耳环,有的是薄如蝉翼的绿丝披肩,有的是一条精巧的绿色刺绣腰带,不一而足。入得水榭,只见桌椅早已围绕着景泉置好,却不见茶点挂果,只有一瓶瓶新剪的蔷薇放在上面,看上去倒也别致。
“叠韵叫我们个人身上必着一件绿色之物,这个主意她是怎么想到的,真是别致。”“可不是嘛,我看大家都各出奇谋,真是有趣得很啊。”“看这小妮子可是费了心思了,一会儿还不知有什么新玩意出来呢。”众人议论纷纷,互相打量对方身上的绿事物取乐。
只听得啪啪几声击掌,主人一身绿萝裙登场了。简单的几句问候之后,叠韵轻轻击掌,便见几个身着样式奇异的绿纱裙的婢女鱼贯而入,她们袒胸露背,个个白肤细腰,黑发披肩,头上一个蔷薇编制的花环,身后还有一对黄色轻纱制作的翅膀,虽然暴露,自有一派天真的做派。只见她们赤足而入,手捧各色点心瓜果,在客人中间逡巡而过,只见盛放食物的不是精美的食盒,而是用藤编的器皿,衬着滴水的绿叶,显得格外新鲜诱人。有需要的客人就叫住婢女,当场自己取用,倒也乐得个自在,一时场内热闹起来,
“叠韵,你倒是说说,这绿衣侍者有什么讲究?”发问的是叠韵的好友,户部尚书之女琦洛。只见叠韵冲角落里端坐的施骊微微颔首示意,接着便道:“绿衣侍者就是北方丛林中的小仙女啊。今天这个这个茶会的主题是“绿意”,是为切合当下的时令主题,很高兴大家赏光,今天都着了绿事物。下面大家就尽情享受小仙女带来的最新鲜的瓜果和清茶吧。”众人啧啧称奇,自有一组小仙女为众人汲取景泉水冲茶。
正一片赞叹,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好一个小仙女,好一个绿色茶会,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啊。”话音方毕,水榭门口出现了一个华服的端庄少女,她的嘴角含笑,眉目可亲,身上一袭粉紫衣裙,虽然样式不出奇,却能看出质地非比寻常,身上首饰寥寥几样,只在头上插了一支珠钗,钗上的珍珠却是硕大无比。众人见她,立刻起身行礼问候到:“云小姐。”云小姐一一问候众人,周道照顾全场,还说:“连澄言也来了。”目光扫过之处,施骊觉得像被轻柔羽毛抚过一般,心中暗暗称奇。
只见云小姐进得厅来,抓住叠韵的手道:“好你个狡猾的小韵韵,有这等好事也不叫我。”叠韵连连告饶:“下次再不敢了。这次本来也想邀请云小姐参加的,只是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出门,这才没有送帖子上去。叠韵知罪了!”
“看你这张巧嘴,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快帮我找一件绿事物来,我出来得急,还不及准备呢。”早有人在一旁递上翡翠、玉镯、玉如意之类的饰物,云小姐皆摇头。这边施骊飞快地给叠韵使了个眼色,叠韵会意,从桌上抽出一朵罕见的淡绿色蔷薇奉上,云小姐微微点头道:“还是叠韵最懂这次茶会的真谛啊。”自有丫鬟过来将绿蔷薇插到她的发髻里。折腾这半晌,云小姐到底落了座,施骊觉得她的目光似乎往自己坐的角落里瞥了一眼,竟让她觉得有点不自在,这是怎么回事呢?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
这边茶会的重头戏却开始了。只见琦洛忙着张罗,小仙女们也把有数字的签发到来客的手中。哦,难道又是要赋诗了,我可不会什么“凄凄惨惨戚戚”,扔几句“大江东去”过去吓唬她们。施骊暗自琢磨着,想到这帮大小姐们有可能被自己借用的豪迈句子唬得一愣一愣,小脸惨白白的样子,她不禁暗暗地坏笑了几声。
琦洛从一个陶土瓶中轻轻摇出个纸团,展开,出现了一个数字,领到这个字签的小姐便用“从前,有一个人家,家里有一个小姐”为开头讲了一个故事。原来是讲故事,这个我倒是擅长的,施骊暗暗放了心。一连好几个小姐,讲的都是些闺阁怨、思春事的题材,儿女情长,家长里短,一地鸡毛。在座的小姐倒是各个听得十分投入,长吁短叹,还有隐隐垂泪,或若有所思的。琦洛和叠韵自不必说,连云小姐都听得眉头紧锁,看上去也颇好这一口似的。
“难道曹老爷的红楼梦又要被我抛出去了?”施骊暗自思忖,如果每一个穿越者在讲红楼梦的故事时曹老爷都可以获得一笔版税的话,他老人家早就成了阴间的老财主了。不行,我一定要讲个偏门的故事吓吓这群娇小姐。施骊一直对《红楼梦》不感冒,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她就把这个故事的名字听成了“喉咙梦“,觉得实在恐怖,所以再没了兴趣。
她正觉得没趣,忽听一个清亮声音猛的响了起来:“够了!不要再说这些哀怨无趣的故事了。”原来竟是一直沉默的澄言。哈哈,来了个砸场子的,且看有什么好戏,施骊的精神为之一振。只见澄言走到景泉边,她的个子高大,浓眉大眼,浑身只得头上的碧玉簪一件饰物,看上去有一股勃勃的英气。她剑一样的目光扫过这一室在幽怨的故事中自得其乐的景国最尊贵的千金小姐们,接着骄傲地昂起了头,说道:“无怪乎世人都说景国的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消失,原先的棱角随着开疆拓土的魄力一起消失在了升平繁华中。看看你们,景国最有地位的年轻的女子,你们整天都在干什么,在一边听着婆婆妈妈的口水话一边流泪!我原以为这个最高级的茶会与别的庸俗茶会相比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也是一样的。够了,我再抽一个号,抽到的人最好不要再讲这些又臭又长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下面哄的一声炸开了。叠韵见被人坏了场子,心中恼恨,小脸铁青地说:“你可是自己求着要参加的,云小姐还在这里,不要太过分了。”那边云小姐却是仍含着笑意,似乎没有听到主人家的抗议,道:“澄言,下一个是几号呢?”
“十三号,谁是十三号?”几道目光刷的射向坐在最偏僻角落里的施骊。机会来了!施骊的心中的热气蒸腾,脸上却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怯生生的样子,道:“在下是素心斋施骊,本乃一介市井粗妇,今日承蒙叠韵小姐邀请,有幸忝列茶会,荣幸之至。妾身一时只想起父兄当年所讲的几个故事,都是乡野粗谈,不敢污了小姐们的耳朵。”“你就讲吧,不要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澄言言毕又坐回了座位,微微闭上了眼睛。
施骊浅浅抿了一口茶,道:“我要讲的,是一个饱读诗书,却又行遍天下的铮铮男儿的故事。他钻研古代文化,教书育人,学富五车,却又时常行走天下,他在古墓奇穴中破解重重谜题,寻求珍宝,却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了天下。话说在烟罗国以西,再坐船航行一年,便可达到一个名唤美利坚的国家,这个国家有一个传奇的男子,名唤印第安纳琼斯,人称琼斯博士。有一天……”
这一讲便从下午一直讲到了掌灯时分,一直到施骊口干舌燥,实在讲不动为止。绕是这样,还有几位小姐缠着她不放,逼得尚书家的大厨又多做了好几个人的晚膳,而且这些小姐平时讲究和禁忌颇多,夜色渐凉,少不得家人来回尚书府与自家府第,拿披风的,送小姐每天必服的汤药的,取小姐吃饭必用的碗碟的,搅得顺景山下鸡飞狗跳,入夜方休。
一通折腾,施骊回到吴家小院时已经是累得浑身散架,洗漱之后倒头便睡。看来出风头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啊。施骊顿生此念,飞快地堕入黑甜香。那边厢,吴问景也深夜未归,据说是陪玉国的商人喝花酒去了。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施骊习惯了早起,很早便吃罢早饭在院子里看雨。一片浓重的雨云笼罩了上都城,天地间一片迷离。陈妈念叨着,下了雨,暑气重了,便是夏天了。吴问景一夜未归,难道是留宿青楼?她的心里乱乱的,说不出的烦躁,总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昨天的一鸣惊人让她踌躇满志,今天的这点小插曲又让她心烦意乱,是不是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似乎没费什么力气,靠一些雕虫小技,俨然已经在景国的上流社会打开了局面。顺利得的有点不真实。
就在悲观主义者施骊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木槿又一次登门了。“骊姬夫人,我家小姐请您过府一叙,还请马上启程吧。”自从昨日好莱坞的经典故事迷倒了云小姐之后,她一句“好一个聪慧的骊姬啊,以后常来参加我们的茶会吧”,骊姬,就成了施骊在景国贵族小姐圈子里的代称。打入圈子之后,木槿对她也越发恭敬起来,她自然不敢托大,忙叫了珠儿一起出门去。
朴素的马车碾过一道道的水洼向顺景山下急驶去,施骊在车上接过了木槿递过来的润喉丸,对今天叠韵请她过府的目的便明了了几分。透过马车的帘子,隐约看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施骊的心中有点厌厌的,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无论前世今生,都靠着巧言如簧混饭吃,这难道就是自己的宿命吗?当施骊因雨天低落症发作的时候,她当然不知道,不远处,一群持刀的差人看着标有尚书家徽的马车带着施骊远去,正在懊恼地跺脚。
熟门熟路地到了礼部尚书的府第,照旧被引入水榭,只见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水榭中自然也是一片迷离的雨雾,却并不暗淡,原来是有一人身着白衣,衣裳胜雪的缘故。施骊和叠韵、云小姐打过招呼之后,见正有一位白衣青年背对着众人看雨,背影看上去可谓玉树临风,施骊眼尖,看到他的白衣并不是完全的白色,而是一种最浅最浅的紫色。“潜少爷,很会讲故事的骊姬已经到了。”云小姐恭敬地对他说。转过头来,只见一张俊逸不凡的脸,头发只用一根深棕发簪束起,脸色微微泛着古铜色,带着几分不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一眼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四目相对,施骊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飞快地把目光挪到地上,施了一礼:“施骊见过钱少爷。”
“客气了。昨日听云儿转述了骊姬所述、琼斯博士的故事,在下觉得十分神奇,亦很喜欢。实在按耐不住,所以大清早便请了叠韵张罗着把你请来,冒昧之处,还请骊姬海涵。”他的声音也是宽厚中带点磁性的。施骊已经酥倒了半边,却又强撑着矜持:“哪里哪里。各位如此多礼,妾身这等市井女子怎么受得起。”偷偷抬眼想把那男子看得更仔细,只见那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她只得飞快吐了一下舌头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话不多说,香茗端上来,施骊又开始讲这位琼斯博士的盗墓历险。一章既罢,众人皆为其中的传奇与曲折所折服,又对异域的神秘风情心存向往。只听男子听得两眼放光,站起来望向雨雾道:“男儿志在四方,景国区区弹丸,外面更有大千世界。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踏足海外,芳国也好,玉国也罢,不在话下。就是琼斯博士的美利坚国,我也要去一下。”他的志向让施骊吃了一惊,这种气魄在富足安逸的景国简直如惊鸿一瞥,暗暗觉得他的形象更加完美了。这边云小姐和叠韵却一副见惯了他这个张狂样子的表情,又催着施骊再讲一章。
正在这时,木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煞白,啪地一声跪倒,对施骊说:“骊姬夫人快去门口看看吧,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自称是您的丫鬟,正趴在门口等您。”施骊听言大惊失色,对众人行了一礼,说了声去去就来,便随木槿去了。众人正在诧异,只见施骊竟没有打伞,又淋得浑身透湿地冲了进来,进来便跌跌撞撞地瘫坐在地上不起来。
太令人发指了,刚才在尚书府门房看到浑身是血的翠儿,施骊都快晕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以前,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一个时辰之后,就被人打得浑身没有一处好肉,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小姑娘在昏迷之前只来得及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二爷被上都府尹抓走了……杨老板告我们勾结玉国……奸细……官差抄家打人”。原来竟是这样,施骊一下子明白了问题的所在。杨老板这个毒瘤子总会爆发的,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打得人措手不及。吴问景也好,陈妈翠儿也罢,素心斋和北市的房子也罢,她都要救回来,还要还以颜色。能否做到,就要看水榭里的那三位,确切说是一位的态度了。她想到这里,掏了一锭碎银请尚书府的门房暂且收留翠儿和珠儿,然后果断地朝着大雨里冲去,一路狂奔,心里有气又急,便是连鞋子飞了,头发散了都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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