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事惹官非(中)

雨已经停了,正是碧空如洗,除了树叶上还有水珠儿滴答的声音,这下了一整天的雨似乎没有留下别的痕迹。空气透明如同水晶,一个青衫小厮推开了一间华丽大屋的窗户,让清冽的空气驱走屋里的沉闷。今天主人有点喜怒无常的,自打从礼部尚书府出来,他就茶饭不思,叫了好几个人问话,还派了人出去打探,现在正在角落里坐着,时而轻笑,时而凝神,自己得千万小心点,不要招惹了他才是。

华厦一隅,一张乌木的榻上,一个男子刚刚换上一袭新的白衣,正盘腿而坐。这虽然是一所华丽的大屋,陈设却十分简单,没有层叠反复的垂幔,也没有精美的摆件,除了一应简单的起居家具之外,最惹眼的就是一张精雕细刻的书桌和一扇巨大的屏风,书桌上堆满了书籍,不但有邻国玉国芳国的典籍,海外诸国的佳作也不少见。上面的文房四宝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的顶级货色。屏风用玄铁制成,工艺则粗陋了不少。屏风把房间隔成活动区和睡眠区,一面放有三四柄宝剑和弓箭等物,朝着睡塌的一面则有一幅巨大的地图,海内外诸国皆有标注,虽然不甚精确,却是景国数得着的几张全图了。

白衣男子刚从外面回来,自有小厮侍候他更衣洗漱,凡穿到外面的白衣皆抛弃不用,这是他的惯例,不过今天他特意交代了一句:“今日的衣服就不必丢了,帮我洗净后用香袋放起来。”

说完便坐到自己最爱的乌木榻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蜘蛛状的戒指细细把玩起来。结识这个戒指的主人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不必说,这个男子就是今天一早让施骊有点惊艳失态的潜少爷。

其实不仅施骊为他的气宇轩昂折服,他又何尝不是为施骊的仪态万方倾倒呢。“真乃人间绝色!”他轻轻叹道。本来他以为会讲故事的都是慈祥的老婆婆,谁知却是个艳丽的女郎。算起来他也是阅人无数,像骊姬这样的妙人儿,绝对是第一次见到。她脸蛋绝美,头脑里更有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听她说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潜的心思一方面被故事吸引,还有一方面为她诱人的姿态沉醉。只见她朱唇微微翕张,声音有一股梦境的味道。顺着玉颈,丰满的胸部微微颤动,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身体略微移动,姿态曼妙。再往下看,细腰盈盈一握,简直是神来之笔,让人浮想联翩。在景国女子普遍身材平板的背景下,能生出这样一个尤物,真是上天的造化。最后潜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听故事,还是在赏美人了。

潜又摸了一下戒指,似乎能感受到她滑腻的肌肤,闻得到她清雅的体香。真是我见犹怜!她忽然听闻她的家族蒙难,在雨里跑得浑身透湿的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衣裙全部紧紧的贴在身上,曲线纤毫毕现,她的头发散了,妆容花了,赤着双足,满脸焦虑,好比是芳国传说中的林中仙子降临人间,一向镇定大气的潜,心思忽然就乱了。

“小女子家族不幸惹上官非,俨然已是罪人之身,再不敢留在府上,免得官差上府捉人,白白丢了诸位贵人的脸面。我这就回家去,一切听凭官府发落。只是小女子实在有冤屈,别人污我名声倒罢了,诸位贵人要知道我的真心。我和二叔,都是老老实实的商家,二叔多年前弄到了一些玉国的蓝精石,嫉妒我们的北市玉庭楼杨老板就此诬告我们私通玉国,其实他是霸下了我家北市的祖屋,又嫉妒我们生意越来越好,这才设了毒计来害我们,要把我们逼死。我的小丫头已经快被他们打死了,病弱的二叔在牢里不知道受着什么折磨,可怜他的巧手,当初叠韵小姐的首饰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啊。家人都要死了,妾身不敢独活。结识各位贵人也是缘分一场,妾身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各位贵人以后谈论施骊的时候,记得我是清清白白的就好。”

这就是施骊精心构思、梨花带雨、声泪俱下的一场深情告白,告白之后便是一轮深深的躬身。虽然两个贵族女子听得肝颤,潜却只听了个大概,他只牢牢记得施骊深深一拜再拜的时候,衣裙就要快从她身上全部坠了下来,仿佛立刻就能看见她美妙绝伦的胴体。

潜窒息了。

他只记得他机械地走上前去,扶起了几乎半裸的施骊,然后嘱他的两个侍卫将失魂落魄的她送回家去。侍卫用很奇怪的眼神深深地望了主人一眼,又对望了一眼。按照他们的观察,此后的桥段应该是少爷抱得美人归才对,即使不能迎进大屋在大床上翻云覆雨通宵达旦一番,至少也能在别院中春xiao一度嘛。然而侍卫还是遵从少爷的命令,将表情木然的美人迎上了马车,他们并没有忘记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美人披上。因为他们了解少爷,虽然他现在得了失心疯把美人白白送走,不过不该看的东西不能看,如果看了,等少爷明白过来,他们就别想活了。

不光两个侍卫觉得奇怪,马车上施骊也觉得出乎意料,她本想觉得自己一番荡起回肠的哭诉能够打动这个贵公子以求得保护。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把自己献上的准备,却莫名其妙地扑了空。为什么会失败,即使这天下午她不出所料地被投入了上都府尹大牢的时候都没有想明白。

这边送走了施骊,潜觉得自己有点头重脚轻的,本来想听个故事,谁知道赏了一回美人,本来想把美人收入怀中,却意外的放走了她,真是混乱的一天。自己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刚才是个梦吗?绝色的骊姬真的存在过吗?应该存在过吧,白衣上还留有她的体香呢。潜告辞回府,走在尚书府的小路上,忽然看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原来是骊姬的指环,一只美艳的蜘蛛形象,艳丽中带着几分无邪。他盯着指环喃喃道:“真配!好,现在你是我的了!”他攥紧了指环,如此绝色,除了自己,还有谁配享有?他又恢复了白衣公子的翩翩姿态。

他要很久以后才知道,她,终其一生,都不会成为他的禁脔。

施骊不知道是自己无意中放电过度,电晕了潜,才造成了这样的阴差阳错。两位侍卫将施骊前脚送回家,后脚上都府尹的人就来逮人。没有少爷的命令,侍卫只能回去复命。潜听到施骊被抓入大牢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上都府尹,孙兆麟,哼!看你耍出什么能耐来。”潜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镇定。“你们先下去吧,没你们的事了。”两个侍卫如逢大赦,赶紧往烟花巷中寻欢去了,深夜方归。他们的主人如果知道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把身下辗转呻吟的女子想象成了骊姬的话,不知道会怎样雷霆震怒。

潜拉了书桌旁的一道暗绳,不一会儿,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便进来了。他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便命令道:“朱彭前去打探事情的来龙去脉。胡定领一队紫衣卫,秘密埋伏在上都府尹大牢周边,如有任何对吴家诸人不利的举动,立刻采取行动。”二人领命而出。相信有自己的亲卫保护,骊姬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只是夜深露重,佳人不要感染风寒才是。

正当潜在等待朱彭的确切消息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的时候,他不知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千里之外的天莲山隘口,上万玉国的精锐铁骑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准备突破隘口,向着上都杀来。在屏风的地图上不难看出,天莲山是两国的界山,过了这个隘口,等待玉国铁骑的,将是一望无际富饶的平原,尸位素餐,刀枪上长满蛛网的景国军队,以及手无寸铁,被太平生活滋润得成天冒泡泡、骨头轻飘飘的景国百姓。

不多时,矮个子的朱彭回来了,简单地禀了一句:“一切诚如骊姬所言,是为奸人陷害。姓杨的背后撑腰的刑部侍郎于止水。他们这次下手很重,吴家恐怕凶多吉少。”“哦,原来真是这样。”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他拿过一张纸,飞快地写下几个字,交给朱彭说:“明天你去听堂,若有人对骊姬不利,立刻把这张纸条交给孙兆麟。”朱彭领命推出。潜负手立于窗前,微凉的晚风吹拂着他的白衣。他微微一笑,英俊的脸上荡起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我道是谁在作怪,原来不过是只小跳蚤,闹得动静倒挺大。”

万幸的是,历史的车轮往往因为微小的事物而转变方向。因为潜少爷的一道手令,玉国铁骑失去了发兵的理由,一场浩劫被消灭于无形。同样也是很久之后,潜才明白自己曾经在多么无心的情况下挽救过国家。而这一切,对他而言,却只是源于对一个女人的zhan有欲。

眼下,这个女人正很认命地在景国的大牢里度过她难忘的一夜。她扯了扯身上破旧的衣服,摸了摸擦了锅底灰的脸,暗暗思忖着,刚才擦锅底灰的时候不要擦得太用力了,现在脸上怎么这么疼啊。看来电视剧里面小姐躲兵祸的情节还挺管用,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虽然很窝囊,但至少狱卒没来骚扰,也算万幸了。明早就要过堂了,胜败在此一搏,钱少爷会来救自己吗?不管他来不来,自己也要好好准备一下应对之策。吴问景呢,他有没有受到拷打?明天能够在堂上见到他吧。施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准备就这么左思右想,先胡乱对付一夜。

大牢外,七八个个身着上都府官府的满脸横肉的差人,带着棍棒绳索等物,正准备进入牢里施以狠手。突然,埋伏在阴影里的几个护卫冲了出来,他们身穿紫衣,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为首的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官差意图行凶,全部给我押到大理寺收监!”“紫衣卫!”一个个子最高大的差人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妙,不过是想捞几两碎银,没想到招来了这群大神,真是活见鬼啊。一个劲的告饶,却早有人一掌打在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拖走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闹出这支小插曲的双方都不知道,就在几丈之外的屋顶上,几个黑衣人刚刚收回了蓄势待发的硬驽,正一动不动的伏在屋脊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乍看过去,他们就仿佛不存在一样,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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