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仲夏游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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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蝉儿争鸣,萤虫幽幽,已到了盛夏时节。素心斋正式结束了塘宁街和永顺大街的业务,随着施家房子的收回,正式搬到了北市开业。官府抄没了杨老板的房产,孙府尹巴结地要把杨老板的大宅半卖半送地赠给吴家,同时被吴问景和施骊回绝了。倒是叠韵此前带来不少贵族小姐主办各类聚会的订单,虽然是大同小异的茶会、赏花会、女红会之流,施骊一一认真应付,力求每次都能出个不同的小彩,倒也攒下了一笔薄财,算算竟能在北市买一个中型的院落了。吴问景暗叹一声:“你说过什么朱门酒肉臭的,这个就是明证啊。”话虽如此,最后到底在北市的清瓦台置了一座清雅的院子。搬家那边,唯贤、维珍两个小朋友拍红了小手,他们的叔叔也别人谁都兴奋。
一家人于是高高兴兴地搬了家。那些大小姐们,送家具的送家具,送衣料的送衣料,推都推不掉。施骊只得一一收下。经此一变,吴家一扫往日的寒酸,竟隐隐透出几分富贵气来。潜少爷借着搬家的时机,差人送过来一盒首饰,都是那种大珍珠,大翡翠之类原料生猛的。施骊只选了一支简单的细细的金镯子戴了,其他的都没有接受。
隔了一日,是一位贵族小姐的夏茗会,施骊又是出主意,又是盯现场的,总算是成功地办下来了。茶会结束已是黄昏,告辞而出的时候,主人派了一名小厮领施骊出去。小厮在前面走着,施骊在后面一边跟着,一边想着心事,左转右转,抬头一看却不见了小厮的身影。这是花园的深处,绿草茵茵,林木葳蕤,看样子都已经接近顺景山的山崖了,左右都看不见道路,天色眼看着也暗了。施骊急了,也顾不得失仪,喊道:“来人啊!”忽然一道白光朝着她的眼睛射过来,施骊连忙用手一边挡着眼睛,一边朝一旁跑走。谁知道那个光斑一直跟着她,她又急又恼,就快哭出来了。“哈哈!”只听得一阵似曾相识的笑声,从一株大树后面突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除了这几日朝思暮想的潜,还有谁呢?施骊看着他俊逸的身影走过来,一直走到她的身边,一颗泪珠突然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这傻丫头,怎么就哭了。”潜原先还设想了要打趣她两句,一见妙人儿哭了,就再也顾不上那些轻薄之词,走上前去,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施骊被出乎意料地一拥,这几日积累的情绪呼啦一声就如同溃了堤。她呜咽着,真心话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知道是你救了我,想道谢,却根本找不到你。你人也不来,就送了些东西,我不要那些东西,我只要看到你!想借口亲自送东西回去好见见你,他们却不让我送。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怎么好不容易见着又哭了。”潜被这一番直冲冲的真心话顶得心里也酸酸的,便把怀里的人儿拥得更紧了,柔声哄道:“我也一直想着你呢,你看,你的东西一直在我身边呢。”他轻轻拨开衣襟,施骊看见她失落的戒指正被一个细金链子穿着,贴在他的胸口。“刚才就是用这个反射日光,逗逗你呢。”她的手不禁轻轻在他的强健的胸口婆娑。潜一眼看见了他精挑细选的镯子正戴在她玉一样的手腕上,忍不住一阵激动;“那堆东西里面,其他的都是陪衬,我真正想送你的,就是这个镯子啊。”“是吗?可不许再逗我了。”施骊终于破涕为笑,双手勾住了潜的脖子。
在夏日傍晚充满青草味道的空气里,在黄昏轻柔暧mei的光线里,潜被心上人娇俏的样子深深地迷住了,很多年之后,无论是潜还是施骊,他们都无法忘记这个美丽的黄昏和当时彼此的模样。微光中,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他忍不住伏下身去,想尝一尝这人间的极品美味。
偏偏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几丈外传来:“少……少爷……毕,毕老爷要回府了,请您赶快过去。”一股懊恼中带着几分厌恶的表情在潜的脸上一闪而过。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在施骊的耳边轻轻地说:“过几日有个游船会,我会叫上你。现在,我,得走了。”说罢在妙人儿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纵是不舍,也轻轻放开了她。直到他消失在草地的尽头,施骊还觉得一股年青男子身上好闻的气息围绕着她,她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那个神秘的小厮再次出现,才将她带离这梦境一样的芳草地。一到家,施骊就扑到在床上,觉得浑身都酥软了。
果然,过了几日,自有一个小厮送了请柬上门,施骊打开请柬一看,时间定在三天后,傍晚开船出去,第二天清晨方回,还细细问了都有哪些客人参加,知道云小姐、叠韵、琦洛等人都在,也就略略安了心。施骊忙着选衣服、配首饰、挑扇子,个中的慌乱与甜蜜自是不提。叠韵隔天坐着马车经过吴家门前,没有进来,就把施骊叫到车上,说也叫上吴问景,正好想见见这个巧手的匠人。
临到马车来接,精心打扮的施骊和吴问景、珠儿上了车,还在担心自己还有哪处不妥贴。吴问景看出她的紧张,忙劝慰道:“你已经像个仙女了,就不要再折腾了。”施骊白了她一眼:“你还不是特意置了新衣,怕被人看出是新置的,还特意多洗了一水。”又让珠儿从随身包袱里取出镜子端详自己的鬓角是否乱了。她今天特意梳了一个新发式,是珠儿从外面请了巧手丫头帮忙梳的。施骊左右照照,又补了点粉,方才放下心来。
从吴宅到乘船的码头,走了约一个多时辰。一路上经过若干个港口,只见一路上桅杆高耸,鳞次栉比,一艘艘大船停靠在码头,运货的,卸载的,给客栈和青楼拉客的,都齐聚在码头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那个船,是烟波国的,那个是希罗国,那个是皓月国的。”吴问景如数家珍,两眼放光,等走远了,还在喃喃地说:“人说景国以贸易立世,能做得这么风生水起,除了靠地利的优势,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奥妙。”“好了,你怎么这么激动啊,看那边,这些船是做什么的,看上去好漂亮啊。”吸引施骊的是另一个小型码头,这里精巧的小艇一字排开,足足有排出了有半里地。吴问景道:“这个想必是达官贵人家的游船吧。”施骊感叹,原来这个时代的游艇已经如此精美了,一些还有着很美丽的名字,当然叫“大富贵”、“日日发”的船也不在少数。
又过了一阵,转到一个水清沙幼的海湾,喧嚣的人气一下子就没有了,海湾深处停了一艘气派的小艇,比先前见过的艇子都要精致得多,小艇上并没有名号。一群带刀的紫衣侍卫守在入口处,标着各种家徽的马车一辆辆的驶来。客人已经开始入场了。施骊一行出示了请柬,登上艇去。
上得艇来,施骊还在想潜会不会已经到了,一抬眼,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十步之外含笑望着她。施骊只来得及浅浅一礼,就被几个相熟的名媛拉到一旁闲话去了。不一会儿,船慢慢的开动了。吴问景暗暗打量了潜一阵,只见他白衣****、气度不凡,举止潇洒、谈笑自如,浑身竟没有一丝骄矜之气,心里暗暗叫好,只见围绕他的年轻公子,也都是体格健壮、做派大方之人,与他以前所见的矫揉造作、弱柳扶风的景国贵族截然不同,吴问景沉吟道:“潜,还真是不简单。”
倏忽间他又看到尽管施骊和潜被围在两个圈子中,他们的眼神却穿过人群不时交缠在一起。吴问景的心里一沉,转身想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却听到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以前没见过你,你和骊姬一起来的,那想必你就是那个巧手匠人咯。”循声一看,一个娇俏的姑娘正看着自己,她一袭粉裙,活泼动人,在脖子上流光溢彩的正是那一款蝙蝠项链。“我是叠韵,第一次来吧,我带你四处走走。”无法推脱,吴问景就只好陪着小姑娘四处散步了。
船继续前行,天色慢慢暗了,正是落日时分,红色的火烧云弥漫天际,金色的余辉镀在每个人的皮肤上,就像蒙了一层蜜一样。一座小岛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也是今日晚餐所在,隐约可以看见岛上升起一些烟气,想来是先期前往的仆人们在准备晚餐。施骊正觉得有点饿,忽见潜走到船头,拍了拍手道:“马上就要到翡翠岛了,我们照老规矩来可好?”男宾们一片欢呼,女宾也跟着拍手起哄。施骊正奇怪,问身边的琦洛:“什么是老规矩,他们要干嘛?”琦洛却买了个关子:“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只见十几个男子都冲到船头,脱下长衫,只着短打,一个个争分夺秒地扑通一声跳下水去。潜自然是第一个跳下去的,他矫健的身姿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入海中,一会儿就浮了上来,奋力向前游去。“哎呀”,施骊嘟哝一声:“怎么这样!”忽见吴问景也发了人来疯,跟着跳了下去,她突然发现他似乎不像半年前这么瘦弱了,叠韵在大声的为吴问景叫好,周围的小姐们都在拍着手,便道:“原来你们都这么疯狂的啊。”琦洛笑道:“还有更疯狂的呢。”她看一施骊一眼:“老规矩,今晚泳赛的第一名,还将由今天在场的最美丽的女子向他敬酒道贺呢。”“不过……”她凑到施骊面前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每次都是潜第一,据说每次那个漂亮姑娘第二天一觉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躺在潜的床上。”
与老规矩不同,这次是吴问景和潜同时到达翡翠岛,并列第一。
烛光点点,弦乐悠悠,晚餐就在翡翠岛的一片银色沙滩上进行。早有仆人把沙滩收拾清爽,摆上了桌椅、靠垫,燃上了驱虫的线香,还有三五乐师弹奏助兴,好不舒服惬意。刚才游泳的人自去仓房里沐浴更衣,神清气爽地落座了,海鲜大餐端了上来,众人大块朵颐。
酒过三巡,忽见潜的密友,兵部尚书之子周云朗端出两杯酒来,道:“今天还是老规矩,大家觉得如何?”在一片起哄声中,周云朗把这两杯酒递给了施骊,“这小子眼光还挺准,自然是要给骊姬的。”“骊姬今天打扮真是出色啊,她的发髻我就从来没见过。”女子们评头品足,男子们则忙着起哄,施骊只得上去敬了两杯酒。潜含笑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只见她一袭鹅黄衫裙,越发衬得唇红齿白,一个别致的发髻,松松地偏向一边,低低得压在耳际,配一个凤凰吐珠的簪子,楚楚动人。又刚喝了一点小酒,脸上泛起两片桃花,说不出的妩媚温柔。他接过酒,朝吴问景敬了敬,一饮而尽,心中一片舒畅。
晚宴既罢,众人便各自分散开来,有到翡翠岛中秉烛夜游的,有回船舱下棋博弈的。只听云小姐说:“我们几个去老地方吧,骊姬你们也来吧。”一行人便找了丫鬟打着灯笼往沙滩的另一头去了。潜很自然地牵了施骊的手,施骊脸上有点发烫,却见众人表情与平常无异,这才平静了下来。
行了几步,便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旁,石头边有木头的阶梯,登上顶端,只见石头上十分平整,像被人一刀削平了一样。仆人布下坐垫、蜡烛和茶点,便退到一旁。云小姐坐下之后哗一声就势仰面躺下,叠韵、周云朗、潜的另一个密友,大理寺少卿穆少游,连同吴问景都依样画葫芦,施骊还在犹疑,潜轻轻说道:“这个地方是我们的观星台,躺下最能看见星光熠熠。”施骊随他躺下,只见浩瀚的夜空中,有无数繁星闪烁,无论地上的人们怎样营营役役,这星光一样璀璨如常,亘古不变。她忽然觉得心中开阔了,郁结已久的东西消散于无形,心思一片澄明。
便在这时,听见云小姐说:“骊姬,你是新来的,说说看,你的梦想是什么?”施骊脱口而出,道:“很早很早以前,我的梦想是住大屋,开宝马,后来变成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现在嘛,不一样了。”这边众人已经笑倒一片,叠韵问道:“现在又是什么?”“现在,我想做我所擅长的,做到极致,经历我所能经历的,经历整个世界!”施骊这么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比星星还亮的光彩,在座众人无不心中微微一动,各有所思。
随后大家说了会儿闲话,施骊奉献经典鬼故事若干,众人尽兴而归。船依然泊在翡翠岛上,众人各自进了仓房休息。一夜无事。第二天,施骊在自己的仓房里,自己的床上醒来了,想起琦洛言之凿凿的话,不禁哑然失笑。珠儿帮她整理完毕,到大厅用罢早饭,船也驶回了港口。
不多时,众人从甲板上陆续下来,忽见一个侍卫来报:“前方有一个马车过来了,应该是源少爷的。”周围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都望向潜,潜却十分平静,神色自若。不多时,一辆所有细节都诠释了何谓“极尽华贵之能事”的马车驶过来了,一个身着深紫长袍的男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只见他身量不高,样貌平常,只有一双眼睛还算灵活,脸色中带有一股黄气。他的衣饰十分考究华美,头戴一顶金冠,走了几步,一阵叮当之声。他望着潜说:“二弟始终好兴致。”潜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两人擦肩而过,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众人对源少爷施礼,他却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施骊,暗自不愤,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好运气,这女子什么来历,他们是怎么搭上的?被源少爷惦记的施骊也在惦记着源少爷,她想的是,这个人居然大热天穿着如此隆重的大袍子,这需要多么坚韧的毅力啊,果然是爱美不能嫌天热啊。自诩也很爱美的她对源少爷肃然起敬。